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定了,110给你打着玩儿呢。颂贝瞪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显示的号码,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
新的一路报警电话进来。
“您好,G市110,1015号接警员颂贝。”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抱歉,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您确定对方已经死亡吗?”
“……”
“喂?请问先生贵姓,您目前在什么地方?”
“……”
“喂?先生您还在吗?喂?先生?”
……
电话那头已经没声音了,颂贝还在等待,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太阳穴跟着抽了抽,然后比出现这个情况更快,便又
消失了。通话时间持续很短,不够时间追踪,连对方的号码都隐藏无法显示,看来或许又是场恶作剧。颂贝没有给任何单
位或部门发出处警指令,视之无效,等待事后核查。
捏了下鼻梁,抬头望了眼墙壁上的电子钟。2009年9月3日8点24分,25分,农历七月十五。
接下来的时间里颂贝保持着第一天起就没少过的三分钟一个电话的接警量,向当地派出所发出五条处警指令,都不是大事
,像当地交通大队发出一个处警指令,劝服一个哭得一塌糊涂企图要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妇女,给两个执着地只相信110的
糊涂蛋指了路,说服一个老太太相信今天晚上不会有鬼魂是找她,并劝她给自己的子女打电话让他们来作陪,训斥了一个
做暑假作业做得无聊打110聊天的中学生,还有几个假报警和无效报警,给几个搞破坏的人上了课以及其他他暂时印象不
深的报警,到他的班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原本今天颂贝休息,安排好了准备搬家,结果临时调了班,现在只能匆匆往
回赶。
有两位同事与自己乘坐同一辆地铁,三个人在车上随口闲聊着。到颂贝快下站的时候,其中一位和她同期上任的小姑娘半
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小颂啊,你怎么想到今天搬家啊,可别太晚哦,天黑了好好呆在新家里不要出来哦,不然像你这样的
白面书生,嘻嘻……”
“瞎说什么呢?”另一位有些年纪的女同事轻拍了下小同事的脑袋。“也算是警务人员,尽迷信。”
“我哪儿迷信!”小同事不服,嗓门也高了些。“这个是传统节日,也算个文化遗产啥的,怎么迷信了?”
颂贝一边笑着一边把两人隔开。“好了好了,公共场合,注意淑女形象哦。”
“还是松松会说话,嘿嘿。”小同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车厢里其他的乘客,吐了下舌头。
“对了,今天是什么节日?”
“中元节,又称为……鬼……节……”小同事一字一顿,还拖了个长音,十根细长的手指也岔开着在颂贝眼前舞了几下。
一旁的女同事看着直摇头,嘴角确实笑盈盈的。
“哦。”颂贝往后退了步避开了小同事的爪子。这时,也正好到了他的站头,挥手说了拜拜下车。跟着大部队挤向自动扶
梯,还在队伍后头囔了几句“前面的请左行右立文明乘机啊,左边最前面那位先生请您走起来”,然后前面的人一动,自
己就高高兴兴地上了电梯。随着脚步移动,太阳穴似乎又跟着抽了下。
和搬家公司约好的时间是下午3点,因为搬家公司的老板跟他说过今天必须在5点之前结束,本来还以为他是怕热,现在回
想下小同事在地铁里的话以及约时间时那老板特意问清楚时间后的短暂犹豫,若不是颂贝保证不会让他们拖到晚上,估计
今天就要临时再找别的搬家公司了。
颂贝耸了下肩,不发表评论,站在地铁口抬手一看手表,已经过两点半了,犹豫了几秒,还是叫了辆摩托。终于踩在3点
这个点赶到了家。楼道口已经等了一辆车和几个脸红红脖子红红的年轻人。
“对不起,久等了,先跟我上去。”颂贝笑吟吟地招呼着几人往楼上走。“到了屋里我先给你们拿几瓶饮料凉快凉快,天
太热了。”话说着,脸上的笑容挂着,看着那几个自己并没有见过的年轻人,脑海里似乎有雷同的影像一闪而过,紧接着
太阳穴似乎又抽了下。颂贝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去拿了饮料。
颂贝就住在两楼,一楼底下没车库的那种二楼。没有电梯,一个楼梯上去,对面对的只有两户人家。颂贝家对面的人家一
直都关着门,主人的作息似乎和颂贝的一直是错开的,以至于他都不记得那里住着什么人。这天清晨他赶去上班,嘴里叼
着面包往下冲时似乎有个人擦着肩膀上楼,在他对门停了下来,拐到一楼那一刻,似乎还用眼角瞟到一个身影,个子挺高
的一个人,也许就是那个邻居,颂贝似乎还能回想到他手里摸着钥匙开门的画面,这个画面,比今天出现的别的影像都要
清晰。
被整理出来的东西不多,一个人来回两次,车一趟,5点前应该会结束。喝完饮料闲扯外,大家开始干活,颂贝小心地在
一旁指挥着,这个要单独拿,那个不可以压,这个和那个可以套在一起节省空间等等。
颂贝在屋里头守,老板搬了一次后就在下面等,那几个小伙尽头很足,力气不小,最后一样东西随着走在最后的那个小伙
子一起搬出房间,颂贝独自站在并不空却显得分外冷静的客厅里看了一圈,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抽抽。颂贝坐在没搬走的
老沙发上,拿出手机给楼下那老板打了个电话,要他先把车开过去,他一会儿打车过来。知道对方一定觉得不可思议,颂
贝也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后,开始小心地给太阳穴按摩。以前他并没有这样的毛病,即使再累也没有过。现在的工作收入
