小米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检查，顺便和那位鬼医生聊天。
在医院的鬼魂间，小米也开始有些小名气，
这个每天飘来飘去，眉开眼笑，漂亮可爱的小鬼，真的很受欢迎。
只有在黎明最亮的时刻，独自飘到最高的楼顶观看日出时，才会显示出隐藏的忧郁。
明白了很多事情后，小米觉得自己也和活人一样，在一点点的成长中衰退。
“帆帆说，他在和明父母的聊天中发现了一点线索。”
谷枫现在对明文也没有那么排斥，变得友善起来。
那些线索，关于明文失去的部分记忆，关于小米身前的一段经历。
“谢谢枫枫。”
客气的小米缓缓飞起，背对着谷枫，对着东边抬头的太阳张开手臂。
那一刻，整个世界安宁地像时间也睡着了。
楼顶，观着日出的忧郁小米，只有谷枫一个人见识过。
那日光从天边普射下来洒满小米的整个身体，
半透明的身子，透着金色的日光，就像一个发光的小金人，
乌黑的睫毛扇动间，尽模模糊糊地还会折射出七彩的光，犹如两道迷你的彩虹。
定睛望着，组成鬼魂的分子像被无限放大，如同在阳光下跳跃的尘埃，
清晨初升太阳的光辉和小米的魂体融合成一体。
用小米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在吸收朝阳的能量。
“枫枫，我想要自己变得暖和一点。”
冰雪的味道在那样的时刻也显得更加明显。
谷枫知道，小米的身体一定在一个被冰雪覆盖的很寒冷的地方。
在那里，厚厚的冰雪折射着日光，吸收着声音，制造了一个完全自我的世界，
小米在那里安静沉睡，再不复见那双漆黑莹润的明眸。
“枫枫，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小米就这样融化在日光里？”
“枫枫，你说鬼魂升天是不是就是这样？把自己变成光。”
谷枫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小米，
每一次都有一种他会在下一刻失去他的恐惧。
“小米，别飞。”
“小米，不飞。”
小米转过身，依旧悬在空中，裂开嘴角笑着，透着金色的日光，宛如天使。
怎么会有鬼魂可以让阳光把自己装扮得如此美丽呢？
那些电影告诉我们，鬼魂可怕而丑陋，害怕阳光，喜欢黑暗，
他们所告诉我们的鬼魂，其实就是我们心灵中黑暗的那一面，
这样的一面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也不曾离开过我们周围。
然后谷枫执起画笔，把这幅美景描绘了下来。
朝阳中起舞的小鬼，定格在了自己卧室的墙壁上，每天看着入睡，在梦里相会。
“小米，你可以走进人的意识吗？”
“小米，可以试着像阳光一样拥抱我吗？”
“小米，我能再一次感受属于你的独特的冰雪的味道吗？”
“小米，可以再为我和阳光一起跳舞吗？”
深深地把自己沉入进去，爱上一个在长大的可爱小鬼。
＊＊＊
谷爷爷是在想明白这所有的一切后才做上车来看自己的宝贝孙儿，
尽管从小就固执的大孙儿不太乐意他去掺和，但求助的电话已经打了不下十来个，
自己的家当一个包裹一个包裹地往外寄，就像送聘礼一般。
一个通灵人，爱上一只小鬼，这是爷爷见鬼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听自己的小孙儿说，那是一只很漂亮很可爱的会脸红的善良小鬼，
爷爷乐呵呵地捋了两把自己的胡子，脸上挂着不合年龄的笑容。
下了车出站，张开手臂迎接两个越见帅气的孙儿，心里已经开了花，
那个躲在大孙儿后露出半张脸和一对瞪圆了的凤眼的小鬼又闪到一边去了，
就爷爷的经验来，那惊鸿一瞥也足以为这只特别的小鬼定性。
大孙儿真是好眼光，可惜……
听说小孙儿也有了意中人，还是这只小鬼的……很有渊源的人。
爷爷有一点小妒忌他的两个孙儿，为什么他年轻时，不曾有过如此艳遇？
“枫儿，你家小鬼又躲起来了，呵呵。”
谷枫无奈地转过身，要去把躲在人群里的小东西提溜过来。
“呐呐……你碰不到我的，要是乱来，没面子的是你哦。”
两个小拳举起，还胡乱比划了一下，小米给自己壮着胆。
爷爷看着大孙儿一副没辙的萎靡样，不顾形象在车站哈哈大笑起来。
要怎么样才能帮到他们呢？
02
回来的路上打了的，司机总是从后视镜里好奇地偷窥，
后座上那个古怪的老头，自己坐在中间，老对着边上一个空位笑。
副驾驶座的少年侧着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偶尔嘴角小幅度抽抽，
后座左边的少年低着头，时不时往右边偷瞄，
司机先生抖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神经病人集体出游。
七想八想地把车开到了目的地，还是……墓地。
一行人下了车，司机好奇地停了一会儿，
