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 第二卷 冷暖自知——十三墨华
十三墨华  发于:2011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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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将我往后推的力道,夜冷轩剑锋指在赵良嗣脖颈上,一手将他往他胸膛一环,一手反手用剑将他下颚抵住。

瞬间上来二三十人,很快围住我去路。我心中一急,迎头撞上一个人肚子,将他撞到在地,身后几人扑上来,往我膝盖上

一踢,我跪倒在地,被人紧紧压在背上,不能抬头。

赵良嗣大喝,“你若敢动手,贺夫人只会死得更惨!”

夜冷轩手上力道一紧,沉音顿时如利剑。

“如若他死,我不介意拉上全天下为他陪葬。”

赵良嗣一惊,随后大笑起来:“全天下?哈哈哈哈哈……你已没有皇位,如今还要失去挚爱,你已将身边一切作为陪葬!

我身体被压得很低,加之背后有伤,此刻又被人重创。我大吼一声,“夜冷轩,你给我滚出去,我爱在赵良嗣营里寻欢作

乐,要你多管闲事!”

我咬紧牙关,汗水涔涔滴下,生怕别人疏漏一个字,“你别以为我拿天蚕灵芝是为了要救你……我不过就是受了玉面委托

,国不可以无君,否则,我看都不想看你一眼,我巴不得你就死了,还来受这破罪!皇上皇上,我上辈子定是亏欠你了,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就倒霉!”

我心里暗暗骂着,我求天蚕灵芝就为了救你,你不好好在宫里,我心血不就枉费了么?

只要你走,离开这里,就是让我死……

我渐渐抬头,汗水沿着脸上淌到衣服里,整张脸都湿湿的。

夜冷轩脸上一抹笑意,却是戚然无比,举起手中剑,挑动近在身侧的烛台。

突然听的身旁几声惨厉,剑影闪过,背心一紧,已被人顺了力道带了起来。

在往外一引,已高高跃起。刚才捉我的几个官兵一声惊呼,屋中光影缭乱。

******

秦淮水,鸥鹭声鸣不休。

“墨哥哥,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呆在宫中,陪在我身边,一定要背弃我,来受这皮肉之苦呢?”

我仰躺在地上,他拉我坐起来。角鼓声阵阵不歇,弹唱着同一个咏叹调。

“墨哥哥,你随我回宫,与我日日相伴,我会比哥哥待你百倍千倍好。”

他睫毛闪闪,言语温和,“我也不想哥哥受到伤害,可是我更怕失去你。十四岁前,清亦全然不知道要为了什么活下来。

十四岁以后,我每天练剑,想你夸奖我,你看我时笑容。每进步一点,我更接近哥哥一些,也就有能力保护你,拥有你…

…本是绝望无望的,有一天突然有了希望,这生命变得有了意义,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说,“我就像是个巨大的陀螺,生命的所有意义都围绕着你。”

他俯身,在我耳边,“墨哥哥,你亲口告诉哥哥,你不爱他好不好。你跟我走,和我在一起,我让赵良嗣放了他。

我缓缓闭了闭眼睛,不置一词。

“墨哥哥,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想,我和赵将军,还有他,就在主营中。你想好了,就过来找我,我带你离开,赵良嗣

放他离开。从此你们不再相见。”

清亦说完离开。

这里很亮,亮的有些睁不开眼。

他出现,挟持赵良嗣放我,他说。

”如果你死,我不介意让全世界陪葬。”

远处依旧反复奏响那曲李贺,雁门太守行。换了二胡,更显苍凉,广袤壮阔的苍凉。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突然如遇雷击,瞬间如梦方醒。

“清亦!”我喊住他。清亦听了,转头对我说,神情诚挚,“墨哥哥想好了?”

