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11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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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停了手,呆呆看着那铁环半晌,胸口气血翻涌,头脑发晕,恨不能就此倒地气绝了去。

他一夜未眠,苦苦思索脱身良策,但直到天明时分,仍是不得好计。这时再无他法,便再是不甘,也只剩了向燕云暮求

恳一途。

不想这一日燕云暮却始终不曾出现,直到入夜时分,方始跨入房中。他一进房来,便见杨晴照满脸憔悴,呆呆坐在床上

,摸着脚上的铁环,只是凄然不语,白缎早已破碎滑落,铁环虽然光滑,足踝上也给磨得血肉模糊,过得一日一夜,伤

处早已结了大片紫黑色的血痂,看着委实吓人。

他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过去在床上坐了,执起他左脚仔细瞧了瞧,见只是皮肉之伤,放下心来,命人送清水进来

,一边取钥匙解下那铁环,给他扣到了右脚上。

片刻间清水送到,仔细给他清洗了伤口,用上好的伤药给他涂好,这才道:“这是混了玄铁的,你挣不掉的。”

杨晴照恨恨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

燕云暮摇头道:“不放!”这事他一早便已说明,但杨晴照要再问一次,他便再答一次,略无厌烦之意。

杨晴照道:“这事于我重于生死,我有非回不可的理由!”

燕云暮道:“你且说说。”

杨晴照摇头道:“事关私隐,我不能说。”

燕云暮道:“你说了,我或能设法替你解决,不说,我只好等十罗将人带回堡里再说。至于你,我是绝不会放的。”

杨晴照怨恨地看着他,良久,低声道:“燕云暮,你一定要逼死我么?”

第十章

燕云暮目光骤然一暗。这是他心中最恨又最惧的事,他纵横天下,事事尽在掌握,生杀予夺,无人能抗,但他便再有本

事,求死之人却有何惧?

那时杨晴照一意求死,他怒极之下,一时不择手段,委实伤杨晴照极深,虽说泰半原因是为了保住他性命,算得逼不得

已,但事后仍然深自后悔。他带了人回堡之后,这段时间暗中戒备之余,也一直尽力克制,不敢再逼急了他。这时杨晴

照这一句话说出,他深感无力之余,心中惊怒委实不可言表。

他沉着脸半晌,寒声道:“若真如此,我只好一直点着你的穴道!”

杨晴照闭上眼睛,脸色煞白,靠在床头低声喘息,过得好一会,睁眼道:“你不过要我这个身子,我给你便是,明日,

明日你就放了我罢,我实在拖不得了!”

叛国之罪非同小可,尤其这一回被告的是杨家,论说起来,总要好一段时间的审理,但李知微这昏君又哪会管这些?只

怕未必肯给杨家多少时间。消息自龙华京城紧急送至天鹰煲已费了三日,他赶回京中,单人单骑,千里迢迢,再快也要

四五日,明日动身,只怕都未必赶得及了。

燕云暮怒极:“我如此待你,你竟说我不过要你这身子?”

杨晴照道:“是不是都罢了。燕云暮,旁的,我给不了!”

燕云暮胸口怒意激荡。杨晴照的心意,他一早知晓,也知道这数度波折下来,两人嫌隙已深,只怕他不能轻易回心转意

,但每听一次,总还要愤怒难过一次。

他停顿片刻,冷笑道:“若只是要你这身子,你如今人在我手里,我想要便要,又何须答应你什么条件?”

杨晴照半晌作声不得。燕云暮这一句虽然无情,说的却是事实。

燕云暮却也沉默,方才这一句又是脱口而出,悔之已晚。他素来冷静果决,遇着杨晴照,却恁般心浮气躁,两人相处愈

久,便愈难自控。过得良久,他才道:“你这一去,有几成把握可以解得杨家之厄,活着回来?”