那个后座的少年，和老先生间隔开一个身位，还不时伸出说对着那空的地方戳戳，捏捏，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什么。一边的
老先生也会伸手在边上腾空摸两下，就像在掌下有个脑袋一般。
司机先生忽觉背后一阵凉意，赶紧踩了油门跑走。
“那个司机估计几天不敢开夜车了。”
谷帆回头看了眼扬长而去的的士，露出一个难得的坏坏的笑容。
“帆帆，你真的看不到我吗？”
小米很小声地问了一句，还直接跳到了谷帆的眼前。
“爷爷，哥，你们怎么了？小米跑走了吗？还是看到好多鬼魂出来迎接？”
谷帆说着继续往前走，穿过站着不动的小米，没有一点放慢。
“你们怎么了？不进去吗？欺负我看不到鬼魂是不是？”
见身边的人不动，谷帆停下了脚步，脸上有些装出来的不悦。
“你刚才从小鬼小米身上穿了过去，现在人家小嘴撅得老高呢。”
爷爷带着调侃地说，还开玩笑一样去点了下小米俏丽的鼻尖。
小米反射般一闪，又躲回到了谷枫的身后。
“哈哈，小鬼找到主人了，枫枫，你可要看好喽。”
正要对爷爷吐舌头，小米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爷爷对着小米扬了下眉毛，精神抖擞地进了墓地。
“怎么了？爷爷喜欢你才会这样对你的，他是个很平易近人的老人。”
“枫枫，爷爷……”
爷爷刚才碰到我的鼻子了。
“嗯，对，待会儿见到还是要叫爷爷，知道吗？我们小米最懂事了。”
谷枫咧嘴一笑，露出一排亮亮的白牙。
“我又不是小孩子，指不定我还比你大呢。”
“呵呵，小鬼小米，小鬼小米。”
“哼，坏人枫枫，坏人枫枫。”
近一个礼拜，在墓地里上演最多的闹剧，又开始了新一轮表演。
谷枫满墓地跑着，一只小鬼在后头追。
“枫儿什么时候那么有活力了？”
“和小米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爷爷，真的没有办法吗？”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的那个明。”
“爷爷，你怎么又岔开话题。”
“我要帮你们，也得先知道这只小鬼的由来啊。”
“爷爷，我想你知道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喜欢明，明喜欢小米，小米喜欢明，也喜欢哥。或者更明白地说，那个活
着的小米是喜欢明的，现在的这个小鬼小米喜欢哥多一点。”
“那孩子同意了？”
“嗯……我和明说得很明白，他也很坚持。”
“告诉小米了吗？需要他的帮忙才行。”
“我会让哥和他说的，小米……现在很依赖哥，尤其是大鹏回去后。”
“那个魂魄？枫枫为了小米，可拿了我不少宝贝。”
“爷爷，他可是你大孙儿。”
“所以啊，我全数奉上，现在连这把老骨头也搬来了。”
爷爷得意地扬起下巴，就像一个要讨好的小孩。
“哥说小米对自己身前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热情，我觉得他……是在怕。”
“相信爷爷，这只小鬼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见过不少没有身前记忆的鬼魂，没有哪只有他那样的笑容。”
看着在墓地里嬉笑追逐的两个年轻身影，美好得让人注意不到四周整齐排列的碑牌，
仿佛他们就在一个花园里玩耍，不受制于时间与空间的局限，
身份，性别，年龄，地点，都束缚不住他们。
很难想象这样的关系要如何继续，他们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学习，
学着如何互动，如何感受对方，
学着体会每一次接触和拥抱的不同。
每次，这样的追逐结束于小米的起飞，他现在已经可以飞很高了。
小米会绕着谷枫转，在他头顶盘旋，对着他吹气扇风。
这样的追逐本应该在扑到和拥抱中结束的。
“枫枫，跑热了吧？”
小米慢慢落地，手还不停对着谷枫扇，凉凉的小米用来降温最合适。
“枫枫，爷爷老是对着我们笑，他在想什么？”
“爷爷是来帮我们的，小米，爷爷不只是一个通灵师，他还是一位灵异学教授。”
谷枫对着小米张开手臂，让他走进自己的怀里，
小米小心地靠过去，现在已经不会和最开始一样老是嵌进谷枫的身体里。
“爷爷想帮明找回那段记忆，别逃小米，我知道你怕。”
“你不走，我不逃。”
只要你不走，小米哪里也不去。
我们都知道故事会怎么结束，却永远无法甘心，
想要一次次重来，一次次更好，一次次完善，
最后才发现，最好的那一次早就来过了。
03
小米的脸从没那么红过，因为爷爷的目光太热情。
被一个大活人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地缩在另一个活人的怀里，羞羞地。
“爷爷。”
