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一声哀嚎,似乎是被官兵狠厉丢到了一旁,磕在某种硬物上。
原本将我护在门内侧的月卧云似乎沉不住气了,对那官兵说:
“你们找的贺夫人,不是失踪在皇城中,如何寻到江南来,弄得这方鸡飞狗跳。”月卧云话语带壮气,震得空气都微微颤
动。
“贺夫人犯下滔天大罪,京中所有大人齐手下令要他死,听闻他可能逃到江南,下令追来江南,刘大人说了,死尸都不能
放过!”
“不过是个失了宠的弱男人,何苦闹成这样,闹了京城还不休,还要闹的江南百姓不得安宁。”
“你有所不知,京中大人们谁人不对贺夫人恨之入骨,若不是碍着皇上的面,早就碎尸万断,还等他逍遥至今日。‘掘地
三尺,死要见尸!’这是刘大人的原话!给我搜!”
每一字都震到心里,百般纠集扰心,顿时沉到不见底,惶恐之中竟不知要挡了自己的脸,迎头便是一个官兵将我的脖子掐
住要把我的脸扳起来。
“大人,这人模样与贺夫人有些像……”
扳着我脸的人伸手去解我护眼睛的布巾,一个“贺夫人”触到心里最隐秘的地方,瞬间不知什么紧绷的东西被挑断,呼吸
快跟不上来,面前一切在黑暗布巾遮挡下都似冤孽一般。
我突然想起被丢出皇宫那一夜,那个肥硕油腻的男子,满身是血,翻出眼白倒地时看我的神情,惶恐几乎撑破头皮。
“放开我!”
不知哪里来如此大的力气,我揪着面前那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牙齿深深陷入皮肉中,一声惨叫,那人反射性缩了手,我
跌跌撞撞从药庄跑了出去。
“小墨!”是月卧云的声音。
“给我追!这人很可能就是贺夫人!”官兵因激动,声音宽阔尖利。
眼睛被遮住,我撞着往前跑,想要解开束缚了眼睛的布巾,失去手支持整个人便撞上了一只货架,货杆抵进肚子里,货主
咒骂着,我顾不得疼痛抱着肚子起了身舍了命的跑。
一路跑一路撞,撞了伤起来继续往前跑,脑海中想的不是被捉之后会受到如何酷刑,被刘绍,被深恨我的人如何折磨,而
是从前在皇宫中,与夜冷轩,与清亦,所有种种,想得心痛痛过身体的所有疼痛。
当时只知自己是受了惊吓失了心,明明知道却更加不可遏制起来,随着身后急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咽喉中泛着潮湿的腥
味。
突然身旁一只泛凉的双手叩住我的五指,十指相扣处突然往前带了力,拉了我的人疾步往前,也带着我身体前倾往前跑了
起来,指尖相接处突然涌出的力量度,他牵引下行路如风。
“你是谁?”
许久静默后,答案不解自昭。
如此快的速度,稍事只听得身后几声叫骂,便将身后追兵远远甩在背后。
……
“……纶公子。”
甩掉身后的追兵,停顿下来,方才被撞伤的疼痛这才顿袭来,疼得我弯下腰去。
扶在我腋下将我扶起来,转过去背对了他,指尖放在我背后靠近腰肢处,准确无误的找到了疼痛的地方,力道不轻不重的
揉按起来。
无法形容那是怎么一种感觉,霎时间身体整个放松下来,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太过称了意,舒服得险些把持不住呻吟出来
,面红耳赤,我一把推开他。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他。现在我和他,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交流起来太过困难。
他捉起我右手,食指在掌心里游走,痒痒的,写了几遍,我才觉出那几个字:“我知道你在。”
有些蹊跷,没有追问。我索性一股脑将心里所有疑惑问出来。
“当日为什么要救我?”
