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活总是简简单单地过,简简单单里体会着一天天的可贵。颂贝不像其他人人,有固定的假期和休息日,好在霍天航工作
时间完全自主,两个人一如往常般互补着。关于回霍天航老家见他父母的事情,从五月第一次谈起到7月底,终于商定。
颂贝从出门开始,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深呼吸。
“松松,你像是去赴刑场。”
“天航,如果你爸妈不喜欢我,我就是去赴了刑场。”颂贝用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当众斩首。”
“松松。”霍天航捏了捏颂贝的后劲,然后用手侧面轻敲了一下。“这个叫斩首,你刚才那是自刎。”
“霍天航!”
“松松,到家了,看……那是我爸妈。”
颂贝的心脏扑通扑通,又做了一个深呼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转过了身。
躺在霍天航家的床上,霍天航给颂贝讲了他家里的事情,和他一起去G市最后分道扬镳的舅舅舅妈,跟着自己的老板跑了
被原配找到老家的表姐,守了十多年家最后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另有家室,且儿女成双的姑姑,还有貌合神离了一辈子的父
母,以及一辈子不想结婚的哥哥。
“我很少去想家,还有爱情,婚姻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样长大后,我该怎么去想它们才是合理的。”霍天航抓着颂贝的手
贴在自己胸口。“那七年,我们没有相遇过,但是……我遇到过你,见过你,很多很多次。我总是会想象你是一个什么样
的人,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朋友,我们会怎么相处,你会怎么看我,我会怎么看你,可是总是觉得不好。于是我一次次改
,一次次重新想,总是觉得不完美。……完美,是最后才明白的,我希望的和你的关系,虽然我知道那不现实。现在我知
道,没有哪一种比成为现实的更好。”
“亚里士多德说过,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前,总是会有无数的可能,当其中一个可能成为现实后,其他的可能也就自动排除
了。”颂贝也捏了捏霍天航抓着自己的手。“我不太相信这个说法,生活只有一种可能。”
“你确定吗?”
“如果不是,我为什么不能感觉到其他的那些可能?”
“也许只是时间不对。”
“天航。”颂贝侧过身,紧紧贴着霍天航。“对于我来说,生活就只有一种可能,不管他们怎么变,怎么改,怎么无法预
测和不可妥协,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和你在一起,就在一起。”
“松松。”霍天航长长呼出一口气。“永远在一起。”
从霍天航的老家回来,霍天航和颂贝就像是度了蜜月的新婚夫妇,正式进入了他们的二人生活,尽管没有婚礼,没有酒席
,没有仪式,没有戒指,没有玫瑰也没有香槟,依旧不能改变那个既定的事实。
2010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有些晚,不过酷热一样凶猛,创下一天又一天的高温。这一年的前半截,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不好的
事情。颂贝靠在霍天航的怀里看着电视上的新闻,眼睛红红地,脸颊是湿润的。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总是在那些不幸的,穷苦的地方发生?他们并没有过过太好的日子。”颂贝往霍天航怀里又缩了缩
。“我不想记住他们,记住那个城市,我只是想,希望……那些人在自己的地方幸福生活。”
“松松,天灾是属于不可抗外力,我们谁也无力阻止,不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这就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生物至关重要的
一点。”霍天航说着,吻了吻颂贝的头发。“要知道,每个灾难的现场,都是天堂的一角。”
“我觉得他们不想去天堂,他们只是想一个家,一个房子,一个他们生活的地方。”颂贝叹了口气。“对不起,天航,我
只是有些难过,我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你怎么没有?你可是接警员啊。”
“我总是希望,自己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那么去做。”
“我知道,松松,我知道。”
2010年8月23日,农历七月十四。那天颂贝在下午的时候下班回家,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累,心情不太好,心里撇着
股气似的,压着自己难受。霍天航打来电话说他要谈一笔要紧生意,可能晚上不回来睡了要他不要等他。很奇怪地,接到
这个电话后,颂贝像吃了冰一样整个人凉快起来,气也顺了。
因为霍天航可能不来,天气又热,颂贝不想一个人开火,就去附近的大卖场随便买了些熟食。拎着购物篮挑水果时,太阳
穴突然抽了抽。颂贝伸手按了按,也没有太当回事情。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
,好像挺久以前。颂贝挑了串大大的葡萄,满意地离开。
到了家门口拿钥匙开门,听到隔壁的小夫妻出来。
“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正去庆祝呢。”
