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迎面撞击的手势。

希尔抬起下巴盯着劳埃德的脸，良久，挑了一下眉毛，评论道：“没撞死你真是可惜。”

“你大概没听过这么一句谚语，好人有好报。”

“我只知道：偷蛋贼总能过冬。”

“那是迭戈的谚语？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耻之徒的命特别长。”

“听起来不太友好。”

“用来形容你正合适。”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黑暗中，难以分辨声音的方向。希尔警觉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用身体挡住了劳埃德。

“退后，那家伙来了。”

“你有对策了吗？”

“找到他，咬住他，撕碎他，就这样。”

“听起来不比我刚才出的主意好。”

“闭嘴。”

又一阵悉索声。希尔低吼一声，朝声音出现的方向高高跳起。落地的刹那他已经变成了身高三米的黑瑞龙，毫不费力地将

潜伏在黑暗中的人扑倒在地。

第六章

林尼·潘倚在一棵树上，不时左右张望，留意希尔和劳埃德的身影是否在附近晃动。与神经紧绷的主人不同，左手不慌不

忙地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悠哉地包扎起手臂上的伤口。动作漂亮地打完结，左手似乎很高兴似的弹了右手臂一下，右手

立刻予以反击，用力劈了左手一个手刀。手背被抽得泛起一条红色，左手不快地回了右手一拳。一双手就这么在林尼·潘

胸前扭打起来。

“你们两个，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林尼·潘一边叹气，一边不抱希望地劝着架。

右手不甘心地朝左手空挥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追踪器。圆形的屏幕上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虚线，旁边均匀地闪烁着不

同的数字，分别标示出子弹打入劳埃德体内的追踪蛋白的运行轨迹和时间。

林尼·潘注视着像被拦腰切断的虚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蛋白被注射入劳埃德体内大约一分钟后，就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通常来说，要完全分解那颗追踪弹内的蛋白至少需要十二个小时，就算是以消耗能力著称的大头巴茨星人也需要二十分钟

才能将其彻底吞噬。像劳埃德这种突然的消失方式是完全不正常的。

“那个总统……果然很奇怪……”

西边的方向传来一记撞击声。林尼·潘的左手在枪袋附近划拉了一下，下一秒，手枪已经在其掌心快速地旋转了起来。

黑影“啊”了一声，干脆地摔倒在地上。察觉到身下的人似乎比林尼·潘要小许多，希尔眯起眼低头细看，几乎要骂出声

来。

“是我、是我！别杀我！”

杰克高声喊起来，双手护着脑袋，一双眼却在好奇心的促使下不住地来回张望。黑夜中，他的大嗓门听起来毫无紧张感，

让希尔更加觉得火大。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就是想看看……”

“现在就滚。”希尔撇下杰克，朝走过来的劳埃德摇了摇头，“是那个小孩。”

“我想见总统！”杰克从希尔身后冲出来，扑到劳埃德身上，“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原来他是我的崇拜者。”劳埃德炫耀一般朝希尔露出灿烂的笑颜，在口袋里摸索了两下，却一无所获。他顿了一下，干

脆地把胸口的碎布条撕了下来，递给杰克。

“给你的。”劳埃德朝迷惑不解的杰克笑了笑，做出往两边拉的动作，“很结实，充满弹性，但不会变形，非常耐脏。当

然了，也很贵。”

“公务员最爱”布料像个温顺的动物，软软地贴在杰克的手心上，滑滑凉凉的触感像极了海豚的表面。杰克试探性地扯了

一下，布料仿佛被惊醒一般绷得细而长。杰克一松手，布料立刻恢复成原状，表面没有出现一丝褶皱。

“哇！”杰克禁不住发出赞叹。

“你们玩够了？”

听到希尔冷酷的催促，劳埃德偷偷对杰克做了个鬼脸。

“不管在哪个星球，带着小孩打仗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他们不是过分好斗，就是过分畏惧战斗。”劳埃德看看合拢手掌做

恳求状的杰克，抓了抓头，显得很头痛，“听我说，小孩，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作为回报，你必须现在、立刻、

马上回家。如果你不记得回家的路，就去找911，或者其他一些三个一组的数字。总之别跟着我们，行吗？”

“那些数字是什么？”希尔问。

“什么都不是。”劳埃德对希尔摇摇头，“记住那些对你没什么用。”

“是警察的电话号码。”杰克插嘴，眼里是挡不住的兴奋，“不愧是银河系的总统，你连地球上的报警电话都知道！”

