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 第二卷 冷暖自知——十三墨华
十三墨华  发于:2011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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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卧云被我揪狠了,却连痛都感觉不到一般,沉脸说,“好好休息一会,别想太多,扰乱心绪的事,尽量少做。”

虽觉得他话里有话,我也有些懒于追问了,不再说话。

“这些药,我给你身上带着,随时发作,便吃一些。”他将一只药瓶放在我衣服里。

在榻上躺了许久,心头拧着的一股血,终于漫散开去,筋骨也舒活不少。

月卧云起身看药,突然响起叩门声。

我拿起面具,月卧云放下杯盏。我警觉的问了句,“谁?”

屋外人声音清越好听,“九皇子,清亦。”

闻声,月卧云闪身躲进里屋。

我咬牙,将面具戴好,捂住胃从床上坐起来,将门打开。

门一开,清亦拉起我的手就往外面长廊跑,脚步轻健,拉着我的手,十分有利,之间甚至能感知突出筋络里血流的跳动。

半年多持戟沙场,他手上已有些薄茧,贴在我肌肤上,安心却有些摩擦的糙疼。

他一面跑一面说,“这里东西就不用收拾了,到时候回去,药师缺差什么,都重置……哥哥只说让你平日无事会唐扶,我

想就让你住在宫里,若没有地方,就住我东宫……”

他冥神想了想,眉心随之锁起,半已是成熟男子风韵。

“原先哥哥教我和墨哥哥弓箭,这些年我本以为已可以比过墨哥哥,可还是差了很大一截……不过见到墨哥哥,清亦还是

很高兴。”

他转头对我笑,没有丝毫累的感觉。

我全身直冒冷汗,连手也是冰冷的,自然笑不出来。

停下来,手也因此很快从他手里抽出。

“怎么了?”他停下来转身又要来拉我,我后退一步。

“九皇子,你真的误会了什么。”

他张开五指,在我眼前挥了挥,“墨哥哥,再不走,清亦就把你抱上去了。”

眼前清俊男子,已高出我半个头,再不可以以少年称之。

“九皇子张口闭口墨哥哥,可在下是秦羽。”

清亦笑容不似方才那般柔和了,“墨哥哥别开玩笑了。”

“九皇子认错人了。”我说。

“也许是你伪装过了,或是……”

我抓起他的手,放到我脸上。

他遭雷击一般缩回了手。

“你信了么?”

唐府外面已候了宫中马车,上百侍卫,直列至街角。

许多小贩行人已聚拢围观。

“如果九皇子是因为我像贺即墨,而希望我入宫相伴,如今九皇子知道我不是了,趁还未面见圣上,后悔还来得及。”

清亦转身对那马车侍卫道,“影后新任銮仪使秦羽大人入宫面圣,不得有误!”

一身玄色长衫,往唐府外一盏便似是龙凤姿仪可齐天,引无数人钦羡注目。

他喝斥一声,转头拉我上车,把全身蛮力都使了出来,全然不顾在众人面前的一台,把我硬塞进马车,“这个关口,更听

不得秦大人说什么进宫不进宫的话。”

他自己骑上我车前一匹马,回头对我厉声道:“不管你是不是,今天就是要绑了你也要绑进宫里去!”

“驾!”

我笑得无奈,坐回车里,隔着帘子看他背影。

他回头看我一眼,见我在看他,不屑的转过头去,专心骑马。

情绪比刚来时,萎顿了许多,可还是维系傲人将相姿仪。

我微微笑,此刻,对清亦,满心底都是骄傲,还有些无奈的辛酸。

不是不认,而是若因与我相认,而将你牵扯其中,伤害到你,只怕我此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清亦,抱歉。

******

车辘滚滚而前,我突然发现,踏上了这一步,便已不能抽身回头。

第四十六章 面首三千

下了车,有宫人前来迎候,被清亦纷纷遣散,他和几位侍卫带我绕了重重宫墙,至凝晕殿外。

此刻正值早膳,自殿中省对凝晕殿,禁卫重重。凝晕殿外站着好几个人,都屏息敛气地等着皇上膳后传唤。

凝晕殿殿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声响。门外几人见了清亦,忙忙连声哀溺,后退几步给他跪下。

太监总管童九在门口立着,方才似乎与几位大臣相执不下,清亦厉声问童九,“怎么回事?”