不高,作息不稳定,整天弄得喉咙冒烟,神经紧张,但是颂贝自己很喜欢。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
隐约听到楼下的车开走,颂贝转过头,望向没有关上,还留了条缝儿的大门,身体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异样,就是心脏跳得
比平常快了。颂贝努了下嘴,起身要去关门,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很不一样的脚步声,从楼下上来,不是很
急,一步步很分明,然后身影一闪,似乎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颂贝小心地移了过去,拿起挂在门后的坏伞,伸出一只手
抓住了门把。周围一片寂静,颂贝等待了一会儿想要放松下来时,然后又听到一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什么东西掉落摔碎
,再是猛烈的撞击声,最后是很重的关门声。颂贝竖起坏伞一把拉开了房门,除了对面那扇紧闭的大门,连个人影也没有
。
颂贝探出头,望了望楼上,又看了看楼下,自己已经站在了邻居家门口。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没有什么声音,颂贝握着
伞低下头看着脚边,那门缝底下似乎有液体流出。
“有人在吗?”颂贝用力敲了敲门。“我就住在对面,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里面没有动静,颂贝做了两个深呼吸,继续敲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啊。”
颂贝是110接警员,可以给警察给消防员下处警指令,但他不是警察,也不是警校毕业,他没有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所
以他站在了门后,还贴得很近,一个明显的错误。当里面的门突然推开,正撞在颂贝身上,“啊”的大叫一声,不管是因
为惊讶还是疼痛,接了一上午的电话也没有丝毫影响他的音量。
从屋子里冲出的人没有停留,直接跑下了楼。颂贝顾不及去揉被撞疼的地方,举起伞推开撞他的门不顾死活地冲了下去。
等颂贝从到楼梯口,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区里。
“混蛋。”颂贝揉了下额头,才发现已经破了,指间上红红的。
转身回到二楼,发现邻居的门还开着,颂贝再次举起手里的伞,将门大开,小心地探了进去。
“啊!喂,你怎么了?”顾不及打量周围,颂贝用伞尖戳了戳躺在地上的人。那个人趴着,后脑上流着血,将黑发黏着在
了一起,顺着下颚流到地板上。“喂,喂,你没事儿吧?……该死!”
颂贝从没有想过他会这样认识自己住了七年却从未见过面的邻居,还是在他搬家的这一天。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狗血的,
所以当颂贝坐在医院病房里,对着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打着点滴沉睡的人削苹果时,眉头还是锁着的,嘴巴还是
撅着的,心里还是嘀咕着的。
医生说幸好抢救及时,不然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听到这个话,颂贝抖了下,然后笑了,他救了一个人呢。从那人家
里找出他的证件,医疗保险什么的,钱他先给垫了,然后第二天下班,颂贝买了水果来看他。医生说病人醒过一次,目前
状况良好,估计这两天就能出院。
“喂。”颂贝把椅子往床边挪了挪。“霍天航,你快醒醒,我明天倒班,不定啥时有空来看你。”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不过看着微微动着的鼻翼,呼吸还是挺均匀的。颂贝见过他的证件,知道这个人不是本市的,和自己
一样大,自由职业者,在这里没有亲人,因为他联系不到。除了这些客观的,颂贝很主观地观察了他很久,用一种“我是
你救命恩人,你快起来报恩”的目光看了他很久,帅哥唉。
“喂,霍天航。”颂贝咬了口苹果,无聊地又叫了一声,其实他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我可要走了哦。”
“好吵。”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眉头也动了动,睫毛也跳了,颂贝激动地睁大了眼睛,把咬
了两口的苹果放在一边等着,但是对方的眼皮没有动。
“我以为你醒了呢。”颂贝失望地站起来,俯身看着霍天航的睡颜。“喂,霍天航,我走了哦,我……已经不住那里了。
做了七年的邻居都见不到面,以后怕是更加不可能了。我……我叫颂贝,记住了,我以前是你的邻居,嗯,我还救了你的
命,其实……是你救了我吧?我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停留在我家门口……谢谢你啊,还好你没有事情,不然……霍天航,后
会有期了。”
颂贝将那个苹果又拿在手里,看了面上出现的锈迹,转身迈向门口。
“颂贝。”身后的声音很陌生,有点虚,不过咬字清楚。
“嗯?”颂贝转过头,看着霍天航正撑起上身看着他。
“你没事儿吧?你的手臂,还有……额头。”
“我?”颂贝摸了下额头上的小块纱布,看了眼手臂上的一块淤青,那是被霍天航家的门撞的。“没事儿。”
“谢谢你。”霍天航看了眼身边的点滴瓶,对颂贝露出了一个还挺灿烂的笑容。
“不客气不客气,你也救了我。”颂贝重新奔回到霍天航身边坐下。“你醒了?头还疼吗?”