他写:你受伤,昏过去,我看到你。
“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有些紧张。
他写:知道。
“知道为什么要救我,救我便是与朝廷为敌,他们不会让你好过。”
他写:我不管朝廷。
我乐呵呵的笑了,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私下里以为他也在笑。我说:“我看不到你,让我摸摸你的脸好么?”
有片刻迟疑,他在我手心里写下:好。
随后把我的手放到他额顶。只是手的感觉,煮熟剥好的鸡蛋,抑或芙蓉凝玉就是这种感觉。往下睫毛很长,在我手心里微
微颤动。姣好的鼻形,还有嘴唇……诱惑我的,让我忍不住吻上去的唇,光是触摸便可以觉出形状的修好。
心里又颤了颤,我靠近他,摸着他脸的位置一点点靠近。
当时周围人声喧哗,有我和他在,一定有不少人注目,但是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想,抱着他的头便将自己的脸蹭了上去,
轻触在那唇上。
如同尝了蜜一样,我徐徐缓缓的舔着他的唇,两个人都不由自主轻轻颤动起来。这个动作像是诱逼他张唇,将舌尖窜入一
般,越发有些不可遏制时我猛然将他推开。
霎时间我才觉得周围安静了不少,气氛有些尴尬,我咳了两声说,“对不起……我忍不住。”
这次他没有在我手心里写字。我以为他生气了,有些过意不去。也不知为什么,一和他相遇便要忍不住吻他,是自己完全
把持不住的。
过了良久,眼睛上忽然一凉,原来是他放了双手捂在我眼睛上,凉薄触感,在发烫眼脸上,很是舒服。
由着他捂了一会儿,他突然握了手,在我掌心里写:不要回皇宫去。
心下一惊,不知他如何猜到我意图。本是想过,等医好眼疾,便要回了京城去,窥探机会回宫中。却未想过,刘绍竟可以
派足兵马追到江南来,留不得机会让我不死。江南竟已如此,京城定是越发不能踏足了。
他轻缓的写:你拼不过他,不要送了性命。
指尖力度重了起来:你留在青玉山庄。
随后而来的四个字:我保护你。
一字一顿,铿然入心。
第二十五章落花无言
眼伤痊愈,是在江南遇纶公子那日之后不久。
摘下布巾时,月卧云在炉窑堂捣药,小师傅给我指了方向,我踏了小步子摇摇晃晃推了炉窑堂大门,扑面的药末煤灰呛了
我一脸,摸索月卧云的位置,眼泪汪汪的咳嗽着笑。
指缝里窥见的月卧云,敦善英武,算不上美男子,也自有他独到的味道,魁梧高倨,是一眼看去便可安下大半心思的人。
扶着门框,月卧云掏着柴火也随我笑,有些摸不着北:“能看见了?”
“嗯。”我点头,小跑路过去要取他手中的柴火,他一把揪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过去。
“细皮嫩肉的,不要碰这些东西。”他松开我来,把了把腰间的剑,有些局促。
“顾师父吩咐我捣药,等等来陪你。”他说。
我蹲下来,“我想见见顾药师。顾药师肯替我医治,我该谢谢他。”
旁边侍药的小师傅冷冷的说,“顾药师极少面人,这次替墨公子医疾,也还不是看在纶公子的份上。青玉山外面,不知多
少王孙公卿,江湖豪侠想亲面师父,岂是你这无名小辈随便说见得就见得的。”
“那顾药师想必是绝世美人了。”我笑着说。
月卧云将那小师傅呵斥了出去,宽慰我说,“师父性情古怪,冷僻,往后久了会好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摇头,寄人篱下,能得顾药师担待就算得三生有幸了。
“小墨,你去看看纶公子吧,能看见了,纶公子会高兴的。”