希尔迷惑不解地看向劳埃德，后者只是耸耸肩，做出“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还有你刚才说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那个是匹诺曹，对不对？”

“那又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出现太多陌生的词汇，希尔有点急躁。

“只是一个木头人。”劳埃德试图一语带过。

杰克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你果然知道！”

“我不知道。”劳埃德急忙否认，同时捂住杰克的嘴，凑到他耳根前说，“你没看到希尔不高兴了吗？闭上嘴休息一会儿

如何？”

“不，我倒觉得他有必要继续说下去。”希尔拉开劳埃德，提起杰克的衣领，问，“你的意思是，那家伙知道很多地球的

事，是吗？”

“希尔，你不觉得现在应该找出林尼·潘……”

“比起该死的林尼·潘，我更关心我现在会站在这个星球表面的真正原因。”希尔恶狠狠地反驳。

劳埃德捏了捏下巴，又像是在掩饰什么那样装模作样地捏了捏鼻子，把脸上突起的部分逐个捏过一遍后，他终于松了口：

“好吧，那你觉得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我觉得，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就是个地球人。”希尔甩开杰克，抓住了劳埃德的衣领，鼻子几乎顶到他的鼻尖，“你

为了回这个偏僻星球，才编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把我骗到这里。”

“很有趣的猜想。不过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见家长？”

希尔没有直接回答。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捏着衣领的手随着思绪的快速飞转渐渐加大了力气。许久，他终于说：

“告诉我你的星籍。”

听到这句话，劳埃德颇有些意外。他抬抬眉毛，笑着说：“你放心，上面没有地球。”

“我知道那上面没有，因为这个乡下星球根本没有加入银河邦联。”希尔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告诉我你的星籍。”

察觉到希尔是认真的，劳埃德认输地叹了气，点头承认：

“没错，我母亲是地球人。我听她提过一点地球的事。”劳埃德观察着希尔的表情，见对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他的坦白而

软化，只好继续说，“我的确很想看看她的星球，不过林尼·潘对我——对我的脑子也很重要。看星球只是顺便的。”

“地球人？！银河系总统是地球人？”杰克惊呼起来。

“一半吧，我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是混血。”劳埃德朝杰克调皮地摆了摆脑袋，“她本来和你一样，不知道什么银河邦联，

什么爆破弹，满脑子都是彼得·潘、匹诺曹。有一天她睡在床上，觉得闷得难受，就打开了窗，正好一艘像月亮一样亮的

飞船从那里路过，他们以为她半夜开窗这个动作是在请求援助，就把她带走了。然后，发生一些不太——你知道——的事

，就有了我。”

“是绑架！”杰克兴奋地做下注解。

劳埃德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个词不错，满意地点点头。“也可以说是绑架。”

“你父亲呢？”对劳埃德的故事兴趣平平，希尔只是简短地追问。

“父亲？”

“劳埃德·赫曼斯蒂凡森一世。”

“谁？”

“你的父亲。难道他不叫这个名字？”对劳埃德明显是在装傻的反应感到生气，希尔不耐烦地晃了晃劳埃德的脖子，“你

是二世，所以他当然是一世。”

“那是你们迭戈的做法，不适用于我。”劳埃德笑了一下，这个短促的笑容很快就在希尔那对犬齿的威慑下缩了回去。劳

埃德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母亲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也能过得很好，所以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了‘二世’。”

“这不可能，这太愚蠢了。”

劳埃德不置可否。他并不是不在乎希尔对他的名字来源的不善评论，只不过，如果每次遇到这种事都要发一通脾气，他大

概就没空干别的事了。

希尔冷静了一下，将劳埃德刚才的那番话在脑子里重新回放了一遍，总算理清了思路。他有点艰难地，但还是尽可能用就

事论事、置身事外的冰冷口吻说道：“也就是说，你……”希尔抬了一下下巴，帮助那个句子从喉咙里滚出来，“不知道

父亲是谁？”

“那艘飞船上正在举行派对，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家伙。喝了酒之后，每个人都搞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劳埃德满不在乎地

笑笑，这个不经意的笑容反而让希尔尴尬地别过了头。

“你是个白痴，劳埃德。”希尔松开劳埃德，敲了敲他的脑门，“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迭戈人和父亲一起生活。”劳埃德说，“你受父亲影响很深，所以你觉得在我这个不知道爸爸是谁的可怜

虫面前提‘父亲’这个词，对我很残忍。”

希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

“我还知道，你有点同情我，但是不想让我知道。”