“恭喜啊。”颂贝笑着祝贺,转过头开门那一刻,觉得太阳穴附近的经脉似乎又抽了抽。
回到家把东西放进冰箱,洗了个澡,颂贝就回到卧室睡了一觉,待到醒来已经过了晚饭的时候,时钟敲过了八点。颂贝伸
了个懒腰起身,到厨房把白天卖的菜拿出了,都不一样加热,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吃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夏天胃口不好,还
是外头买的不及家里的,亦或者是霍天航不在,颂贝觉得食不知味,吃了几口就重新给放回了冰箱。切了留在冰箱里的小
半个西瓜,洗了葡萄,端着去沙发上看电视。
墙上的挂钟是霍天航带来的,他家里那个,因为走字无声,所以他很喜欢。9点零3分,分针跳了一下,似乎被卡住了,不
过只是一瞬间,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跳了一小格。颂贝盯着看得有些发呆,直到太阳穴又抽了下,才缓过神来。要不要去
看看医生呢?颂贝塞了一个葡萄在嘴里,然后听到门外有动静。
以为是霍天航回来的颂贝激动地跑出去打开了门,发现是对门的那对小夫妻吃饭回来了。
“我以为你们会很晚呢。”
“呵呵,本来也想,不过明天还要上班,再说……在家里也一样可以继续庆祝。”
“也是。”颂贝笑着点了点头。“再次祝福你们结婚一周年快乐。”
“谢谢。”小妻子说着,搂着自己丈夫的脖子,狠亲了一下嘴。“两周年的时候,我们要再晚一点。”
颂贝很快关上了门,不是因为那对小夫妻亲密的举止,自己应该识趣地避开,而是因为现在太阳穴不是偶尔抽抽,而是头
疼。躺在沙发上,颂贝抱着一个抱枕,将空调又调高了一度。想要回到卧室里,却在走到沙发边时就忍不住躺下来,睡着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再次醒来时,已经快到凌晨三点,屋子里很暗,让机顶盒上的时间显得格外醒目。颂贝睁开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正想要
坐起来,才发现现在的姿势和位置都不太对。
自己还在沙发上没有错,但是四肢的束缚感比刚才在梦里还要强烈,颂贝想要张开嘴巴,但是唇粘得紧紧地,怎么也张不
开。而位于身前的双手和搁在沙发另一头的双脚,都被束缚住了。颂贝挣扎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才发现手被绳子绑着,
打着专业的结。颂贝试图用手去弄掉脚上缠了不知道多少圈的胶带,胶带的粘性极强,韧性又足,被束缚的双手力本就比
平时小,最后出了一身汗,没有任何效果。
颂贝将脚踩在地上,站稳身体,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自己的家没有错,卧室的房门半掩着,从里面透出灯光,颂贝小心
地挪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一个黑影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家里进了贼。颂贝做了两个深呼吸
,转过了身,慢慢往外移动。在去厨房拿刀具解开绳子先还是去开门找邻居求助间,颂贝犹豫了半秒,最后他选择了厨房
。就在他快要拿到刀子的那一刻,自己的肩膀被人牢牢抓住,狠狠地推倒在了地上,倒下那一刻头重重撞到桌角,有什么
东西流了下来,然后不知道了。
时间很静地过去,在颂贝那里格外的静,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细细的哭声,一个女子的哭声。颂贝
挣扎地站了起来,却发现所有的刀具和剪刀都不见了。艰难地往门口移动,才注意到门根本就没有关上。弱弱的呜咽声是
从对面的门里传出来的,对面那扇一样没有锁上的大门。
颂贝立刻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伸起手想把自己紧紧粘在一起的嘴唇分开,血都扣了出来,还是没有用。眼泪什么
时候滚下来的不知道,落在唇间的伤口上,隐隐作痛,他必须冷静,想办法报警求助。但是头很疼,太阳穴又开始抽。颂
贝握住门把手将门锁上,上了保险,然后移回到厨房,拿起一个玻璃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用碎片磨了许久才隔断了脚上
的束缚,也不顾手指和脚踝上的血,进行拿着玻璃片去磨手腕上的绳子,每一下,已经被玻璃划开的手指就是一阵钻心的
疼。
“松松,松松。”和霍天航的叫喊声一起传来的,还有敲门的声音,快速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门被自己反锁了,是不想让歹徒再进来干扰他自救,歹徒没有走,他就在对面,霍天航不知道,霍天航一定背对着……想
到这里,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肾上腺素不断飙升,致使颂贝的心跳加快,他扔下玻璃片就往外冲,结果踩到了地上的
玻璃渣一下摔倒了,或许是摔倒的声音被外面听到了,霍天航敲门的声音和喊他的声音更重。颂贝忍着疼,管不住不停掉
下来的眼泪,跑到门口去开门。
很多事情,都是在一瞬间被改变。更多的一瞬间又一瞬间,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
颂贝拉开门的那一刻,倒压过来的是霍天航沉重儿全无自主力的身体。霍天航贴在颂贝身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冰冷坚硬