******

赵军营中,灯火透亮。

赵良嗣盘膝坐着,清亦进来时,对他微微屈躬,“赵将军,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样。”

清亦坐下,赵良嗣拍拍巴掌,几个士卒带进一个人来。

衣衫划破,凌乱不整,工雕一样的肌肤绽了血,手脚都戴上大锁链,神情却泰然。

赵良嗣轻笑,“或许我现在还可以尊称你一声,皇上。芙蓉双生蛊似乎并没有伤到你性命,只可惜多年修来的武功……尽

失。”

夜冷轩不作理,只是静静看着我,除此之外,却似什么都看不见。

清亦蹙额,“墨哥哥,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我点点头,看了看赵良嗣,随后目光落到了夜冷轩身上。斑斑血迹,唇色浅了些,是因失血。

我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解开腰带,拉下身上衣服,露出肌肤。

随后转过身,将后背对着他们。

看不到他们神情,赵良嗣,清亦,但也能想出个大概。这个身体,我曾无数次对了铜镜,恨不得将它砸个稀巴烂。

莲纹,刺字,还有累累伤痕。

灼城为探我身体莲毒,留下如此纹路痕迹,无法磨灭。从那时起,痛苦便如潮水来袭,予我无法磨灭伤痛,却也教会我如

何辨伪善真假,如何施针还剑,如何去爱。

那个墨字,镌刻进身体。

这是对一个人毁伤抛弃的恨,深深烙进心间。

疼痛,刻骨铭心,永远无法抹去。

我缓缓转过头,对夜冷轩一字一顿的说,“我曾恨你,毁我身体体无完肤,伤我心万劫不复,恨不得将你对我做过的,一

一换回来。”

那双眼看人入木三分,即使此时脸上带了伤痕流血汨汨不止,光芒不可掩盖。

赵良嗣看到夜冷轩表情,脸上带了笑意,微笑,大笑。

清亦依旧沉寂,静默看着我身体的伤口,蹙额。

随后,我说得更慢,“我一直不明白,恨时,心却如此疼痛。直到刚才,才真真切切问清楚了自己的心:我有多恨,便有

多爱。”

也就是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贺即墨为什么要对自己和夜冷轩下毒药。

他爱得至深,却屡遭冷遇。心中明白,是因为身上莲毒,让修习莲心种魔的夜冷轩不敢靠近自己,离他远远,终于冷置。

这不是背弃,是无奈的保护。

让莲毒蔓延的,是催情药。

让武功尽失的,是见血封喉。

武功脉络封闭,莲毒也由此被压制。两人饮毒,却有幸打破僵局,暂时隐逸莲毒的贺即墨,夜冷轩是可以接近的。

贺即墨以身试法,也让夜冷轩知晓了,自己有多爱他,这分爱,致死不休。

夜冷轩低头,脸上覆没了阴影,随后勾起一抹笑。会心。

我转而向赵良嗣。

“赵将军,你根本就是个胆小懦弱的蛀虫!”

赵良嗣脸上表情顿时一僵。

“为他人俘虏,本就会受尽折辱。你亲手杀了哲别,你以为是爱他?忍辱负重,留在天牢里,你以为他痛不欲生,何不一

早便嚼舌自尽!你可知,他受那么多苦,让他坚守,一直活下去,为的是什么?他在等你,等你来救他,只要有一线希望

,他都等着……可是你,却亲手结束他生命,只是为怕见他被人侮辱,你不是胆小是什么?若我是他,下黄泉,绝不原谅

你。”

赵良嗣神情顿时全无血色,狰狞,“他告诉你了?你怎么知道!”

“赵将军不知道,是赵将军驽钝,你不只良知泯灭,还亲手杀了自己挚爱。赵将军,你此时耀武扬威的说的要报仇,二十

年后,百年之后,身边能有谁人?赵将军,孤苦终老滋味,想必你从未受过。”

“放你娘的狗屁!”赵良嗣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个大巴掌,要往我脸上刮来。

我冷冷说,“赵将军,哲别当初被你亲手杀死时,他的神情是不是这样?”

