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弦,放箭,动作在一瞬间完成。
那支箭嗖嗖往靶心指去。
弓弦到处,箭若流星!
伴随着坚硬木材如火烧的剧烈开裂声,我射出的最后一支箭,锋利金属箭头从最中心那支箭正中心劈过,将它一分为二。
原先那支箭已分为两支,却还没有落下。我射出那支,狭在期间,正中靶心。
也只是片刻的停顿,突然一声惊天巨响,那靶似被人用火药从中炸开,陡然开裂。
开裂的中心来自于最后那只箭,最中心,最致命。
我轻轻舒了口气,对着众人轻轻弓下身,再欠了个身,和刚才一样的姿势。
愕然的不只有方才对我嗤笑的几个多舌大臣,在抬头时面对的是同样目瞪口呆的阶下百余人。
其实我想此刻本该回过头去看一看,身后高台之上的人有什么表情。
众人依旧惊叹着方才那惊险的第一箭,惊险的救了刘绍性命,阻止了孽畜伤了刘绍。
也惊叹着刺激的第二箭,箭方向正好,箭力也正好,将靶刺穿。
略持弓片刻,一位侍卫匆匆跑到香烛边的靶近旁,拿起靶来,丈量了片刻。
随后对着阶上说,“启禀皇上,方才时从事秦羽公子最后一箭,刚好将九皇子那一箭剖开,比九皇子更为接近靶心。”
夜冷轩一手拖腮,冥神间清亦已大步向前,“秦羽,你赢了。”
我欠身,“秦羽射了两箭,本已犯规,第一箭偏颇,并未触靶。箭艺不精,让九皇子见笑了。”
我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人会同意。我说的第二句话,自然没有人会信。
再三沉寂,是为我三箭。
第一箭,我是射给楼泽看的,只是为引起他注意。
第二箭,我是为刘绍,也确确是为保全他性命,也为我下一步想要作的行动作垫铺高石。
而这第三箭,是我亲自呈奉给夜冷轩的陷阱。
面前直视我的少年,字字铿锵的说,“清亦输了,自当履行承诺。秦公子只管开口就是。”
我沉思片刻,清亦复又再言,“清亦若给不了,秦公子可向皇上请旨。”
静静看了清亦片刻,我抱起那只长弓,上前几步举国头顶,在长阶下对夜冷轩俯身长拜。
“秦羽有个不情之请。”
“你只说。”
我抬头来,“请圣上复辟刘绍大人。”
夜冷轩微微眯起双眼,一旁楼泽惊愕险些没有坐起身来。
“刘绍刘大人有大功于国尚且不计,刘家世代于朝廷为官,立功无数。刘大人有错,也不过一时偏差,况且……我想区区
男宠贺即墨,似乎不值圣上为他如此动怒。”
身后众臣再次闲碎说起话来。
君王久久没有开口。
夜冷轩起身来,从阶上走下来,走到我面前,将弓抱得更高,低下头来。
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与他二人可听见的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我咬牙再禀报,“微臣秦羽,御史唐岱大人随行时从事秦羽。”
他蹲下来,“秦羽,你抬头。”
“秦羽位低微鄙,无权与君王相视。”
他似乎轻声笑,笑过再沉声道,“若我赐你官爵,俸禄至二品,你说有没有资格。”
我大惊,抬头来,“皇上这是在开玩笑。”
“君无戏言,”他接过弓,右手携过我原本握弓的左手,一字一顿对众臣铿然娓道,“时从事秦羽,御前弓弦势如破竹,
决胜武官四人,朕钦赐銮仪使,位及二品,伴朕左右。”
见过方才惊险三幕的众臣,加之帝王如此郑重赐官,没有人会有异议,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这是朕赏赐秦爱卿的第一样东西。”
第四十四章 睚眦相较
“至于刘大人复官一事。”
低头间,他并没有往下说,似乎在等着谁接话一样。
不远处草丛里瑟缩的水蓝色官服包裹的身躯,闻声似随草木而动。
突然阶下臣子有人呼喝一声:“刘绍蔑视皇威,还请圣上三思!”
话题但涉及了刘绍,臣嗣间总会起轩然大波。一人先声而拜,对此不满之声此起彼伏。
夜冷轩却未置可否,却不知心里是否已做下决议,冷目看众人几乎要吵起来,似已将自己置身事外。
楼泽开口,“皇上,贺即墨从前就算有千万不该,怎么处置也是皇上说了算,刘绍枉下令要他死,便是欺君大罪,岂可无
缘无故就听秦羽之请,复辟刘绍?”