童九见是清亦,血色迅速沉到脖颈一下,脸上一点红晕都没有。

“众臣参奏,皇上呢?皇上为何不纳奏?”

童九抬头看了我一眼,躬身对清亦说,“九皇子……圣上等您许久了,九皇子,请随奴才进来。”

我后退一步,童九停下来,回头对我说,“秦大人也……也一同进来吧。”

入殿前,童九再三吩咐,万万不可多言,更不得胡言乱语,我点头应是,清亦不解,却似觉察到什么,神情尤为凝重。

好像事突然出了变故,清亦也蒙在鼓里,随秦九进了凝晕殿。

此间一只忖度着里面到底有什么事,直到童九推开殿门,里面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地上裹了鲜血而卧的赤果两人,我扶着

墙,险些没有吐出来。

清亦两眼定定看着地上,本有些暗的屋子,那抹血色似乎映进他双眸。

“九皇子……秦大人,这边来。”

直到金色光晕晃到脸上,我才看到殿上随意卧坐的男子,眉眼有些倦怠,微眯的双眼拉成狭长的凤目,对我只是一瞥,便

让人心里寒了一大半。

月白色带浅黛青色纹龙盘踞,随意披裹在身上,露出里面白色里衣和一些心口形状,欲眠未眠的方醒姿态,不怒自威的倨

傲神情,随意一个举手投足的动作,又是一阵慑服。

他并不作多言,轻轻扬扬衣袖,示意童九将我和清亦带到他身旁。

在一侧台阶上站下,殿下躺着的男子,在血泊里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却一直低着头。

夜冷轩微笑,“听闻赵良嗣将军与哲别在军中日日笙歌,谋反到底是为哪般,赵将军要不要亲口说来听听,朕在诏书上写

一笔,好让天下人得知?”

赵良嗣身上不着寸缕,赤脚瑟缩着,一个扑通,又跪倒在血泊里,嘤嘤的哀求,“圣上……圣上,求求您……”

他笑得越发森冷,“赵良嗣,当初你军中出卖清亦,暗中自起炉灶,勾结哲别军偷袭清亦,俘虏至军营中……蒙人像待虐

畜一样折磨清亦,你与哲别在蒙军所做之事,倒真可以与浪荡妓子有得一媲。赵将军,你不要告诉朕,你这是要献身救主

。”

夜冷轩说完这席话,殿中人长长抽了口冷气。谁也不会想到,堂堂镇国大将军赵良嗣,卖国通敌,陷害九皇子,原因是与

敌国大将有谬中私情,暗中勾结竟是有床笫之私。

清亦脸色已被激怒得有些苍白,上齿咬了下唇定定看着阶下的血人,虽满身带血,却样貌堂堂的镇国将军赵良嗣,寻究的

神情里是不可置信的怨忿。

“清亦,”夜冷轩侧身看清亦,“当初在哲别军中,他是如何对你的?”

清亦不答,阶下赵良嗣咬牙替他作答:“刷洗,枭令,称竿。”

刷洗是把犯人剥光了放在铁床上,浇上沸水,用铁刷刷去皮肉。

枭令则是用铁钩钩住犯人的脊骨,吊起来示众。

称竿是绑在竿上,另一头挂上石头。

赵良嗣话音一落,我心凉了大半。这种酷刑但受下来,人非死无疑,承受这等惨刑,不知清亦是如何熬下来。

“清亦,你想怎么做。”

清亦依旧咬牙不答,面色若纸,只是逼言,“赵将军做了什么,悉数施还在赵将军身上。”

夜冷轩微笑,“童九,传刑部,上刷洗,枭令,称竿刑具。”

童九匿声,吩咐宫人传话。

夜冷轩又转而对赵良嗣道,“赵将军可是想知道哲别如今在何处逍遥?”