杨晴照垂首不答。他确乎不曾叛国,只要人能赶回,李知微要判他叛国也不是易事,但李知微要抓杨家把柄已久,岂肯

轻易放过?当真逼得急了时,也只有豁出这一条小命。

燕云暮摇头道:“你别想瞒我。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二子争位,你杨家保的是他哥哥李知弘,李知微对你杨家,这么

多年来,哼,可是耿耿于怀得很哪!”这事过去二十多年,但他既然派人去查杨晴照,这些事也算不得隐秘,自是一查

便查了出来。

杨晴照心想,他如今挖空心思地要抓杨家的错处,可不只是为了这个!但这事他自然不提,只道:“正因如此,我更不

能不回。”

燕云暮暗想杨家若被判叛国,我正是求之不得,至于让你回去以身试险,更是休提!何况便能无恙,你这一去,难道还

肯回来?你我日后便当如何?我此刻强留你,你虽不免怨恨,但天长日久,终有转机。

他摇了摇头,道:“我决不能让你回去。十罗定能将人救回,你只安心等着便是。”

费了半天唇舌,却又绕回原点,杨晴照几乎是怨毒地看了燕云暮一眼,道:“我要喝酒!”

燕云暮只道他要借酒浇愁,点头道:“好!要什么酒?”

“烧刀子!”

两大坛子的烧刀子很快送来,杨晴照看也不看,道:“不够!”

燕云暮皱了皱眉,不愿违拗,便命人再送。

一直搬了十几坛,杨晴照终于点了头,下床在桌旁坐下。铁链甚长,虽不能让他走出屋外,走到桌旁却是可以的。

桌上早摆满了一并送来的菜肴,另摆了两个大海碗。他拍开泥封,将两个碗都满上了,淡淡道:“今夜你我且尽情一饮

。”

两人相识至今,风波不断,难有和睦之时,遑论相对畅饮,何况便有此心,此时又哪有那等心情?但燕云暮自不会拒绝

,道:“好!”一抬手将满碗的酒一口气喝光。他放下酒碗,道:“外面守着人,你便把我灌醉了,也是不能脱身。”

杨晴照头也不抬地道:“我知道。”又给他满了酒,这才端起自己的酒碗,和他一碰,喝了一大口。

燕云暮举碗喝了,沉吟片刻,道:“小照,我知你心里恨我。”

杨晴照道:“你若肯放我,我便不恨你。”

果真?燕云暮怦然心动,随即摇头,道:“你恨我之深,我心里有数。”

杨晴照道:“你辱我至深,但也屡次救我性命,我心里并非毫无感念。”

燕云暮默然。

杨晴照又道:“你我恩怨已多,难以尽数相抵,但……但你若肯放我,不再插手此事,我便不恨你!燕堡主,君子一言

,我说话算话!”这一去,要么生死两隔,要么沙场成敌,昔日恩怨,那也不必再提。

燕云暮沉思良久,仍是摇头道:“小照,我知道你一去便再不会回来,我舍不得。”

杨晴照叹了口气,心道,这人也真自私到了极处,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偏生心里想的全是他自个的得失。

但这样的人,他虽然年岁尚幼,这些年已看得不少,当下只淡淡点头,道:“罢了,喝酒罢!”

燕云暮道:“好!”陪他对饮几碗,道:“小照,相信我真的这么难么?”

杨晴照不置可否。

燕云暮摇了摇头,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结果,你呀……”

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杨晴照淡淡道:“你道你是待我好,可是我自己何曾说过我要这样的好?”

燕云暮黯然不语。他自认已竭尽心力,可是他能给的对方丝毫不要,对方要的他却又没法给,这样的事,谁又能有什么

法子?