“不疼了。”
“这个……”颂贝看到霍天航看了看他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他放在床头的水果,脸微微一红,吐了下舌头。“你渴吗?
饿吗?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吧?不用和我客气。”
“麻烦你了,我想喝水。”
“好。”
颂贝并没有照顾霍天航多久,一来是他工作关系,空余时间不多,二来是霍天航恢复很快,隔了一天就出院了。不过他们
彼此留了号码,霍天航说要谢谢他,请他吃饭。颂贝没有拒绝,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八章
生活很快恢复正常,颂贝在新家,报警指挥厅,大卖场三个地方转。头上的伤好了,疤也没有留,手臂上的淤青早就散尽
。他和霍天航联系了一次,他说后脑的伤口已经拆了线,头发遮着一点也看不出来。因为他要去外地出次差,所以将请颂
贝的事情退后。颂贝自然也不建议,就说来日方长。
9月很快过去,进入10月,打头的就是黄金周。指挥厅里格外地忙,铃声响个不断,本就不短的工作时间又被延长了。颂
贝做了调休,把假期挪到了10月中旬,两天,就在他生日的当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想好好休息,放松放松,出
去走走,可能会去露营,这是他毕业上班以来第一个假期。
黄金周的第二天,霍天航就给颂贝打了电话,可惜时间不对,颂贝没有接到,回到家累得不行,洗了个澡就睡,一直到第
二天才看到未接来电和短信,回过去时,不在服务区。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他们的时间老是对不上,不过也
正常,不然怎么可能对门对面住了七年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这样说出去谁信?还是颂贝这种爱打抱不平,又乐于助人
的好青年。
有时颂贝躺在床上,摸摸自己完好的额头,会想起过去住在那里的很多事情,努力从那些记忆里寻找霍天航的影子,还有
分析了近百次为什么他们不认识的原因。最后还是和现实妥协了。书里说的没错,排除所有可能后,剩下的再是荒谬,也
是真实的,就像他和霍天航,也许本来就没有缘分。
颂贝那次救霍天航去医院,看过他的不少证件,对这个人的背景啊家底啊还是了解的,两个人其实有很多共同的地方,唯
一的区别就是一个喜欢热闹,一个太爱清静,所以即使那么近,也走不到彼此身边。想到这里时,颂贝会有些伤感,又很
快决定实在是太矫情了。朋友也不是越多越好,有缘就交,无缘也就只能作罢。听着手机里再次传来机器女声的声音,颂
贝关机睡了。
霍天航是个生意人,只和老外做,只在网上做,本来以为此人会很闲,至少会窝在家里,24小时待机,后来才知道,自己
给自己赚钱的人逍遥得让颂贝这种被捆绑在工作里的人感到发指。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老是碰不到面吗?就是因为你老四处转悠。”霍天航出院那天颂贝去接他,不过没陪他回去,只是把
他送上了车,因为要去上班。颂贝属于自然熟的人,和霍天航都生死患难过了,说话也不避讳。这个霍天航看似沉闷,只
会对颂贝笑,不过笑得很好看,眼里也很友好,并不拒人千里。
“是啊,我一直都不记得两点之间最短的是线段,转了那么久,绕了那么多圈,你都搬家了,还不认识。”
听不出霍天航那话里什么意思,颂贝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挺有意味。
“不过现在,我把你锁在这个小盒子里了,跑不掉了。”霍天航说着,晃了晃他的手机。
“哈哈。”颂贝爽朗地笑了两声,都没有注意到看似沉闷内敛的霍天航在话里占了他的便宜。
这已经是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了,颂贝一直都没有忘记,因为没有新的记忆出现,除了那些错过的电话,因为工作时间
差而赴不了的约,以及脑海里甩不掉的疑问。
10月14日,颂贝背着自己的大登山包一个人去登山,然后在山顶搭帐篷露营,第二天看日出,在15号清晨的朝阳下过自己
的22岁生日。至于蛋糕,他自己准备了,最小寸的,放在保温桶里。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国家的父母提前给他寄来了生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