赵良嗣直直看着夜冷轩,那眼神像是两把阴冷无光的钩子。

“我军中不乏身强力壮男子,赵将军可想看看,与你日日欢好之人是如何逢迎他人的。”

原本傲然而立,无畏无惧的七尺男儿,盛怒红了眼,与他身上血色浑然,怒目却无力,“你放过他!”

“连赵将军床笫都可攀附,蒙人迎合男子之能,朕想必不能轻视。不过百人而已,与顽劣蒙人相比算得了什么,赵将军你

说是么。”

赵良嗣俯身剧烈干呕起来,脸上不断有液体滴下,也不知是血是泪。“圣上……圣上求求您放过他……”

夜冷轩微微冥神,“童九。”

童九低头,“是,圣上。”随后去后殿,再来时手上多了只盒子。

夜冷轩将盒子扔到赵良嗣面前的地上。

“凝滞霜冰刃,赵将军用什么地方勾结哲别,便用什么地方吞下冰刃。冰刃化时,我便让人放了哲别,赵将军意下如何?

赵良嗣不动,身体瑟瑟颤动着,不知是冷是怕。良久从地上站起身来,瞪大双眼几乎扑向夜冷轩,“我吞!我吞!”

夜冷轩轻笑,侧身不语,只是冥神看赵良嗣。

赵良嗣颤抖着从地上拾起盒子,打开来,丝丝凉气从里面腾起。他微微弓起身体,右手执冰刃往自己身后探过去,随之一

点点深入,赵良嗣神情越发难忍痛苦起来,身后冰尖低落液体是殷红浑浊。

我侧过头,胃中一阵翻滚,一手扶墙,险些栽倒。

“童九,将秦大人带往后殿。”

童九稳稳将我托住,“秦大人当心,请随奴才过来。”

******

在侧殿坐了不多时,童九将几份奏折带了进来,放到我面前,“九公公……这?”

童九将奏折摊开,“因为赵将军叛国一事,皇上盛怒,方才那般,秦大人想必也看出来了。这分奏折也因此押了许久,正

好秦大人来了,皇上让奴才将这件事交给秦大人去办。”

看了方才那一幕,脑中一片混沌,惊魂甫定间也不作多想,打开奏折来看。

三宗卷,密密麻麻的字迹,三卷粗看下来,已是近黄昏,大概知道了事由是如此:

清亦征战中,被赵良嗣出卖,自己沦为蒙人俘虏。蒙人掳走城中诸多年轻女子,囚禁起来,后清亦破了敌人重围,战胜以

后救出这些女子,这些女子中有早已结婚生子的,新婚少妇抑或闺中待嫁的,救回之后均被夫家拒之门外。如今这几百人

女子,无处可归,整日依旧关在从蒙人处救出的囚笼中,并不知该往何处安置。

我想了许久,不解这些女子夫家为何不让她们进门。分明战胜归来,家人团聚,却拒之门外。本该是团圆快事,怎么会突

然成了这样。

我问童九,“若你亲人离散多年,有朝一日能团聚,你会躲着不见么?”