杨晴照却又举碗,道:“往事不必再提。”

狂饮至半夜,两人一起喝得大醉。

天色将明时分,燕云暮被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惊醒,同时鼻中闻到极为浓郁的酒香,抬手一摸,身边已自空了,慌忙睁

眼看去,只见杨晴照正跳到桌子上,将手上的火折子往地下一丢。只听轰得一声,地面火焰四起,竟是十几坛烧刀子都

已被倒在地上,烈酒易燃,火势顿时蔓延全屋,片刻间桌椅门窗都烧了起来。

燕云暮脸色一变,右手在床上一撑,忽的一声掠到桌上,一手揽住杨晴照,一手便去摸身上的钥匙,要打开他脚上铁环

,即刻带他出去。这一摸却摸了个空,他愕然看着杨晴照。

杨晴照脸带微笑,笑容却说不出的惨淡,道:“钥匙我藏起来啦!”

火势甚猛,这时整张桌子都已烧着,眼见火舌已舔上两人小腿,燕云暮咬一咬牙,抱着杨晴照跃回床上,将也已烧着的

床幔被铺等等一股脑地扔到地上,紫檀不易烧着,床上暂时还算安全。

一口气做完这一切,这才伸手道:“钥匙拿来!”

杨晴照摇头道:“你自己出去罢!”

燕云暮不再说话,快速在他身上摸捏一遍,不见钥匙踪影,不再迟疑,猛地一拳轰在扣着铁链的床柱上。这铁链是混了

玄铁的,没有钥匙,他武功虽高,也不能即刻扯断,只得向这床柱出手。

但床柱甚粗,紫檀又最是坚硬不过,他这一拳全力而出,竟然只能将之击得晃了一晃,微微裂开一条细缝。他脸色又是

一变,知道这床柱他并非当真不能击断,但却不是片刻可成之事。

这时外面的人已被惊动,有人大声叫:“堡主,堡主!”又有人即刻踹开房门,但火势太猛,几名守卫未及进房便又被

逼退,只得一边示警,一边奔走取水救火。

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火势更猛,床上虽还未烧着,两人也觉炙热难忍,燕云暮看一下四周火势,心下惶急无已。原本

他随身宝剑甚为锋利,更兼他武功已入化境,以之切断床柱铁链都不是难事,但也正因他武功太高,便赤手空拳,天下

已罕有敌手,身在堡中时自然不会再随身携带宝剑,又因杨晴照在他房中之故,恐他动甚心思,便将剑放入了藏剑室,

这时要用,一时却是无法。

他心知再过片刻,这床上也非烧着不可,那时火势亦必更猛,两人再出去不得,但这样大火,若要等外面的人救了火时

,只怕两人都已一起烧死了!

一时间,念头纷纭闪过,他只觉心下一片茫然。他向来独断专行,从无难以决断之时,这时却忽然茫然失措,不知如何

应对。

杨晴照道:“燕云暮,人人都有坚持的东西,你有,难道我没有?你想做的事重要,我想做的事,难道就可以轻易放下

?”

燕云暮喃喃道:“你……你真不要命了么?”

杨晴照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虽一字不说,到了这时,燕云暮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若不答应放他,就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烧死了!

正无措间,身上猛地一烫,原来一道火舌已扑了过来,他抬手击出一掌,逼退火舌。抬眼看去,四下已尽是熊熊烈火,

这时再无犹疑余裕,道:“我放你走!”

杨晴照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这时才终于呼了出来,只觉全身的力气忽然都被人抽干了一般,再也撑持不住,一下子软倒在

他怀里,低声道:“钥匙在我鞋子里。”藏的地方并不难找,只是情况太过紧急,燕云暮没有细找的功夫,自然无可奈

何。

鞋子放在床前矮榻上,这时已被烧着,燕云暮毫不迟疑,探手抓过,一抖手,钥匙掉出,他顾不得烫手,一把抓住,飞

快地打开杨晴照脚上铁环,扯下铁链。

但这时火势早已席卷整个房间,四下望去尽是烈焰,就这么冲出去,他武功再好,两人也非被烧着不可。

便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声喝道:“听我号令,一起泼水!一,二,三!”