的地板上,沿着霍天航的侧耳流淌下的滚烫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滴落在颂贝的眼里。
然后世界,鲜红了一片。
第十二章
2010年8月24日,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G市某一住宅小区,于凌晨发生两起严重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件。警方在第一时间
赶到现场,疑犯已经不见踪影,四名受害者中两名男子确认死亡,还有一名受伤不重但是精神出现异常的女子和一名伤势
严重的男子被及时送往医院急救。
警方提醒各位居民要加强自我防护,晚上锁好门窗。而小区管理者要加强夜间巡逻和人员进出管理。然而死去的人已经死
去,还活着的人,将日复一日体认着永远消散不尽的苦楚。
当天晚上,昏迷的男子一个人在黑暗中醒来,嘴巴张了张,开了。唇没有包扎,只是有些微微的疼,看来除了手术刀,主
要还是用了药水。万能胶,他家里没有,那么粗的绳子,他家里没有,胶布,他家里也没有。这个罪犯有备而来,什么都
带齐了,为什么不杀了他,不是杀了他呢?
颂贝小心地坐了起来,看着静悄悄的病房,不是太冷清,白天的时候应该有同事来看过他,那些水果和鲜花,就是他们给
的。也只有他们了,爸爸妈妈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他发生的事情,而天航……
已经没有天航了吗?
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眼睛干涩地疼,梦里,昏迷中,也一直在哭。很多影像闪过,模模糊糊,却似乎,还有希望。颂贝拔
下点滴针,揭开被子下了床,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脚底的伤口好像裂开了。只是这样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比起来,似乎并
不可怕。原来知觉是可以骗人的,而感觉,才是那么铭心刻骨。
病房的窗外,一个人影闪过,颂贝本能地追了出去。
“请您等一下。”那个人站住了,那个似乎很像邮差的人。“请您等一下。”
那个人转过身,朝颂贝走近了几步,然后不动了。看不清他的长相,走廊里灯光很暗,也很安静。
“对不起,请问现在是几点?”
“11点50分,还有10分钟,就到8月25号了。”那个人回答,声音平常,没有音调。
“您是邮差吗?”
“是。”
“请问,您是来送信的吗?”朦朦胧胧看到那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像包裹一样的东西。“是给我的吗?”
“我今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还有这最后一份,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那是什么?”
“一部电话。”
“什么电话?”
“我们称它末日电话,就是……最后一天打的电话,打给第一天。”
“为什么要到最后一天才能打?”
“不到最后一天,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颂贝沉默了许久,最后微笑着抬起头。
“您送对了,它是给我的,您看看上面,一定写了我的名字,上面写了颂贝。”
“是你的。”那人将包裹放在地上,朝着颂贝推了过来。包裹在离他一米外的地方停了,上面写着“颂贝”两个字。“你
可以拒收的,孩子。既然是最后一天的电话,你该知道,什么都不会变的。”
颂贝蹲下身,朝那个包裹爬了过去,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谢谢。”
“没有更早,没有更晚,你们唯一的交集,就是一年前的那个早上你出门,和他在楼梯上擦肩而过。可是他不甘心,你不
甘心,总是以为改变了一个点,就可以改变全部。结果呢?”
“您必须承认,确实不一样了,不是吗?”颂贝小心地将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部手机,和自己在用的那个很像。握进
掌心的一瞬间,那具躺在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卧室里已经变成尸蜡的身体在脑海里闪过。
“好有5分钟就到明天了,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执着呢?”
“对于其他的情侣,他们有很长的一辈子去了解对方,去爱对方,或者去为对方牺牲,而对于我和天航,属于我们的那一
辈子就是那一年。也许并不真的存在,但是……我们很幸福。”
“即使一次次看着他死?”
“上一次,我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死了,这一次,他死在我的怀里,也许下一次,在他死之前,我们会有时间说话,然后
或许有一次,总有一个下一次……结局会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他孤零零死去的那一次,就是第一次呢?”
颂贝拿起手机贴在耳边,睁大了红肿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管是生,抑或是死,我都会来爱他,哪怕只有一年,只有半年,他都会来爱我。他说过,松松,记住我,带我走。我
说过,我总是希望,自己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那么去做。……天航想要回来,回到我的身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