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精读了每一个字，反复琢磨没一句话，仿佛里面就是救世之章，虔诚无比。

又一次把张卓哄骗到家里睡觉，他抱着张卓放在胸前，闻着暖暖的味道，心里很舒畅。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香艳的梦，梦里的另一位主角，他终于看清了，正是张卓。

他冲到厕所里用冷水浇脸，可是头脑中不断萦绕，我喜欢的是男人、男人、男人……

他复又冲回卧室，蹲在张卓面前看着那张白皙的小脸撅着嘴睡觉的样子，真的会有那个可怕的冲动。十六岁的楚南莫名

慌乱，却又隐约带着兴奋的味道。他皱着眉走到父亲卧室前，想要敲门，却在最后一秒钟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十六岁的的楚南是迷茫的，但十七岁的楚南刻意的收集资料下，变得严肃又坚定了。他不敢肯定张卓对他的依恋是否和

他一样，带着色彩，但他在这个坑里，跳定了。

十七岁的暑假，楚南期待带张卓看海南的三角梅，张卓口中那个红得耀眼的叶子。然而等待的结果是张卓去了石毅家。

他找了个借口拒绝了父亲，一个人背着包坐上了去石毅家的长途汽车。他从来没觉得有钱和特权如此好用过。

如他期待般地看到了张卓撅着嘴悔恨又害怕的表情，他故意在石毅家停留了一个晚上，却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父亲无情抛弃却深深爱恋的初恋情人，竟然就是石毅的母亲。

他望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出去。他以为，既然已经死了，也就没有相认的意义，何

必烦扰正常的生活。但他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尚在人间的哥哥。这让他在多年后颇为后悔，如果相认，或许结局不会如

此难堪。

带张卓回城之后，他气愤地质问张卓，但张卓的回答让他更加恼怒。他觉得，石毅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会

毁掉他和张卓。毕竟，张卓和石毅的一些共同话题，他是如此摸不到边际，他心底是无尽的恐慌。

他翻出他心底的罪恶因子，在张卓迷糊之际，强势地占有。那晚上，两个人都不好过。两人笨手笨脚地结束一场慌乱之

后，张卓一个劲趴在床上哭，他跪在地上面无表情。

张卓不是不懂，只是太习惯信任他了而已。

跪倒第二天早上，张卓靠在床头像蚊子一样地轻声说：我饿了。

他飞速地跑下楼去买早餐，途中跌了好几个跟头。他第一次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和鲁莽，后悔没能在占有之前，告

诉张卓他的喜欢和迷恋。他想着张卓坐在床头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样子，心里很绝望。他想，他或许就要失去他了

。

他买好早餐回来之后，张卓并没有特别表示什么，始终面无表情。那个假期，张卓还是回了老家山上，而他自己则窝在

家里不停地画着一幅幅油画，每张都带着灰黑色的浓墨色调。

他的孤单和抑郁，整个假期，没有人发现。

开学之后，张卓回来了，带着更加尖细的下巴。

楚南心口很疼，可是却不敢靠近。他想，只要让张卓没法说绝交，他们起码还算是朋友。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张卓在开学两周后的周末堵住楚南，噙着眼泪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此时的教室没有一个人，楚南看着张卓眼泪哗哗地流，更加心痛和自责。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过张卓，颤抖着说，张卓

，我喜欢你。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就是不要离开我。

张卓眼泪淌地更厉害了。“是你离开我的。”

楚南看着张卓委屈地跟窦娥一样，双眼通红，两行眼泪水像是一条不停歇的溪水一直在流，气愤地一口含住他紧咬的双

唇，恶狠狠地说，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他们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没有多余的挣扎和纠结，也没有第三者的打扰，他们在空荡的家里接吻嬉戏，在床单

上翻滚，在浴室里打闹，带着青春的气息，笑得山花灿烂。

他为张卓画各种笑容的油画，张卓为他弹《蜗牛与黄鹂鸟》告白。在那个种满银杏树的学校里，他们踩在铺满黄透的银

杏叶的地上，和朋友留下永世难忘的美好记忆。

他们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但是，风雨总是来的措手不及。

偶然中发觉石毅对张卓也带着不一样的感情之后，他恶劣地向他宣战，以胜利者的高姿态昂起头蔑视，骄傲地像一只开

屏的孔雀。

但是，他没想到，他的胜利还来不及回味，就被摔得体无完肤。

吴谦和高志远的悲惨像是一根毒针，深深得扎在他的心脏位置，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刺痛的感觉，以及毒素蔓延全身血液

的味道。

他无法想象，某一天他和张卓，会不会成为另一对烙上悲剧印章的历史人物。

他们没有成为历史人物，却也是带着悲剧色彩的人物。他的一次冲动，让父亲目睹了他们的荒唐。父亲激烈反对，但楚

南早已下定的决心怎么肯低头。“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眼中优秀的儿子曾经过得多么辛苦。”

他们被迫放弃保研，投身社会。张卓情绪很低落，在有一天翻弄着字典的时候突然对他说，“破镜重圆……楚南，你去

找一面镜子，分成两块，我们一人一块。”