楼泽语毕,符合之人也续续接话,表示赞同。
夜冷轩本是笑着,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复辟刘绍与否,朕尚未决意,”侧身看阶上青衣公子,“楼泽今日做错了什么事,朕暂不追究,不过朕不想从任何地方
听到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草地上风很大,风声从耳边刮过,将他的话化得有些模糊。
楼泽面色若纸,在高台上摇摇欲坠,再不多言。
“此事,待秦爱卿入宫之后,再议不迟。”他再开口,又有了笑容。
一直未则声的唐岱,此时从座上起身来,缓缓作了个恭身,“圣上,但凡宫中用人,需经由礼部十八道关续,方可入宫。
圣上如此草率起用秦羽,似有不妥,若……”
他当机立断打断唐岱,“秦羽是唐大人府幂,唐大人信得过的人,朕自然信得过。”
“这……”
“唐大人若不是舍不得秦羽,秦羽起居依旧在唐府,只是每日司务在宫中便可。”
两句话,将唐岱说得哑口无言,我在一旁蹲坐,也直觉有些目瞪口呆。
唐岱微微躬身,再拜欠身,也不再多言,往后退坐回去。
刘绍已被侍官从地上扶起来,坐回座上,黯然萎靡的脸上,已有了几分润色。
刘绍一旁引马立弓的清亦,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朝我看过来,肌肤在眼光下是明媚麦色。
“谢主隆恩。”
我俯首叩拜,艳阳下描金龙身,几乎要随日光飞舞起来。
我突然不明白,是谁中了谁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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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其中会有许多波折,却没想经历清亦那一番,夜冷轩竟直接赐官予我。
顺利走出第一步,已是超乎我想象。
回到唐府,我只等一个人上门来找。
没有想到的是,等来了三个人。
第一人,刘绍,是我本已计算好了的。狩猎时刘绍身边那条剧毒金环,若没猜错,便是楼泽让人暗中放出,趁当日众人观
看狩猎未注意之时,将刘绍解决了。
刘绍知道了楼泽太多秘密,如今不得宠,不能留在身边。刘绍对他有怨忿,楼泽怕刘绍揭底,他自然要斩草除根。
林中密兽,金环蛇咬伤毒死刘绍,如此自然而然,便可将刘绍解决得十分干净。
楼泽千万没有想到,为九皇子大捷的猎兽,居然会生生出来一个秦羽。
我为刘绍请罪,望复辟他官职,刘绍已看在眼里。偌大朝堂之中,还有一个人能帮助他东山再起,他定会不惜代价来攀附
。
解了刘绍禁忌,拉拢他为自己门人,他知道多少秘密,我自然能知道。
不过一盏晌午茶,已有人来报,刘绍刘大人来唐府拜会。
与他在前厅,不过说了些臣臣间客套话,刘绍言语间低三下气,原先风采已丝毫不再。
一面暗喜刘绍对我毫无防备,如此轻易便入套的同时,也不禁由为这未气焰不再,曾经仪表堂堂的七尺男儿惋惜。
也因此对楼泽厌恶更深一层。
刘绍几度要跳将起来大骂楼泽狼心狗肺,我随意附和他几句,将他怒气压下去。他似乎更为感激涕零,再又说起刘家世代
百般功绩,直至午时已过,这才将他送走。
门人再来禀报时,我以为是唐岱回来了,至客堂时坐下,有些身心俱疲,捶起肩膀来,直到丫鬟将一位青衣公子引进来,
我险些没有回过神。
“秦公子每日事务倒挺多么。”
青衫将玉肤调和得更为凝重浓郁,也让人轻易忽略他身体形状,此时顺了光路进来,似天人从天而降。
几月来习惯了秦羽这副皮面,本已是天生丽质的翩翩公子,容貌姣好的富家子弟,若是往街头一站,定满街姑娘都会看过
来。
在楼泽面前,是真有些自惭形秽。
“秦羽不才,怠慢楼公子。”
我起身伸手迎他进屋坐下,他落落大方,在我一旁坐下。
“听说……秦公子是唐大人府幂,是什么时候起的事?”他位高势广,开门见山,自然不顾虑话妥当不妥当。
我位低自然言语也低微,“近两年前,江南金玉堂。”
“唐大人送进宫的文书里,并没有秦公子身世详情,难道是有难言之隐?”
“秦家落败,流落一时,所幸遇到唐大人,得以拔擢……”
“秦公子箭艺不错,连卓绝众臣的九皇子都不能及,秦公子可是自幼习弓弦之术?”
楼泽每问都涉及到秦羽身世,且丝毫不避讳,这样问下去,我定会出纰漏。
而且他问不及意,绕来绕去,他不怕麻烦,我也会被绕晕。
“这怕不是楼公子来这里的目的,楼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楼泽轻笑,“秦公子果真爽快人。好,楼某今日想与秦公子做一笔交易。”
“说。”
“皇上赐官秦公子,秦公子从未涉足宫闱,可知深宫处处暗藏阴险,稍不留意便被人陷害,堕入不可挽回之地?”
“但有耳闻。”
“楼某在宫中已快两年,从未有纰漏,秦公子初入宫中,楼某或许能予秦公子些许帮助。”
“天下怕没有这么容易的事罢,楼公子看中了秦羽什么才能,能够帮得上秦公子的?”
楼泽轻笑,“秦公子聪慧知人意,楼泽不妨直说了。秦公子入宫中,不如你我合作,你有将才,我有谋略,你我二人行于
宫中,试想谁还能欺?”
我也随他笑,“楼公子的意思是,你纵火,我便点火陪你助兴,狼狈为奸,可是此意?”