******
原先看不见时,只是由月卧云随便带着,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胡乱转着,也不知青玉山庄有这么大。
纶公子住的地方在一座小山坡上,已经走得有些气喘了,在看到纶公子之前先看到的是一株苍劲的槐树,歪脖子探出叶茂
枝繁来,零星白色挂在树上,远远便嗅到幽香。
槐树下是一口井和一只石桌凳,井边是白衣男子和肉团子一样的小丫头。小丫头拐着脚乖戾的站在石桌凳边,嚼了指头看
向一旁。
温和修美的长指,轻轻抚开小肉团子软软的头发,一瓢水就着馥郁从小女孩头顶柔缓淌下。
看到纶公子面容时,我想起他身上那股幽幽的荷莲香,是与他气息相称,水中芙蓉的模样,比惊艳还要倾绝。
小肉团子咿咿呀呀,湿淋淋的凑到他耳侧说话,头发上的泡沫浸到他脸颊上,洁净的白棉,和天色一样清净。
我忍不住叫了声:“纶公子。”
纶转过头来,微微躬身时笼罩的小女孩和他一起转过来看我,在纶脸上渐渐浮起笑意时,小女孩突然惊声尖叫了一声,躲
到纶身后去,撞翻了石桌上的木桶。
一手紧紧抓住纶的衣襟,一手从纶身后指过来,小女孩细起嗓子:“纶爹爹……我见过他,他是莲花妖精。”
小姑娘是惊恐的小兔,拽着纶的衣角就要往屋子里拖。纶一把将小姑娘抱在臂弯里,把小脑袋放在他肩膀上,小姑娘便软
软的安静了下去。
纶向我点点头,另一只手拉起我进屋,跟在他身后时,被他反抱过来的小姑娘瞪大银杏眼,勾着纶的一缕头发躲躲藏藏的
偷偷看我。
小肉丸子被纶放到床上,小小的一团,有些委屈的说:“纶爹爹,哥哥说他是妖怪,我怕他吃坏你,之之没有骗人。那天
晚上他还把那么大那么圆的刘大人吃了……”
小肉丸子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纶俯了身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小姑娘红着眼睛安静下来,眼睛下面的脸颊也红了。
想起那唇……我脸颊有些发烫。
我坐在案桌旁呆看着他,一行一止都很有清韵风度,画上走下来的一样,看的痴痴的,直到他拉了帷帐下来,目光相接,
眸子清朗,目光相接瞬间几乎把我整个人洗干净了。
放了纸砚在桌上,他写了几行字。
“你体内血毒,顾药师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治。若是哪日毒发,也不能确保你性命。所以确定毒性之前,不要随便离开
青玉山庄。”
“莲纹带毒,为何不直接去了我性命。”我说。灼城想要我死,方式也太过拖沓了,留个祸根,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纶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几许芒锐。匆匆写就,又是几个字。
“这是莲毒,世上只有两个人懂得如何施毒,但也未必能解。”
取了蓝色线书来,摊开一页放在我面前,我坐在他身边接过来看。
“莲心种魔,取人天资,样貌禀赋,七岁童子,以九千初莲化身,九千墨莲化神,九千红莲化心……四载得莲经脉,四载
修得莲法,四载化去俗身,四载辟去魔孽,四载终修得莲神亲异……貌芙蓉之玉冠,莲毒袭身,施毒数载,方可挥度莲毒
……”
几个字琢磨许久,我说,“我不明白。”光见着与莲毒有关,也不知哪里有关。
纶瞑神片刻,在纸上写:莲心种魔算得上自古以来最厉害的神功,是化骨仙师修习而出的。化骨仙师自知自己命将不久,
二十年前在众生中寻徒子来修继他的神功。要修炼莲心种魔条件苛刻,一者要有超乎常人的禀异天分,一者要有倾绝众生