赵良嗣巴掌滞在我脸颊一侧,痛苦的不知进退。

“贺即墨,我要……我要杀了你!”

他举起剑,却听的金属剧烈碰撞,他手中的剑顿时飞到十几步远外!

清亦拔出腰间的剑,指着赵良嗣,转而对夜冷轩说,“哥哥,你接好了!”

一直没有言语的夜冷轩,突然身体一倾,手一勾,将那只剑稳稳接在手中。

剑光闪过,束缚他的铁链顿时断成几截。

赵良嗣一个转身,顺着清亦剑力,几个低低转身,突然伸手扣住他的剑锋,“九皇子……我素来敬重你,既然你要与我为

敌,我也不再与你多说!来人!围住帷帐!今夜一个都别想逃!”

帷帐外,人影攒动,脚步声听来,应该有上千人。

清亦掌剑,步步后退。

夜冷轩突然勾住我的膝盖,将我抱起来。

身体一轻,三人已跃上帷帐顶,几个疾步,赵良嗣很快追上来。

清亦跟我们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回过头去。

夜冷轩放下我,回头,“清亦!”

拔剑欲走,追兵重重围了上来。夜色里,帷帐上,一玄一赤两个身影交叠,剑声越演越急。

如擂鼓,如心跳。

“哥哥!你带墨哥哥快走!”

清亦回头,大喊一声。我与夜冷轩都没有动。

下一刻,也动不了了。

只听得一声闷响,清亦长剑被赵良嗣挑断,跌在地上。随后赵良嗣剑光一凜,往清亦胸口飞刺过来!

“清亦,小心!”

呲啦——

皮肉划破,赵良嗣长剑已然刺入清亦胸口,猝不及防。赵良嗣拔出手中剑,猛然一抽清亦便狠狠后退几步,稳了几下,才

稳住身体。

血流如注。

夜冷轩弓身一掠,将清亦拦腰抱起,顺势转身时,挡住赵良嗣逼来的剑力。

随后他空余那只手,打落近前来一个侍卫手中的火烛,往赵良嗣身边的帷帐上猛然砸去。

帷帐一点就着,突然熊熊烈火,将赵良嗣与他两人隔开。

夜冷轩突然回头,大喊一声,“墨儿!快跑!”

离离荒野,帷帐一个接一个燃了起来,越加势不可挡。

从未尝试过能否跑的过烈焰,炽烫温度,尾随在我身后。

似乎还能听到前一刻还活生生的官兵,被吞没在大火中,哀嚎声撕心裂肺。

胡笳声依旧不停,战鼓雷鸣,铿锵打到我心间。

霜重鼓寒声不起。

远处烈焰熊熊,整个江天似要被燃烧起来。

我看着那片火,顿觉要生出一对翅翼。

如果你死,我真不能原谅。永远不能原谅。

秦淮水,潮水汹汹。

二十万人,便付诸一炬。如若你死,我会拉上全世界为你陪葬。

我往他手腕上重重一咬,拔腿就跑。火色漫漫,我已觉察到周身开始滚烫。

似飞蛾扑火,情难自禁。

这烈焰似乎下一刻便要将我吞噬,万劫不复。

我步履不停。

“墨儿!”

我侧头,一匹惊马从我身边掠过,马上人向我伸过一只手来。我拉紧他,力一沉,我便稳稳落到马背上。

滚烫迎面袭来。

一声巨响,堤岸崩塌,潮水疯狂汹涌而来。

第六十九章 刺国报君(终章·下)