“嗯，你呢？做小鬼也要有礼貌哦。”
“爷爷。”
小米瞄了眼谷枫，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像流过一阵暖流。
“乖，爷爷给你一个见面礼怎么样？”
“见面礼！？”
还怀抱在一起的两娃同时惊呼出声，通灵爷爷给小鬼的见面礼……
“不过不是现在，这里小鬼那么多，我怕他们嫉妒。”
爷爷小声地说着，脸上还是那让小米脸上的红晕褪不掉的笑。
白天墓地的鬼魂不多，留下的看他对小米挺和善，也开始围了过来。
爷爷对谷枫使了个眼色，便大方地去和墓地里的鬼魂搭讪。
鬼爷爷也走了过来，于是两个爷爷就溜到一边，
爷爷还献宝一样掏出自己研制的棋盘。
“嘿嘿，这是我专门和鬼魂们下棋用的，我的儿孙都没时间陪我下棋。”
很快，他们的周围用围满了好奇的小鬼，然后是叽叽喳喳的一片。
“观棋不语真君子，观棋不语真君子！……”
爷爷的叫声突破重围，可惜没有什么效果。
“谷爷爷，我们是鬼，不是君子，嘻嘻，下这里，下这里！”
香樟树下，远远看着，就见一位老者一人独坐在一副古怪的棋盘前吹胡子瞪眼。
一位拿着雏菊前来扫墓的人盯着爷爷看了好一会儿，很无奈地看了看在场的那两个少爷。
谷帆抿着嘴忍着笑走到爷爷跟前和他说了什么，
爷爷回头望了那个扫墓人一眼，继续对着左右方和前方的空气抗议。
“举手不悔大丈夫，举手不悔大丈夫！……”
“谷爷爷，我只是一只小鬼，鬼爷爷，我们悔棋！”
“对对对，不下这里，下这里，这里……”
“不行不行！你个老鬼，要做好榜样。”
爷爷差点就要趴到棋盘上保护整个已经破烂不堪的棋局。
谷帆很无奈得摇了下头，对着谷枫耸了下肩。
扫墓人在一个墓碑前放下手里的雏菊，很快转身就走了。
墓地里可能存在的鬼魂没有吓到他，
吓到他的是墓地里行为古怪的大活人。
“看来爷爷的老年生活很丰富唉。”
小米在谷枫的耳朵边小声说。
“是啊，爷爷一直都是很穿越的人，心智永远停留在最年轻的时候。”
“我觉得帆帆好厉害，如果我是他，看不到鬼魂会妒忌的。”
“帆帆有很多朋友，其实人和鬼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样的，交一个朋友，都是需要真心付出的。”
“枫枫，你说爷爷会送什么见面礼给我，他……他刚才……刚才……”
小米再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手都激动地有些颤。
“怎么了小米？”
“爷爷刚才碰到我的鼻子了。”
小米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怕给别的人啊，鬼啊听到。
“爷爷从来就很喜欢拧我和帆帆的鼻子的，他……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幸好扫墓人走了，不然看到突然大叫的谷枫会被吓趴下。
小米眨巴了两下眼睛，回头看了眼仍在为保护棋盘奋战的爷爷。
“你是说真的？你感觉到了？”
谷枫很快稳定下自己的情绪，放下了声音。
关于人鬼接触之法自古都是有些传闻的，那是通灵师最大最高端的秘密，
为了维护阴阳两界的和谐是不可以随便透露和使用的。
“嗯，就一下下，我知道，有的，就在这里，感觉到的。”
小米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晚上和我回家，我们好好问问爷爷，他现在每到一个地方就先去和那里的鬼魂玩。”
谷枫放下自己一直抬着的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他很想也伸手去拧下小米鼻子，但是他怕，小米感觉不到他。
“天，我真妒忌死爷爷了。”
坏老头，吊我胃口，存心是报复我以前对他通灵行为嗤之以鼻的事儿。
混蛋爷爷，你要让你的孙儿等到晚上，真是太过分了。
“枫枫，你怎么了？还热吗？小米给你吹吹。”
“别吹了，小米，过会儿就好了。”
谷枫哀怨地看了眼好心的小米，还是那么单纯啊，哦，不，现在是笨。
冷冷的气从小米的口里吹出来，喷在耳朵上，让谷枫一阵燥热，
这样的热从内蹿升上来，烧得人浑身上下难受，像是有蚂蚁在趴。
“哦。”
小米歪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背过身拼命镇定的谷枫。
谷帆走了过来，搂住谷枫的肩膀，笑得人都抖了起来。
“哥，你家小鬼还没开窍啊，呵呵，辛苦你了，这事儿，爷爷可也帮不上忙。”
“我还有没懂的事情么？”
小米跑到前面，把脸更近地凑了过去，
看到谷帆更不克制的大笑，谷枫更窘迫的扭过头。
墓地里阳光明媚，和乐融融，人鬼相濡以沫。
快乐的时光悄悄来，就像后来它又悄悄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