话音刚落,数道水柱猛地冲入房中,虽然救不得这样大火,但这片刻之间,所过处烈焰却顿时一暗,燕云暮毫不迟疑,

乘机抱着杨晴照自其中疾掠而出。

门外的正是燕云碧,见了两人出来,松了口气,迎上来叫道:“大哥!”目光上下一转,看着他手上烧伤皱了皱眉,回

头吩咐道:“叫邢老头到我房中。”

三人到燕云碧房中坐下,燕云暮仍是紧紧地抱着杨晴照,良久不发一声。处方才之境,势在不得不允,绝无他选择余地

,但当时无暇多想,这时心头却不由得满是苦涩。

杨晴照蜷在他怀里,也未说话。他拿自己性命做赌,逼得燕云暮不得不答应放了自己,毕竟也甚是行险,此时兀自惊魂

未定。

燕云碧不知究竟,但也知事非寻常,皱眉问道:“大哥,怎么回事?”

燕云暮摇摇头,叹一口气,并不回答,低头道:“我让人给你备马,你先歇息片刻再走。”

他这一句话说出,杨晴照知道尘埃落定,心头大石终于落地。毕竟燕云暮虽然迫得答应了自己,但他若要事后反悔,自

己可也无法。

他知这决定对燕云暮殊为艰难,对他怨恨再深,心里也不禁涌起些感激之意,又见他手上烧得尽是红肿水泡,看着十分

可怖,痛楚可知,可是他自己却浑不在意,那时去抓那着火的鞋子时竟无片刻迟疑,他待自己究竟是好或不好且不论,

对自己心意之深,实是无可置疑!他以往对此只觉烦恼,偶尔感动,也是转瞬即过,这时却不自禁地酸楚难过。他点点

头,道:“十罗那边……”

燕云暮道:“我让人给他传话,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杨晴照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浅淡笑意,道:“多谢你!”

燕云暮点了点头,道:“天刚亮,你再睡一会。”

两人昨夜大醉,杨晴照虽然喝得远比燕云暮少,但他酒量不佳,醉得也并不比燕云暮轻上多少,此时宿醉头痛难免,又

知燕云暮不舍,不忍坚拒,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在他怀里睡去。

燕云暮低头呆呆地看着他,看得片刻,见他身上只着亵衣亵裤,便命人取了自己的貂毛披风仔细裹在他身上,免他受寒

,却忘了自己此时也和他一般,只得一身亵衣。

燕云碧站在边上,听着两人话语,虽然仍不知究竟,但杨晴照要走总是听明白了,又是奇怪,又是不忿,叫道:“大哥

!”

燕云暮嘘了一声,并不说话,指指杨晴照,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吵了杨晴照睡觉。

燕云碧气得拼命跺脚,却终于不再说话。

邢老头很快过来,燕云暮摆手命他不要说话,邢老头很是机灵,不作声地给他处理了手上的烧伤。燕云暮抬起杨晴照左

脚,让邢老头给他重新看过。其实本是小伤,上药包扎过,已然无妨,但邢老头自然不会推脱,老老实实清洗了伤处,

重新上药包扎。

燕云暮又命他将杨晴照全身细细查看一遍,确认他身上毫发无伤,这才作罢。其实火势虽大,但杨晴照一直被他好好地

护在怀里,哪里会有什么事?只是关心则乱,况且他转眼便要离去,不仔细确认过,总是不能安心。

杨晴照沉沉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来。燕云暮仍是抱着他,见他睁开眼,道:“马备好啦,去洗洗脸,吃些东西再走。”

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替他着了衣物,又将方才裹着他的貂毛披风仍给他系在身上。

水盆布巾都已经备好在一边,桌上也已摆满各色粥点。杨晴照不作声地洗漱过了,在桌上坐下,草草吃了些东西,站起

身来,道:“我要去了。”

燕云暮点点头,起身牵了他手,道:“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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