楼泽笑容僵凝。
“抱歉,楼公子,你所言所行,秦某还是有所耳闻。恕难从命。”
楼泽脸色阴沉,“秦羽,那日放箭,刺了刘绍身边金环蛇,你明知其中缘由,故意这样做?”
我笑得轻,“人命有天,刚好一箭能救了刘大人,我何乐不为?楼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秦羽,你是故意与我过不去。”
我收敛笑容,“秦羽不敢。”
“还是说,你本贪图高位重权,三千石俸禄。”
我笑,“但凡时间男儿,谁不愿施展一番抱负,谁不欲位及人臣,俯首三千?秦羽本就是个俗人,自承认贪图,有又何不
可?”
楼泽面部表情微微有些狞意,不过他很好的收拾了情绪,竭力憋出的笑也并不难看:“秦公子可是听说过从前那个贺夫人
,贺即墨?”
我笑,“自然知道。”
“贺即墨的最后的下场,你也听说了?”
“听闻贺即墨原是个阴毒的蠢人,明明糊里糊涂,却要与人斗,害的如此下场,也是他该。”
“那秦公子的意思是,自己是聪明人?”秦羽哂笑。
“秦某自恃不会比他更糟。”
“那秦公子是心意已决了?”他逼问,质疑,带了些威胁口气,“若你退一步,与我以诚相待,我保你前路无忧。”
我看他不言,以眼神给他答案。这种人,不屑我多说话。
“很好。”
他起身,姿态面容和来时一样。楼泽最擅长伪装君子,就算险境在前也从容不迫,这一点我万分佩服。
“既然秦羽公子行得正,不肯与我此等狼辈为伍,”楼泽微微笑,“楼某在宫中静候秦公子,希望宫中日子,不会有太多
风浪。”
我沉默看他,沉默不言,也不让人送。
楼泽不需要我送,话音一落尾只是稍稍窥视我神情,便出门长去。
他有把柄被我捏在手中,也有能力将它藏得很好。
楼泽是瓮中鳖,面对他我不知能有几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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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泽走后,我静静坐在客堂里喝了会儿茶,直到从堂门一侧,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打破了沉寂——
“羽儿,你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第四十五章 凤仪侵府
话音未落,屋里又岑寂许久,我坐起来,解开帘子走到里屋。
唐岱背对着我,逗弄一只鹦哥,十分沉静,外人看来,与平常并无差别。
我心已有些警觉。
他似乎很得闲情,“诺诺”的拿食饵挑着鹦哥。似乎方才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又默站了许久,那鹦哥有些不耐烦,学舌尖着嗓子聒噪的叫——“羽儿!羽儿!中状元,着红袍呀,急煞奴家!”
我霎时愣住了。
鹦哥学着唐岱嗓音,一曲黄梅调有模有样,昂首阔步,很有一番神韵。
唐岱转头来,本过分严肃而显有些僵硬的脸,一刹间抽出一抹笑,因而也有些龇牙咧嘴,很是滑稽。
我也禁不住,陡然一笑,笑弯了腰。
原来适才让我警惕的那句话,也应该是出自这鹦哥之口了。一笑间,紧绷许久的全身肌肉都松懈下来。
“羽儿啊,宫里已经来人了,要你今日进宫去。”
“怎么这么早?”
唐岱弯下腰来,将那只笼子放在箱边靠拢,“皇上急旨来宣,九皇子亲自迎我羽儿,我唐某为官几十载,也未受过此等殊
遇。”
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拿眼去看那鹦哥。
“是好事啊,好事。”
我笑,笑又与刚才肆意有所不同,某个柔软地方有些承受不起再笑。
心剧烈抽痛,为眼前这容颜愈发苍拙的男子。类似的温情,不计回报的呵护。
刺痛又袭上来,我忙说,“唐大哥,我去看看月卧云。”
他点头,“我见你与月卧云相交甚好,不如将你身边随役换下来,月卧云替上去如何?”
我想起青玉山庄里,月卧云与清亦那一幕,若是两人相见,不知会有怎样情形,忙说,“不过是偶进宫三五天而已,日子
长久的还是呆在府里……不用了。”
唐岱想了想,“也是。”
我跑到门口,他突然又说了句,“九皇子早已到府上,你快去快回,怠慢了九皇子……”
我已转身出门,他声音越来越浅,直至听不见。
急急敲了月卧云房门,“月大哥,月大哥。”
门开了,我扑进去,猛然一口血喷到他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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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药之后,胃有些痉挛,我蜷缩在他榻上,汗浸湿他大半褥子。
月卧云责怪:“你心平气和一些,就没有这么多苦受了。顾药师给我药方,你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也没有这么痛。”
我发狠咬牙,下颚有些发酸,只是瞪着眼看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卧云静静看我,伸手将面具揭下。
“若是太痛,揭下面具,找个地方拿凉水洗洗脸,自己静一下,想的少一些,也少痛些。”
胃抽搐带着我全身战栗,我猛然揪住月卧云的胳膊,“不是只是复功药会伤经脉么?心悸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