挲。
只是,两个都受伤太重的人,无论怎样互相取暖,都还是驱不了寒。
离清明节还有两天的时候,楚回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庄景玉正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庄景玉看到是楚回回来了,动作
僵了一下,有些尴尬。
楚回倒是丝毫没受影响。他径直走了过去,探身看了看庄景玉已经收好在包里的东西,皱皱眉,拿出几本书,说:“好
不容易回趟家,还看这些?”
庄景玉默了一会儿,说:“……我,我准备回三天……”
楚回叹口气,将庄景玉塞进包里的参考室一本一本拿出来,然后拍拍他的脑袋说:“傻瓜,说得那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你又不是我锁在家里的金丝雀,难道我还要限制你的自由吗。”
庄景玉的脸色顿时一松,那是一种被理解的感激。
楚回掂了掂从庄景玉包里拿出来的书,笑着说:“你要是真把这些书都带上了,那就不是去扫墓,而是去扫书了。”
庄景玉死死捏着行李箱的拉链,低着头没说话。
楚回把这些书都放在桌上,握过庄景玉的手,轻声说:“我懂的。”
仅仅三个字,就让庄景玉红了眼眶。伪装了很久的毫不在意和刻意坚强,此时此刻,终于卸下了。庄景玉一边落泪一边
用手胡乱抹脸,泣不成声:“我……我本来不想回去的……我都没脸回去……可,可是……我还是……我爸妈毕竟还埋
在那儿呀,我不能不回去的……”
楚回轻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安慰:“好了好了,乖……没事儿的,都是亲人,他们不会看轻你的。如果你今年真不回
去了,他们才会失望呢。”
庄景玉已经有很久没哭得这么厉害了,倒不是说他很少哭,只是他以前的哭,都是属于独自一人时,默默流泪那一种的
。
只有在楚回这里,他装不了,也不想勉强。
四月初的衣服穿得也不算少,可是等庄景玉停下来的时候,楚回竟然感觉到右肩处的衣服已经湿了。他亲亲庄景玉的侧
脸,笑着说:“你想顶着一副桃子眼回家吗?”
庄景玉使劲抽噎了几下,终于停下来。
楚回揉揉他的头发,像表扬小孩子一般,笑得一脸温暖:“乖。这才是好孩子。”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个太阳,庄景玉醉在这一片阳光里。
楚回检查了一下庄景玉的行李,然后又捡出了好多他认为根本不用带的物品,最后,整整三个大包的东西,硬生生被楚
回压成了一个行李箱。
伸手提了提,楚回皱着眉,明显还是不太满意。
“唔……还是很重啊。”
庄景玉拿过来掂了掂:“……已经够轻了吧。”
楚回愣了愣,忽然笑得有些心疼:“那是因为景玉你以前吃苦太多了,”他扫了一眼刚才被他拿出来的东西,淡淡说,
“这些东西到那边再买就是了,用了就放在老家那儿,也别带回来。要是被我看到你又提着三大包东西回来,我可饶不
了你。”他笑着刮了刮庄景玉的鼻子。
庄景玉刚想开口说什么,楚回立刻用食指封上了他的嘴,语气里带着点儿警告:“别再说那个字啊。”他笑笑捏捏庄景
玉的脸,劝慰道,“那东西你不用担心的,我没那么穷。”
听见楚回这么说,庄景玉也只好知趣地闭了嘴。楚回看着他紧抿双唇,眉宇坚毅的沈思模样,心里暗叹,这傻孩子,估
计又在想着要好好学习以后回报他之类的事情了……
真是,又傻又可爱。于是,楚回笑眯眯地亲上他。
庄景玉的老家虽然是在S市周边的县城,可是离S市市区也有够远的,火车要坐将近五个小时。而从始至终,庄景玉都没
有问过楚回,你这三天要怎么过。在监狱的时候,从那些零零碎碎的流言蜚语里,他也大概了解了楚回的过去。清明节
之于他,并不是个摆设般的节日。
楚回也有属于自己的悲伤,巨大,并且冗长的。
火车票买的是清明节前一天的下午一点那一班。老天果然还是延续了他以往的风格,在清明节前三天的时候,就开始淅
淅沥沥地落雨,云层压得很低,整个天空灰蒙蒙的。
这样湿漉漉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去挤公交车。庄景玉本来还想坚持一下的,哪知道楚回根本没跟他理论,直接打电话叫
了出租车等在楼下。他知道庄景玉向来脸皮薄,又不愿意麻烦别人,在看到人家司机都已经开过来等在下面了的话,是
绝对不会再拒绝的了。
所以说,死穴这种东西,是要善于观察发现然后加以利用的。
庄景玉很无辜地被楚回摆了一道,因此只能很无语拖着行李坐上了出租车,一路直达火车站。下车的时候,楚回远远看
见正提着大包小包往车站里挤的滚滚人群,心里想,果然,节假日的火车站完全就是地狱的现实版……
庄景玉是看惯了这种场面的人,他背上行李,对楚回说:“你就坐这车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看见楚回的脸上明
显写着不放心,他拍拍胸脯,笑着加了句,“放心放心,我在这里坐火车都坐惯了,你一定没坐过火车吧,那就别跟我
进去啦,免得等会儿我还要照顾你呢。”
的确,庄景玉也难得找到一件可以比楚回高出一等的事情。他明显看见,在看到火车站人山人海你挤我攘的恐怖场景时
,楚回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厌恶。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排斥。
庄景玉的心微微失落。这样的认知难免会让他觉得,他和楚回,果然不在同一个世界。虽然他们现在面对面,可是中间
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结界。庄景玉转过头看了一眼火车站,那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头,每一个都正艰难攒
动着。
那里,才是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就在身后,可是,楚回,你的世界,究竟在哪里。
楚回拍拍庄景玉的肩,将他扳过来:“想什么呢?”