童九低头,诺诺道,“童九自打七岁进宫,已与亲族分离进六十载,六十载,父母即便不是死,再见着也认不着了。小人

心中只有皇上,适逢皇上,并不知分别是何种滋味。”

人与人不同,待人心境也该是殊途的,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童九道,“秦大人,皇上方才传旨宣秦大人,若是这边看好了,请随奴才前去。”

第四十七章 寸缕温情(一)

炉承香火,明光浸窗。夜色渐暗,凝晕殿在夜中,恍然一盏亮堂的大灯笼。

童九前去引话道,“圣上,秦大人带到了。”

“进来吧。”

童九退身开门,让我进去。屋中并无他人,只有殿上最中间龙椅上倚坐男子,半瞑双目,指尖轻轻揉弄太阳穴,白色里衣

懒懒搭在身上。白衣胜雪,带披落青丝似墨,柔软白衣,没有多余矫饰,利落出尘。

他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你过来。”

屋中灯火晃得有些头晕目眩。上前几步,在长阶边立下,便没了动静。

久不见他再下令,我抬头,瞥见那一人,瞳仁在屋中烛光下有薄薄紫色,紫色晕圈里有鬼影晃动。

“圣上。”我后退一步。

“你……过来。”

他声音很低,也许是太过倦累,听起来竟出奇的温柔。

我上前一步,离他三个台阶的距离。

“到朕身边来。”他说话,轻柔缓慢,与平日里不同,和那个让叛国将军残忍自毁的君王更是截然而反。

臣子与君王同阶而立,是为大不敬。这一次,我站着没有动。

他突然抓紧我的手,往他一拉,轻轻松手一放,我便在他侧身时,稳坐进他身旁大椅里。

这样一坐,他单薄里衣紧贴在我手上,温和丝绸,覆盖肌肤的诱人触觉,俯身时发擦过我眼睛。

“这里只有你我,不想让你计较那么多君臣规矩,就当时在……在唐府里,和唐岱那样。”

话似乎可以被轻易曲解,他依旧一副坦然模样,斜倚靠在我身旁,手轻轻放在我肩上。

“朕有些累了,不想动手。朕念,你写。”

醉心于那些灯光下闪动的金色卷页,我突然回神,结果砚上笔。璀璨金色诏锦缎,不平整的凸纹饰精笔华美的龙神驾云,

我握笔的手有些轻颤。

直到他开口,我写,笔随他的声线而走,话音低沉,我手写着也出奇沉稳。

“二仪毓粹,四序禀和,学造渊深,贯群经而自得,文瞻丽……”

前几卷是诏书,拔擢地方官员指令来京的提拔诏。

“……少傅刘绍,禀资拔秀,为学精到,多士推服。”

这才骤然发现,这一诏是给刘绍复官,我停了笔,下诏之前,应先受命叩拜写皇恩,刚要起身,肩上那人手一沉,我只得

维系那个姿势,坐在案前。

“皇上!”

如此皇恩浩荡,受命连拜谢都不必,如此大恩,我受不起。再要起身,他又轻轻一制,硌得锁骨疼,我有些犯晕。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举动,沉声往下说,“条万言之对,挥笔阵以千;发内经之微……”

我运笔如飞,并没有一个字遗漏。

“……特封刘绍銮仪使,佐掌銮仪卫侍大臣秦羽以官禄治下,钦此。”

我写完这后半句话,置下笔,掌纹里满是湿痕。

“皇上,刘大人曾贵为殿阁大学士,秦羽怕受不起。”

“你是掌銮仪卫侍大臣,他有罪之人,如何受不起?”言辞声色俱厉,不悦之情已然明晰。

不是假意不想受,而是他给得太多,每近一步都远超过我想象,似乎他能意知我意图,不断给我想要的更多。

发遮了他大半神情,看不见,也因此更加心虚。

他突然说,“朕前几日在宫外,城中有人养了一条剧毒蛇,蛇咬伤他跑了,他四处寻蛇,声泪俱下。不泣自己被伤,只一

心想寻回他丢失的毒蛇。有人问他,‘蛇伤你,何不找回来,炖了,好补给自己?”

他说完,我追问,“那他如何作答?”

“民俗里的故事农夫救蛇所讲,有一种人似蛇蝎,再可怜也不能动恻隐。”

我想了想,“可是农夫若是没有死去,也许依旧还会再救蛇一次。”

他话音越来越低,在我耳边,却几乎快要听不见,“世上总是有这么愚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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