“你不觉得你的想象力有点过于丰富了？”被劳埃德突然骑到头上，让希尔非常不适应。他反唇相讥，但却缺乏底气，反

而显得劳埃德说得没错。

“其实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怜，也许是有点可怜，但没那么严重。”劳埃德不在乎地说，“而且我知道的事比你以为得多

得多。比如，我知道在这个树林里除了我们，还有林尼·潘，以及许多野生鸟类，老鼠，昆虫……”

“这谁都知道。”

“其中，鸟的心跳速度是每分钟三百到四百下，取决于鸟的种类。老鼠则是两百六十到三百下左右。”

“我对那种没用的知识没兴趣。”

“而林尼·潘能够察觉到心脏的跳动速度，以此判断猎物的位置。”

希尔习惯性地张嘴抨击，陡然意识到这个情报的重要性，哑然失声。

“你的心跳速度是多少，希尔？”

劳埃德问道，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我大概……”希尔努力回忆最近一份体检报告上的数字，“几十下，我不记得了。”

“太慢了。”

“现在这个形态应该比变身后快一点。如果跑起来，也许能达到一百。”

“你这么大个子，一跑动就会被林尼·潘听到。”

接连被否定，希尔有点不高兴。

“那你自己又……”

“嘘！”

即便劳埃德不捂住他的嘴，希尔也早就收住了声。什么东西大大咧咧地往这边移动过来，地上的枯枝和树叶被沉重的步伐

踩得哗哗作响。希尔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确实地闻到一股林尼·潘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气。

劳埃德对希尔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两个人静悄悄地退到一棵树后面。杰克紧张地看着他们，一时手足无措。

站在原地，别动。

劳埃德指着杰克站立的地方，挥舞着手臂。

杰克不明所以地看看地面，困惑地朝劳埃德躲藏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如果可以，他大概会把自己的耳朵摘下来扔给他。

那家伙不会伤害你，你别轻举妄动，免得激怒左手——劳埃德用夸张的口型无声说——你就像平时那样出去，和他打招呼

。把他引走。

虽然不太清楚“激怒左手”的含义，不过引开林尼·潘并不难做到，杰克激动地点点头。

我会给颁发你一个勋章——劳埃德做着不切实际的保证，胸口立刻被希尔的手肘狠狠捅了一记。

杰克朝劳埃德做了一个OK的手势，劳埃德回以一个拇指。希尔变成恐龙，一把将劳埃德拎起来，三下两下就跳到了树上，

动作轻松流畅得像头经验丰富的花豹。

“你常这么做，嗯？像这样蛮横地把别人拖到隐蔽的地方。”劳埃德开着无聊的玩笑。

希尔瞥了他一眼，顿了大约二分之一秒，答道：“你是第二个。”

无意义的停顿和一本正经的回答让劳埃德感觉有些自讨没趣。他吐了吐舌头，感觉像是吞了一大口盐巴。他突然很后悔提

起这个话题，这股悔意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悔意消散了，一种不爽的感觉如夏日

的暴雨突然而至。有一会儿，劳埃德有点理解遭到洪水侵袭的堤坝的心情，因为他现在的感受就和摇摇欲坠的大堤差不了

多少。

不过在有限的脑子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爽之前，林尼·潘的身影很快就吸引了劳埃德的注意力。希尔肯定也注意到了，

他又开始不自觉地磨起牙来。

“出来……”

林尼·潘慢慢踱步过来，正好站在他们躲藏的树下。他的左手以一种狂乱的方式把玩着手枪，银色的枪身化成模糊的虚线

，像块盘旋在手指上空的不吉利的雨云。

“林尼？”杰克从树丛后面走出来，站姿有点僵硬，好在声音并没有颤抖，表情也很自然。看在劳埃德眼里，这个小孩的

演技确实值得拿块奖牌。

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向腰部做了一个抛举的动作，手枪稳稳当当地落入左边枪袋里，牢牢地卡在里面。林尼·潘歪着头

，似乎在思考杰克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你没来吃晚饭，我爸让我过来看看你在干吗。”

林尼·潘换了一个姿势。

“遇到了一点麻烦……”他抬起左手，学着啮齿动物的样子啃了一圈指甲，“你告诉先生，我今天不能过去了……”

“你的手怎么了？”杰克大叫一声。这次不是演技，他是真的为林尼·潘右手臂上的斑斑血迹感到吃惊。

“砍旗杆的时候，被砸到了……”林尼·潘啃指甲的动作越来越快，“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