他心底悸动，表面却皱着眉，扬着嗓子说：“铜镜和玻璃有质的区别。”

张卓沉默了。楚南后悔了。

然而，几分钟之后，张卓幽幽地说：“那如果我们以后分开了，变得不认识了，我们就买二十一朵红色郁金香，用紫色

包装纸包着，放在客厅沙发桌子上。”

楚南没有答话，心底却牢牢记住了。张卓对他说的话，他从来都牢牢记着。就像他记得张卓曾经说过，他们要去荷兰，

看郁金香，看风车，看灯塔，看婚礼。

二十一岁的那年，包围着悲凉的调子。外公去世了，小舅舅跳楼了，小舅舅成了叔叔，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他无法体

会父亲的后悔，可他领悟到，做人不能太绝。

他知道石毅帮忙打通所有的关卡带着吴谦和高志远鲜血的味道，但急功近利的他是不会考虑那么多了，他最想要的就是

自己足够强大，为爱人撑起一片蔚蓝无云的天空。

人算不如天算。十年的奋斗，却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接到石毅怒吼、谩骂以及撕心裂肺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楚南正和唐

小曼坐在宾馆里剑拔弩张地谈判。

他想不通，前一刻还在和他讲电话的爱人，怎么能够顷刻间消失于这个世界。

他跌跌撞撞地一路直达机场，然后坐在冰冷的候机室里，抱着头等待明早的航班。他像一个失心疯的精神病人，嘴里一

直不停、不停地默念，都是假的，石毅骗我的，这只是一场梦。

然而，当他站在殡仪馆内看着白布下那张被撞得面部扭曲的脸时，他不得不相信，那确实是他的张卓，和他纠缠了这么

多年的张卓，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生气。

他突然理解了高志远的决绝。

多年后，他都回忆不起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仿佛那段无情绝望的岁月被机器蒸发掉了一般。可是，当他翻出仓

库里那厚厚的几箱油画时，看着一幅幅红得比血色还要鲜艳的色调涂鸦，他又会醒悟出那段日子的痛彻心扉。

几个月后，石毅找到他，说出车祸的始末以及他的计划。

楚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他不能自杀，自杀的人是不能轮回的，他怕下辈子不会再遇到张卓。一向信苍天不信鬼神

的他，也有如此迷信的时候。

因为他赌不起。

唐磊对于楚建业联合唐家老爷子合伙害死他生父的事情耿耿于怀，他生生利用了。只是不想原本嫉妒愤恨温杨的唐磊竟

然动了真感情，计划到一半不得不暂停搁置。

就在他再次和唐小曼交易的时候，温杨竟然误打误撞到他公司应聘。

石毅刻意留住了他，并企图和他交好。他没想到，温杨没有喜欢上刻意示好的石毅，居然鬼使神差喜欢上了他。

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只是，一切似乎偏离的该有的轨道。

他对于温杨的讨好和表白毫不意外，甚至有点隐隐惊喜。他想他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温杨望着他弯

眼睛笑和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似乎从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他爱人的影子。

他试图和温杨保持暧昧关系，不愠不火，足够利用就行。

诚然，一向自制的他还是失控了。

那天在酒吧里接到唐小曼的电话后，他匆匆赶回家，两人拉好窗帘商量她怀了杨彦孩子的事情。他知道唐小曼想要借此

机会漫天要价，但他楚南也不是省油的灯。

谈判到一半，门铃响了。他让唐小曼躲在厨房，而后慌忙拉着温杨上楼，为他开了那扇书房的门。正在他暗自庆幸没有

惹出大麻烦的时候，温杨竟然谈出那首曲子。

他再也抑制不住吼温杨滚。

石毅打来电话骂了他一顿，他也醒悟出自己的鲁莽。

几次挽回没有成功，他试图通过温杨的朋友下手。

然就在他看见唐磊似乎想要和温杨旧情复燃的时候，他知道，他必须得狠下决心拿下温杨。原因无他，温杨背后的势力

确实太强大，从他轻而易举拿下商场的审批权就可以看出，他比唐小曼那颗棋子，不知有用多少倍。

尔后，他发现他无论怎么克制都无法不被温杨吸引的时候，他开始慌乱起来。借用唐磊的关系，他顺利地结识了那个传

说中的政坛风云人物。在酒杯推让之间，不着痕迹地向两位核心人物透露了一些必要信息。

第二天，如他和石毅所料，果然变天了。

然而，事情却不如预料的顺利，下台的父亲势力依然根系庞大，他连带着爱人骨灰去荷兰看郁金香的小小愿望都无法实

现。

就在他绝望着准备去流浪的时候，他在客厅里看到了那束红色郁金香。

他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上天。

幸福来得毫无预兆，他抱着爱人整夜失眠。

他想了很多，想了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以及他们的未来。

他望着镜子里那张快要老去的脸，暗暗发誓，如果他这辈子注定只能拥有一样东西，他不会再贪心什么权势和金钱了，

也不再惧怕未来是否风雨飘摇，他愿意站在尘埃里陪着爱人，过着平淡的日子，想着简单的麻烦，做最平凡的事。

时代在变，吴谦和高志远在他心灵上种下的毒药，慢慢被宽容和爱抹灭消散。

是了，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公司完全交由石毅打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温杨和他周围亲人朋友身上。照顾无辜的

