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七月初一,正是骆以恒的十八岁生日。
听到这里,沈离总算明白为什么青年会对自己擅自上山的事那么耿耿于怀了。要是自己当时没有上山,也许他们两个都不会受这个皮肉之苦。不过沈离向来不是悲观之人,不管怎么样,这诅咒已经中了,与其哀叹不幸还不如早日找出破解之法。
“照你的说法,我们两个是必须得时刻在一起了?”
“呸!”骆以恒啐了一口,“谁要跟你时刻在一起!我见到你就想吐!”
沈离挑了挑眉,看来这位骆小朋友算是跟自己卯上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想,沈离放低了姿态,对骆以恒说,“我那天擅自上山确实是我有错,但是现在我们不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与其一直冷战还不如一起来想想办法。”
听了沈离的话,骆以恒显得非常激动。他一拳砸在柜台上,愤恨的说:“你少说些漂亮话!!!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落到这般田地么?!”
因为是直系的长男,骆以恒自小就被当作家长候补来进行教育。他自认自己品学兼优,练功也比其他人刻苦,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咒印,未来家长的位置他是坐定了的。可是现在因为沈离的出现,一切都乱套了。族规规定,未免诅咒互相影响,中了诅咒的人必须离开月棱山,这对骆以恒来说,就跟被逐出家门没两样。如果沈离是人类还好,偏偏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的咒印相生者竟然是一只妖魔,这对骆家来说是个奇耻大辱。现在他不但有家不能回,还要忍受族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想着想着,骆以恒眼眶红了起来。但是自尊又不允许他哭泣,只能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裤子,咬紧牙关强自忍耐。
看着骆以恒的样子,沈离不知道怎么的有点不太忍心,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毕竟在骆以恒的脑中,自己是做为加害人的形象出现的,就算说出安慰的话语也只会显得矫情而已。
正思考着,那边骆以恒已经整理好情绪,抬头问了一句,“对了,那天不止山脚,山上沿路都有人巡逻的,而且巡逻的都是我们家族的中坚分子,你到底是怎么上山的?!我看你的功力也不过尔尔,我就不信你能逃过他们的视线!”
骆以恒的问话虽然不太中听,但是唤醒了沈离的回忆。沈离愣了一下,半晌才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当时好像确实遇到过一个人……”
沈离记得,那时他刚爬上山腰,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周围的灯光并不明朗,她又低着头,所以看不清眉眼,只知道她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胸前,把整条右臂盖得严严实实的。在夜色中,整个人看起来黑糊糊的着实有些吓人。
当时沈离还奇怪这女人的气息怎么这么弱,但是因为感觉不到敌意,所以沈离只当她是上山游玩的游客,还问她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带她下山。女人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沈离见状,以为她是具新死还没散魂的尸体,也就不再管她,继续去寻找自己的目的地。经过那具尸体身边时,突然听到有人说了句,“命中注定了,便无处可逃。”沈离心下觉得奇怪,回头一看,那具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沈离把这事跟骆以恒一说,后者又气得拍起了桌子,“什么尸体!那是我姐!!!原来是她放你进去的!我就说怎么我这次出来她这么积极,还不惜自毁功力用‘与君结缘’直接送我到你附近!我还在想说她什么时候功力这么精进了,竟然一次成功,结果她根本就已经见过你了!!!可恶!!”
与君结缘是一种带有占卜性质的小法术,通常只有女性才会使用,沈离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施术者只要在心里想着想要遇见的那个人,就有可能让自己或者其他人前往心中想着的那个人附近。一般来说,思念的人形象越具体越容易成功。由于每次使用都会折损功力和寿命,再加上近几年来交通、通讯工具发展迅速,这个法术已经没什么人会去使用了。
骆以恒继续气乎乎的说道:“本来想说快点遇到你这个混帐,然后让这该死的伤口消停一会,结果一见你,你那是什么样子啊?!我说你到底是从哪个坟里钻出来的啊?!!一身的尸臭味!还非要往我身边靠!!坐车到半路又遇到妖怪们黑吃黑,硬生生的在我脑袋上整了个包。ma的,遇到你我算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听到这里,沈离有点哭笑不得,如果说自己的控诉还算有点叹人生唏嘘世事无常的意味,现在这骂词顶多也就是泼妇骂街的水平。想想也对,这骆大少爷说到底也就是个刚长大的大孩子而已。
看到沈离的表情,骆以恒知道他正在心里嘲笑他。“有什么好笑的!!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小爷我也不是好惹的!”说罢,他站起来就要去抓沈离的衣领,被沈离轻轻巧巧的避开了。见状,骆以恒更是怒火中烧,他狠狠的啐了一口,一脚踢飞凳子,右手结印就要进攻。沈离也不恼,心想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看来今天这店子始终难逃一劫。
就在双方都摆好架势,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门口感应器的“欢迎光临”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第四章
听到“欢迎光临”的声音,两人同时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墨绿色校服的男孩正打着呵欠走进店内。
男孩的年纪不大,微卷的头发衬着白皙的皮肤,有点混血儿的味道。看到店内剑拔弩张的两人,男孩很明显也愣了一下,低头说了句:“你们慢慢打”就退了出去。
看到男孩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忘了争斗。没过几秒,刚才那男孩又啪嗒啪嗒的冲了进来,一把把书包扔进柜台,然后挤过来横在两人中间。
“等等等等!!你两个脑袋有毛病啊!!要打架不晓得出去打啊?!杵那儿像俩门神一样,我还以为走错门了呢!”男孩也不客气,叉着腰就开骂,“以为爷这地儿是荒郊野岭啊?说打就打!要在这里打也行,先给爷交钱,五十万!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爱怎么砸就怎么砸,小爷我免费附送十打碗盘碟子!”末了,又加了一句,“还有,咱这儿不管开发票!”