庄景玉直直盯着楚回的眼睛,轻轻说了句:“想你。”
楚回一愣。印象中,这还是这孩子第一次说这么……不能说是肉麻,可也算是很直接的情话了。他弯起眼睛笑,是真的
开心。
“有什么好想的,三天以后就能见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庄景玉摇摇头:“还是别了,这天气不好,你过来也很麻烦的。”既然楚回这么讨厌这地方,他也不忍心让楚回再忍受
一次。
楚回笑笑,揉揉他的头发:“给你的钱不要省着,想花就花。”
庄景玉知道在这时候再和他理论都是白搭,便很乖地点头。
等在一旁的出租车司机本来都已经不耐烦了,看到这一幕时,表情却微微缓和下来,像是想起来什么往事一般,感叹了
一句:“哎,你们兄弟关系可真好。”
听到这个称呼,两个人俱是一愣,然后相视一笑,也没有辩解什么。
庄景玉把包往上一拉:“那我走了,哥。”他脑袋一歪,难得笑得一脸狡黠。
楚回把伞递到他手里,笑着朝他挥挥手:“小心点儿。”
等楚回上了车,庄景玉才转身离开。在转身的一瞬间,庄景玉忽然有一种错觉──就好像是,他终于还是背着自己全部
的家当,离开楚回,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世界。
他心里一慌,猛地停下来回头一看。视线里,却再也没有他。触目所及,尽是陌生。庄景玉微微张嘴想要叫他的名字,
可是一开口,声音就立刻消失在了嘈杂的雨声和喧闹的人群里。
不过短短几秒,那个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无处可循,不知所踪。庄景玉像个傻子一样,右手举伞左手提包,
站在灰色的天空下,任凭身后脚步攒攒,人来人往。
他知道,身后那个鱼龙混杂的世界,才真正属于他。
庄景玉低头苦笑,明明是他让楚回先回去的,可是又为什么最先反悔呢,可是又为什么,在知道楚回没有停下来哪怕一
秒锺看看他的背影时,会感到这么难过呢。
如果是他被留下来看着楚回离开,他一定会一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直到他融进人海,再也看不见──或许直到那个时
候,他都还不一定会走。可是楚回走了,而且还走得很快。就像是,从未有过留恋和爱。
原来失落,都是从比较里产生的。
楚回是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而那里,并没有他庄景玉。
庄景玉曾经也想过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可是现在看来那都是白搭。因为,无论那个世界有多好,终是没有他。
那么相反地,无论那个世界有多坏,终是有个他。
对于现在的庄景玉来说,这座宏大的城市只被分为两个部分而已。而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个世界的入口,被拒在另一
个世界的门前。
直到有人从身后撞到他,让他差点跌倒,庄景玉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摇摇头,转身向火车站走。向,他的世界里走。
楚回坐上了出租车好一会儿,那司机都还没动静。他觉得有些奇怪,上前拍拍驾驶座:“怎么不走?”
那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本来正在抽烟,听见楚回这么一说,吃惊得连烟都差点掉下来。
楚回皱着眉看他:“怎么了?”
他左手夹着烟,朝后窗一指:“我看你和你弟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想着你可能还想再看看他呢……这就走?”他重重
吸了一口烟,准备发动了。
楚回还是没回头,只是低着头淡淡道:“看了又怎么样,反正,始终是要分开的。”
这话说得,的确很有些苍凉感了。那司机琢磨着,这人估计是不想看着弟弟的背影,徒增伤感吧。他耸耸肩,将烟扔出
窗外,踩上油门,扬长而去。
“就回刚才那里吗?”看到前面有岔道口,为了以防万一,司机出声问了句。
楚回点点头。
这司机也挺热心,一路开一路说。
“你弟是清明节回家去扫墓的是吧?你怎么不一道回去哪?”
