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生+番外——旧弦
旧弦  发于:2011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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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转脸见斯馥四肢大敞,胳膊枕在脑后睡得仍酣,枕头却不知哪里去了。

停云给他掖了掖被角,觉得唇舌焦渴,起床将暖壶里的水倒了一杯。外头是斯馥的菊园,浓紫娇黄,轻红浅碧,姿态不

同,皆是一般的鲜灵可爱。他捧杯立了半晌,身后忽然软软一声道:“停云兄,衣服还我。”

停云一怔,低头才发觉自己错披了斯馥的外衣,不由得扑哧一笑,回到床前把衣服往斯馥身上一裹,将他拽起来道:“

饿不饿,该用午饭了。”

斯馥道:“饿死了,这一觉睡得可长……外面什么人?”

话音才落,四五个皂色衣衫的人已经推了门进来,脸色均是青白不定,为首的两人脸上各有一个红肿的巴掌印。

斯馥又惊又怒道:“干什么的?都滚出去!”停云却认出他们是赵府小厮的打扮,脸色一沉,道:“什么事?”

那两个互看了一眼,带着哭腔道:“我们,我们公子没了。奶奶叫您回去看呢。”

停云踏进赵府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认识这里。早年刚搬出去时,不论如何年三十也还得回来磕几个头。某

年腊八的时候,忽然有人送了一张短笺,草草数行,含糊说府中有人染了时疫,叫他不用回。停云认得那字。停云那时

尚年少,悄悄打听了一番所谓的赵府疫病,呆坐了一日;自那一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府中虽无丁点生气,却也没有半点哭音。

停云被一路引到堂上,抬头看见高高的椅上坐着颐川的生母孙氏夫人。她不过四十出头,容色憔悴,两眼肿得桃儿一样

。停云一踏进门中,她便死死盯住了,阴恻恻道:“你不须得意,我要你拿命来偿。”

停云给她弄得莫名其妙,还未开口,暗处一位背手而立的老者已经低声斥道:“胡说什么!”先时屋中暗,停云还未看

清,此时闻声一呆,知道正是父亲赵泗。

孙氏笑道:“他把川儿害死了,顺了你的心了?”

赵泗沉默许久,道:“来人扶夫人进去歇着。”

孙氏目光发直,微笑道:“杀人偿命,我定要眼看着这小杂种死。”她是将门之女,一向自恃身份,待停云冷淡虽冷淡

,口出恶言却是从来也没有的。停云知她已然失常,只好转向赵泗道:“颐川究竟怎么了?”

赵泗皱眉看着他,胡子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忽然上来一个扬手,停云便猝不及防吃了一记耳光,被打得偏过头去,脑

中一片嗡嗡乱响。

一个皂衣人匆匆上来,将一个黑漆托盘呈到孙氏面前,上头赫然是颐川留在马宅的六把春宫画扇。

孙氏一见,立时哭得不能自抑,抓了一把摔到停云身上,道:“看看你屋子里搜出来的好东西!果然是你教唆他这些,

把他往邪路上带,带得他眼里无君无父,今日总算把他害死了!你安的好心!”

停云百口莫辩,耳中疼痛,胸口又是一阵阵窒闷,勉强道:“赵颐川在哪里?你们再不说,我便走了。”

孙氏拿尖削削的指头点住了停云,声音似哭似笑,道:“你走,你走得出这个门口?畜牲不如的东西,和你娘便是一样

的下贱坯子!你以为害了颐川,你便有指望了?”

停云冷冷盯着她纤细的脖颈,握紧了袖中的指,喉结缓缓上下了数回,终于转身就往外走。

孙氏尖声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八九个护院立时便围了上来挡了去路。孙氏大笑道:“今日国法不必说,家法就

够了!”

赵泗长叹一声,上来重重踢了停云一脚,道:“混账东西!他小孩子家不懂事,你把他往死里灌!去,去你弟弟跟前跪

上三日,动一动我就扒你的皮!”

孙氏顿了一顿,忽然向赵泗一笑,道:“三日?我今日若看不到你亲手杖毙了他,明日你不须等到上朝,我就能叫你知

道轻重。”

第三十章:不如归去

停云被数人按着,也不挣扎,只冷冷道:“这么说,颐川是酒醉而亡?”

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与停云同时道:“赵颐川醉死了?有意思得很。”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一身竹青色布袍的陶斯馥走进堂屋来。他目光在停云身上落了一落,便向赵泗与孙氏道:“陈尸何

处,可否容我一观?”

停云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回去等着我。”

斯馥摇头道:“我本来是想乖乖等着,可是你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进来乱翻东西,还拿了就走。我拦不住,只好跟来

。”

他一不行礼,二无称呼,赵泗今日又恸又怒,更兼许多怨气郁结在内,连看也不看,冲口道:“什么人也敢随随便便进

来?”

斯馥极短促地笑了一声,道:“我是谁有什么要紧。只是赵颐川那尸首,若是与我看,说不定还有三分生机;若不与我

看,过两天烂了也就烂了。可惜得很。”

赵泗闻言,脸色立时就变了。孙氏原是冷眼看着,听到此处,红唇似被蜂蜇一般,骤然扭歪了,咬牙道:“你便是在马

家卖花的那个罢?他谋害亲弟,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在这里弄鬼妆幺,便能救得了他么?”