扬州城,青玉山庄。

顾朱弦还没有回来,山庄中弟子为清亦包扎伤口,血暂且止住了,只是整个人极度虚弱,不多时便在榻上熟睡。

在榻边守着清亦,喂药,看他睡下,整个人怠惰倚着床。

夜冷轩一入山庄,便有人将他叫走。

后来又见了玄凤一次,她只是进来看了看,出奇的没有吵嚷,甚至都没有说几个字,随后悄无声息的走了。

刘绍已备好车马在山庄下等候。顾朱弦不喜浮夸,不喜官场中人进庄,所以只好将他拒在门外。

丫鬟烧好药,端进来晾着,我出去,在山庄里走了走。

突然又看见那个弟子住的小阁子,月色里,那株大黄角,像谪仙的树妖,满是皱痕的脸孔,笑着。

那口古井边,还放了只木桶,似乎有水从隙缝里流出。四处安静得,都能听得见细眼里水静静流淌的声音。

几许清风,夜幽林谧。

白色清光下,似乎又看到那一袭白衣,弓身揉搓了幼童细嫩的长发。

我很快从栈道走过,折返回去。

回了屋,突然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进了才发现,那只盛药的药碗,在桌边摔得粉碎,浓郁的汤汁,在地上浸了一片诡谲

的黑。

清亦倒在碎片旁边。

“清亦!”我冲到他身边要扶他起来,扶到他肩上,又被他推开,反复几次,他半蹲坐起来。

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推开。

我手一撂,一下抹到地上白色碎瓷片上,我惊觉的拿到眼前,已是一手鲜艳。

强忍了痛,我背到身后,随便擦了擦。

清亦背对我,坐在地上。

“如果不想喝药,也不要这样为难自己,清亦,”我缓缓站起来,咳了两声,心里凉凉的,“刘大人马车已经候在庄外,

你只要好一些,就立刻……”

“我没有为难自己。”他打断我。

“如果想要现在回去,也好。找个人好好照顾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我错愕,随后正色,“清亦,这不是开玩笑。宫中事,还需要有个交待。你,或是你哥哥。”

他不言,站起身来,推开窗户。这间屋子座落在山高处,一眼可窥见整个城磐,整条淮水,无边无际。

一曲胡笳又咿咿呀呀的传了进来。他靠在窗户边,背对窗外,看着我,突然垂下眼睑。

“墨哥哥,记得很久以前,在宫里,太傅教我一首诗。那首诗,是李贺,雁门太守行。”

我看他,专注的听,睫毛长长垂下,遮住他神情。

“那时太傅说,雁门太守行,是君臣之义的最高境界。君为臣纲,是忠孝义节的最重。闭眼挥剑,斩断眼前情丝。”

“可是后来哥哥告诉我,不是这样。雁门太守行前面几句,黑云压城,角声满天,霜重鼓寒。满以为会落在什么舍生忘死

,家国大义,苍生万民上。可是到最后来,最后那一句……所有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你一个人……”

他话音突然震颤得让人害怕,句不成句。

“墨哥哥……”

他缓缓抬头来,眼里流光闪烁。

我心倏然一阵抽痛,像有人用针线,一点点将它拉扯。

“墨哥哥,我一直一个人,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下去。墨哥哥,有些东西,是我不能奢望的,所以我每次都来找你,

只想得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温暖。”

“我怕你被别人夺走,那是我唯一想要的,我并没有奢望更多……”

“哥哥从前说过,世上会有一种极宝贵的东西,或者一个人,让你痴狂。你可以抛却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一旦找到了

,人的生命,也变得有了意义。”

“墨哥哥……我找到了,也快乐过,最后失去甚至成魔成狂。”

“墨哥哥,我还有一点理智。”

清亦……

我朝他眨眨眼睛,他突然冲过来,从我胸口环过,将我紧紧勒向他,勒进他怀里。

“墨哥哥……让再抱抱你。”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头抵在他身上,“好,好……”

依旧如一只幼兽,如今褪去刺伤人的伪装,柔弱得不堪一击,让人疼的心抽搐。

“墨哥哥,我不是刻意要抢来这么多东西,清亦现在还有理智,墨哥哥,原谅我。”

他身体突然一沉,往后仰躺到了榻上,手却还紧紧搂着我不愿松开,头抵在我脖颈里,潮湿的液体淌进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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