孩子榛榛，陪温杨父母聊聊天下下棋，去牢里看看父亲，偶尔也和石毅聊父亲的一些往事，顺带对付自己的情敌唐磊，

就像以前对付张卓一堆爱慕者一样，杀的片甲不留。

他在花园里种出了爱人一直没能养活的红色郁金香和成片的三角梅，花团锦簇，繁花似锦 ，一朵朵娇艳的花朵颤巍巍地

摇曳，像是在低声告诉他，他拥有了他的人生中金色年华。

在他回头的时候，爱人张开双手扑在他怀里，温暖如春。

第四十二章：石毅番外

又一年春暖花开，晴日方好。

石毅独自开着车，回到那个记忆中的小山村。

新貌换旧颜，昔日的小山村早已变了最初的摸样。

他站在小山坡上，鸟瞰四周的农田和菜地，小楼房和柏油马路，高压电杆和花草树木，心中是说不出的味道，闷闷的，

酸酸的，凉凉的。

偶尔会看到几个独自走在田埂上的人，依稀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或许只是记得和他（她）相似的面孔，也可能是曾见

过同样的面部表情，就是觉得熟悉，却不知他（她）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们唯一的共同点——老弱病残。

他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人认识他。

他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句老掉牙的酸句子：到乡翻似烂柯人。

站了很久，实在是累了。石毅从汽车后座拿出一束娇艳的百合花，穿过几根杂草丛生的田埂，停在一座长满蕨草的坟前

，芳草萋萋，桂树曳曳，墓碑凉凉。

石毅放下百合花，顺势蹲下，手扶上墓碑上雕刻的大字，指尖沿着凹进去的字迹间滑过，凉凉的。上好的青石碑，是唯

一没有被灰尘和草木污染的地方。

石毅取下眼镜，轻轻地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卸掉报仇的负担，带着路途中的露水，留着离开时的忧伤，残存着永远在的悲凉。我回来了，回到了最初走

出去的地方。

石毅自认不是煽情的人，此刻却压抑不住想要诉说，在这弥留的青山绿水间，淡淡地说：“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你高

兴了吗？”

石毅眼里开始闪光，在十一点钟的春日暖阳下，格外触动心灵，声音也跟着飞翔：“多少年了？……我都忘了。你是不

是也等得快绝望了……你肯定很恨我吧。”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报仇过后的满足感，反而觉得，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像是水手在汪洋中央丢失了珍贵的

指南针，飘飘忽忽，随波逐流，不知该向何方，会向何方。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春风轻拂，带着青草的味道。

石毅抬头望着天上几朵棉花糖一样的云，淡淡地说：“我还记得十五年前，我在这个地方说我放弃报仇的誓言，带着无

边的愧疚。十五年后，一样的地方，相似的天气，我说我报仇了，带着更多的绝望。”

“我至今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要报复楚建业。到死的那一刻，你不是还深爱着他的吗？……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

楚建业，真的好崇拜他。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那场灾难，我们会不会父慈子孝，你们会不会举案齐眉？”

石毅不禁笑了出来：“其实我一点都不恨楚建业。相反，每次看到楚建业板着脸教训楚南的时候，我会非常非常的嫉妒

，嫉妒到恨不得走过去，告诉他，‘我是你的大儿子，楚毅。’。我现在好恨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坚强。……如果软弱一

点，我一定会告诉他的，或许也就没有如此多的辛酸和挫折。或许……或许，张卓也不会死吧。”

“我对不起你。十五年前我为了张卓放弃了报仇，十五年后我为了张卓复燃了报仇。自始至终，我都把你遗忘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你生气了，只管来骂我吧，我受着。”

石毅停顿一下，继续说：“我一直在想，当年到底谁错了。其实在你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做出了答复。你没

有错，楚建业没有错，父亲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荒唐的年代，上演了的那场啼笑因缘。你和楚建业年少轻狂，偷偷赋

予我生命，却没想到，这个小生命，埋葬了你们本该幸福的一生。

你走不了了，楚建业走了，父亲强娶你了，我活下来了。你一生抑郁而死，父亲一生伤痛而死。……其实，你太骄傲了

，总是念念不忘该忘记的，视而不见该珍惜的。你解脱了，父亲解脱了，楚建业也解脱了，我却被束缚了。”

束缚在绝望的墙角，失去了方向。“我真的不知道，我未来该何去何从。”

风大了，太阳烈了。

石毅站了起来，紧抿嘴唇，望着坟山的蕨草发愣。

突然，背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熟悉的味道。

石毅回头一看，阳光下，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高大男人，背着一个粉红T恤牛仔裤青年，小心翼翼地在田埂上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