斯馥并不理睬,自顾自道:“若记得不错,昨日席上统共不过八坛陈绍,一多半还是我喝的。这点酒能喝死那姓赵的小

子,也是奇事一桩。”

孙氏气得发抖,道:“满嘴不干不净,给我打出去。”

斯馥不紧不慢道:“我是说,赵颐川还救得回来。”

他双目澄澈清明,迎着孙氏了无惧色,叫她不能不呆了一呆,顿了好一会儿,道:“凭你么?”一面说,一面便拿红肿

的眼睛冷冷地打量他。

斯馥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又何须欺哄你们。玄门法术,我总算有些小成。我那些菊花能叫半个汴梁城的人如

痴如醉,其实不过是取了其中一点微末伎俩而已……哎,再拖上一时半刻,赵颐川便是能救回来,只怕也要一辈子痴傻

了!”

颐川如常躺在他的卧房里,看去只同睡着了一般。锦被盖到胸口处,看得出身上已齐齐整整套了寿衣。

孙氏一踏进来便侧过了脸去泣不成声。停云远远看了一眼,忍不住猛力挣了起来,按住他的小厮猝不及防,被掀到一边

去了。停云到得床前,唤了一声颐川,蹲下身去细看。赵颐川脸色白里透着青,左颊上的掌印淤红未退,右脸上却又添

了一道长长的肿痕,那乌紫的颜色一直贯到了眼皮上,显是昨夜回来又挨了打。

停云摸了一摸颐川的面颊,触手冰凉。他并不起身,余人只看得见他双肩微微发抖。

忽觉一只手落在后颈上,极轻地抚摩,停云也不抬头看,却将那只手捉下来牢牢握住了。

斯馥立在他身边,将另一手探到颐川胸口摸了半晌,煞有其事道:“嗯,心口果然还有一点余温。”话音一落,停云骤

然将他的手攥紧了,抬头向斯馥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满眼皆是担忧哀求之意。

斯馥看得不忍,轻轻拍了拍他,转身向孙氏道:“我可保他平安无事。”

孙氏顿了一顿,颤声道:“你这是应允了,必得还我一个好好的川儿。”

斯馥点头道:“自然。”

停云总觉得惶惶然不能安心,道:“要怎样救?”

斯馥瞥了他一眼,道:“黑白无常去得不远,我画符于地,将他们二位请回来便是。”

赵泗一直背着手立在一边,忽然转过身来向斯馥道:“你若是装神弄鬼,自然知道下场。”

斯馥冷笑一声,道:“留一大碗清水,一盒朱砂,三束线香。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严了,不可窥看,不然,有个山高水

低,我可担不了干系。”

孙氏看也不看赵泗,却是双目泪盈于睫,定定地盯了斯馥许久,道:“好。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

斯馥点头道:“我记得,赵颐川若不能醒转来,我和停云兄两条命一起赔你,你还赚了呢。”

一面便有丫头悄没声息地送水送香进来。孙氏走到门口,忽然向停云道:“你,也出来。”

停云握紧了斯馥的臂膀,道:“我陪着你。”

孙氏立在门口,幽幽道:“陶小哥,只要你和川儿平安无事,我可保他在外面无事。”

斯馥看了孙氏一眼,忽然一哂,捏了捏停云的腕子,道,“你在里头,他们当咱们会挖洞跑了呢。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么?放心吧。”

停云心道:我可不知道你还有活死人的本事。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只能反握住他的手,重重捏了捏。

赵泗在门口道:“峦儿,出来吧。”赵泗同停云的生母从前都是这么唤他,只是多年过去,停云简直已经忘却了这个名

字,这时乍一听见,身上狠狠一颤。

斯馥看在眼里,冷冷瞥了那两人一眼,柔声道:“停云兄去吧。等我一个时辰。”

停云望着他不染纤尘的眼睛,终于安下心来,点了点头,道:“好。”

房门刚一闭上,斯馥便在屋里四下翻寻,找出一只豆青色的汝窑双耳小香炉掇到桌上,把三束香全点着了,向炉里胡乱

一插;将朱砂和了水,在地上歪歪扭扭涂了个陶字,想了想,重叠着写了个马字,打量一番,犹觉不够,又在上头叠一

个菊字,末了,将水向地上一泼;这一来,果真再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字,颇像个鬼画符的样子。

等这一番手脚做停当,斯馥吁一口气,自己笑了一笑。

他容貌本就生得秀逸,每每开颜之时,都越发飞扬夺目;然而这一次,笑意未去,眼中却隐隐现出泪光来。

斯馥回过神来,咬了咬牙,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外衫褪到了腰间,露出玉雪一般的胸膛来。低头看看枕上的颐川,脸

肿得猪头一般,着实可怜,斯馥却只想狠狠将他抽上一顿,闭了闭眼,只得忍了。

他伸手抽了簪子,不再迟疑,向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从创口淌出来,斯馥使碗接了。白瓷碗壁衬着那浅浅的青绿色,很有几分妖异。