楚回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的墓不在那里。”刚一说完这句话,楚回就注意到那司机瞬间惨
白的脸色,于是改口,“啊,好吧。是……我要扫的墓不在那里。”
大概是楚回的改口太迟,那司机还是没平复下来,连拐弯都差点打滑。等行驶平稳的时候,他忍不住叫:“喂喂喂,你
说话注意一点儿啊,说得这么晦气干啥?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楚回一笑:“随口聊天而已,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况且以后我的墓也的确是不会在那里的,嗯不……”他顿了顿,声音
低了些,“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墓呢。”
“啊?”那司机明显不解,“什么意思啊,我说你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你和他是兄弟,那他老家不就是你老家吗……
你以后怎么会没墓啊,你的墓不在那儿还能在哪儿啊,呃……”看来那司机也是个急性子,说话太快,根本没考虑到在
别人面前说这种话实在是相当无礼。他自知理亏,也不再追问什么,只是认认真真开车。
楚回又把脸转向窗外,雨不大但是很密。每年的这个时候,这些冰冷的雨点就这样一滴一滴地打在日渐残破的墓碑上。
它们相互对抗,却又融入对方。
楚回不喜欢这样的矛盾,因为他至今还没有从这样的矛盾里挣脱出来。所以他想,以后他要是死了,最好是不要有墓碑
──不要给矛盾的产生,制造任何机会。
第三十二章
虽然清明已经变成法定的节假日,可是也只有短短三天的假期。在程诺这里租房子的大多数学生都不是S市市区的,这个
时候回家肯定是难上加难,再加上高考临近,个个都像疯了一般,天天宅在房间里上自习。因此,整个清明节,这栋楼
依然是相当热闹的。
楚回并没有在清明的当天去扫墓,因为那个时候,他一定会不得已碰上很多很多,他其实想见,却再也不能见的人。所
以那一天,他只是把自己锁在房子里,翻翻照片,发发呆,然后,想想过去。
他忽然了解了,那种整天宅在家里,连一步也懒得往外挪的感觉。就这么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一个下午,一个白天,一
个晚上,仿佛是做梦一般,一下子就过去了,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感伤。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都可以变得很渺小,而
过去和未来,也都可以被遗忘。
楚回是在假期的第二天晚上,更准确地说,是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出门的。在走到一楼楼道时,楚回把手放在感应开关器
上感应了很久,然后很无语地放下,心里暗叹:这栋楼果然是栋旧楼老楼破楼,也不愧被那群学生们称为──鬼楼。他
这一路走下来,三楼的感应器在他努力许久之后的最后时刻,终于羞羞答答地有了反应,亮起了昏昏黄黄的光;二楼的
感应器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灯光闪一会儿灭一会儿,跟在拍鬼片似的;而一楼的这个感应器更是直接,干脆就没感应了
……
楚回站在这一片黑暗里,只能效仿盲人,拿起手中的伞戳戳点点地试探路面。
啪──
他刚下了一步,楼道口就亮起了莹莹的光。楚回停下来,微微眯眼,看清了来人。
程诺正举着手机,艰难地照明,看到楼梯上方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先是吓得大叫了一声:“哇哇!有鬼有鬼啊!”连
手机都一个不小心没握紧,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直到听到楚回凉凉的声音传来:“……是我。”他愣了一下,然后才
长呼了一口气,弯腰捡起自己可怜的手机,直起身子以后还不忘拍着胸脯大口喘气。
“是,是你啊……呼,真是吓死我了……”程诺一边心有戚戚焉地感叹,一边走到自己房间大打开门,打开玄关处的灯
,勉强照亮了这个黑漆漆的楼道。
楚回看着程诺那副真是被吓到的后怕模样,觉得有些好玩儿。他慢吞吞地走下来,眉毛微扬看着他笑:“原来你胆子这
么小啊,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
程诺一时气急,刚想出声辩驳就又听见楚回懒洋洋地开口:“那你还真算得上是个抠门儿的奸商呢,明明自己都那么怕
,却还是不肯舍得花钱找人来修修?”
于是程诺被楚回的这句调侃给彻底搞毛,他挥着手义愤填膺地争辩:“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我这个房东的好可是大家都公认的!”呃……说这句话时程诺心里稍稍打了下小鼓,因为他也的确不知道,以他这
里的租房标准和他这种近乎不负责任的房东,究竟是为什么能吸引到那么多的高中生啊……
楚回看着程诺愈加抓狂的表情,难得笑得开心。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了句玩笑话而已,他当然知道在这里租房
子的很多高中生都是被程诺的个人魅力给吸引然后征服的。程诺长相阳光,性格开朗,读书又早,高中的时候不仅被学
姐学长们称为小可爱,后来说得惯了,连学弟学妹们也这样叫,弄得程诺很是无语。当了房东以后,虽然他又宅又懒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