的容貌。化骨仙师历穷山水,寻得两名幼童,授以心法。
莲心种墨如若修成,与神人无异。但是修行过程,很难尽如其意,断去凡思,终日以莲供养身体,血流中携带深重莲毒,
体携莲纹,但凡动情便会痛苦难遏。历过莲毒劫,修行之人便可将莲毒挥度自如。最难历便是莲心种墨最后一劫,稍有差
池,修不成神体,便一落而下,堕成魔身,嗜血狂性,杀戮无德。
我伸手摸了摸背后那一块纹路,似乎有些痛,“灼城便是当年化骨仙师收的弟子了。”
纶抬头,不过片刻时间又写上:化骨仙师当年两名弟子,一个天赋过人,灼城心性与莲极其相似,天生携莲纹出世,修炼
莲心种魔契合,虽然天分不及另一个弟子,两人修为不相上下。最后在魔孽修度时,那个弟子放弃了,离开了化骨仙师腐
骨殿。化骨仙师也在那一年离世。
“莲本是洁净之物,被化骨仙师和灼城一相及,怎么会变得如此血腥肮脏了。”我喃喃。心目中的莲濯水清彻,与灼城模
样相去甚远。一个如魔丧心的妖媚,一个浊世不然的清幽,怎么会与莲挂上勾。
纶笔墨归砚,又取了回来:莲本是神魔两生。
我喜笑盈盈,呆目看着纶的眼睛不肯挪开视线:“纶公子像神化作的莲。”
觉得不对,又改口:“像化作莲的神。”
怎么都不对,窘窘的立在他面前只管看着笑。纶与人为善,心性似水中芙蓉,连身体都散了一股淡淡似荷莲幽香,一袭白
衣,倒真有几分仙人气息。
……“纶公子,我是月卧云,小墨可是也在?”话音突兀,力震了门墙。
推开门去,月卧云侧了半个身子看向屋内:“纶公子,小之可是睡了?……近来寒节,傻坑故乡习俗饮酒,方才问了顾师
父,特别答应今日随我们下山,择个上好之处好好玩玩。小墨可是要去?”
我推了推纶公子,“纶公子也一起去。”
纶放了砚台笑了,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酒不醉人
有了上次下山被官兵追杀的教训之后,今天外出,备了遮脸的面罩,斗笠戴上,别有些趣意。
纶公子因为有事要办,便让我们先下山,翌时找我们。
傻坑钝拙,憨厚不忌口,一路笑我斗笠戴着像个老农,月卧云责了他许多次,傻坑气馁不搭理了。而月卧云在看我时,忍
了又忍,铁脸欲笑不笑,更得了傻坑乐子。
一路笑着下山,心情上好,转了酒肆和小吃摊,便又见到那日邸花别苑,今日倒是十分热闹。
鸨母引着几个姑娘端了桌案在门口,一一写着联来让人对,对对了对子进苑有赏,惹了不少人来。
在邸花别苑门口等了一会,月卧云开口:“说要饮酒,酒香莫过这里邸花别苑了。这在江南也是小有些名气,不如先往这
里,稍时纶公子找我们也好找。”
仰头看了看那块匾额,明晃晃的光刺了过来,面纱也有些挡不住的痛。揉了揉,我跟在月卧云身后进去了。
东厢有了客,进了西厢喊了几壶酒。撩了一半的窗帘,傻坑看着一个个姑娘走过去,挠得心里痒痒,几次三番直勾勾的看
着要追出去,都被月卧云生生拉了回来。
“好生呆着,让师父知道了,不逐你。”
“呜……师兄,你不说,师父不会知道。”作势便要往外跑。
“师父不逐你……看我断了你腿。”月卧云一把将傻坑腰带拖了,扑簌簌,裤子便掉了下来,傻坑肚上有肉,圆滚滚的抖
了几抖,携了酒进来的姑娘倒是镇定自若,傻坑自己先嚎哭起来。
“呜呜呜……师兄你无德,我脱了裤子连男人都没有见到过……呜呜……这是要娶亲留给老婆的看的,今日白生生在外面
让个姑娘看到了……”
一面提着裤子一面倒真的像在哭,月卧云作势拔了剑,“你再嚎,我把你腰带给挑断,让你一直提着裤子回庄里去。”
傻坑捂着眼睛抽泣,圆圆的小肉包子脸,皱在一起皱出几个褶,更像只出炉的新鲜小包子,“呜呜……师兄你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