愈到后来,汁液流得愈艰难,颜色也淡到若有若无间。斯馥持碗的手微微发颤,终于得了一满碗。

他略微缓了一缓,待气息平复了,侧头向手心里吐了一颗枇杷核大小的碧色珠子,浑不在意似的闭目往那碗里一丢。浓

浓的碧色霎时在碗中一层层洇开,过了片刻,将淡绿的汁液都染作了深绿。房中慢慢泛起一种雨后草木的清气。

斯馥这才睁眼,将已褪成白色的珠子拈出来,放回口中。

他已经无力去托颐川的脑袋,只能含了一口碗里的东西,俯下身去。

房内忽然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停云脸色登时一变,孙氏也惊得啊了一声,却听斯馥平静道:“进来吧。”

赵泗孙氏直扑床头、颐川依旧躺着,脸色润泽了许多,两眼骨碌碌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唇微动,只是说不出话

来,却伸了一只手,将孙氏的手握住了。顷刻间满室皆是喜极而泣的欢欣之声。

停云见颐川无碍,也很是欢喜,将斯馥狠狠搂了一搂,忽然失色道:“你怎么了?”原来斯馥身上穿了两重单衫,都被

冷汗湿透了。

斯馥捉住了停云的袖子,勉强笑道:“做法累得很。停云兄,我们回家去罢。”

停云道:“走得动么?”

斯馥笑道:“走不动怎样?你背我么?”

停云见他脸色渐渐白得不寻常,心头一沉,背起了就往外走。斯馥乖乖伏着,道:“停云兄,快些。”

第三十一章:相逢相失

那一家三口的哭笑,被抛在了背后。奔出大宅时,隐约听到赵泗唤了自己一声,停云没听见一般,大步跨出了赵府朱红

色的门槛。

斯馥觉得身下颠动起伏,滚烫的汗水把自己胸襟上的布料都洇透了,忍不住道:“……还是慢些吧?”

他手脚发软,连笑一笑都觉得吃力,却一刻不停地想同停云说话。

“歇一歇……颠得我好痛。”

“放我下来……秋天也会中暑的……”

“晚上……吃什么……呢”

“……停云兄?”

停云怒道:“闭嘴!”

斯馥看不见他的脸色,却听得出那话音里掩不住的哽咽之意。他不敢再作声,伏下去,将脸挨着他的颈。

秋风忽起,卷了一地枯叶沙石。停云自昨夜便没有吃过东西,此时背着斯馥奔出几条街,渐渐不支,停下来喘气,觉得

胸口阵阵抽痛。

他早该想到,天下哪有平白无故起死回生的好事。斯馥连法力都几乎没有,拿什么去换颐川的命?停云咬了咬牙,将滑

下来的斯馥向上颠了一颠,向前慢慢走去

斯馥阖着眼,觉得仿佛趴在当初同停云一起进京的船上,一路晃晃悠悠,不知时日短长。等嗅到了极重的花香,他抬眼

看了看,原来自家的檐角已经在眼前了。

陶氏曾说过花妖喜欢地气,停云便径直往菊圃里去,到一处背阴的地方,弯身将斯馥放下去。

斯馥仰面望着他,微微笑道:“实在好累。”

停云拨开密密的花叶,摸摸他的脸颊,道:“伤了元气?”

斯馥闭着眼睛道:“……有点。”

停云道:“我去找姐姐来看你。”

斯馥急道:“不要。我一会儿就好了。你,你陪我一会儿。”

停云看他精神似乎还好,也不忍走开,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来。握住了他一只手。手背上突起的青绿色筋络比平日更分明

,看着很是可怜。停云道:“别说话。躺一会儿。”两人一坐一卧,不再言语。斯馥不肯闭目养神,一直拿黑润润的眼

睛望着停云的脸。停云的上面是枝枝叶叶布成的穹顶,再上面是流云千片,在水灰色的天幕倏忽变幻着形状。

过了不知多久,斯馥脸色果真有些和缓过来,舒展开身体道:“这里真舒服。”

停云温柔道:“那么我以后就在这里打一张床。”忍不住俯身去亲他冰凉的脸颊。

斯馥笑道:“停云兄,你的肚子在叫。”

停云道:“哦。”探手将爬到斯馥衣襟上的虫子掸下去,又摸摸斯馥的上腹,道,“你饿么,晚上让钱阿妈做鸡粥好不

好。”

斯馥望着停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我也想知道什么是饿。”

停云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忙道:“挨饿么,那可难受得很。你不会觉得饿,多好,比我强得多。”

斯馥摇了摇头,捉住了停云的手指,道:“停云兄,你真是好人。”

停云噗哧笑道:“是啊。所以,以后若是再像今天这样胡闹,我就丢你到街上去。”

斯馥道:“……我不胡闹这一场,你就回不来了。”

停云想了一想,道:“我若是回不来了,你会伤心多久?”他将斯馥冰凉的手笼在怀中,喃喃道,“这样罢,假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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