骆以恒显然没有见过这阵势,一时傻了眼。沈离连忙趁他闪神的功夫施了个定身术。着了沈离的道,骆以恒气得脸都绿了,奈何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他那双眼睛,他也只能看着沈离干瞪眼了。
沈离由着他瞪,反正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飞眼珠打人的招式。沈离收了守势,对进来的那个男孩说:“谢榭,我算是知道你们这家没什么人来的店子到底是怎么个赚钱法了。”
“切!你要给我五十万我还能传授个十招八招的赚钱秘方给你呢!”谢榭白了他一眼,回到柜台边,双手一撑,轻巧的跳回柜台里面。“小夭呢?下午不是她看店?”
“她到网吧去了,叫我帮忙看一下。”沈离老实说道。
“又去网吧?”谢榭怪叫着说,“她这个月都去了多少回了?难不成网吧里有帅哥把她的魂勾住了不成?!我就说她今天没事装什么感冒发烧,肯定有古怪,没想到又跑网吧里晃荡去了。”
“可能是去玩游戏的吧,现在的小孩子不都喜欢玩那个么?”沈离想了想,说。
“谁知道,那个半调子难得那么热心,我猜准没好事。”谢榭摆了摆手,“得了,先不管她了,咱们先来说说你们。”谢榭朝气得满脸通红的骆以恒努努嘴,“这小灵师是来干嘛的?诛奸伐佞,探亲访友,还是只是过来买瓶啤酒?”
沈离一时语塞,正在思考该从何讲起。谢榭扭过头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展示架,冷笑着说:“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来买啤酒的了。怎么?过来展示自己惊人的膂力,企图俘获咱们沈大帅哥的芳心?”
“你当我是你啊?”对于谢榭的调侃,沈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过是刚到J市,还不懂规矩罢了。”
“切,真无趣。”
谢榭绕着骆以恒转了两圈,像是在市场买牛选马似的这里摸摸那里捏捏,还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大嘴巴,再煞有介事的往嘴里看了看,点点头说,“嗯嗯,不错,这小身子骨虽然单薄了点,但牙口还不错。”
被像牲口一样对待,骆以恒气得肺都炸了,奈何受制于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榭端详了一阵子,突然“咦”了一声,说:“我咋瞅着这人这么眼熟啊……”他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子,然后从柜台里摸出《J市妖怪周报》看了两眼,一拍脑袋,“我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他就是那个新来的灵师啊?不错不错,小伙子很敬业啊,一来就来找我们麻烦。”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敢情机关那些人都白吃饭去了啊?”
能从报纸上那张不知道在几百米外拍的,脸只剩下一个墨点的“照片”上辨认出一个人的五官,还要“觉得很眼熟”,连沈离不能不对谢榭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正想搭腔,突然听到谢榭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蹭的一下从柜台里窜了出来。而与此同时,一名高个子男生正从门外走进来。
“小武~~你回来啦~~~~”看到来人,谢榭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像是看到花蜜的蜜蜂似的,朝着来人扑了上去。被称作小武的青年明显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行为,只是侧了侧身,躲过他的袭击,然后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柜台上,看也没看店里的人,径直上楼去了。
谢榭坐在地上做怨妇状装模作样的哭了两声,等到小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立刻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凑到柜台边跟沈离一起看那团毛茸茸的东西。
柜台上趴着的,是一只灰色的兔子,个头不大。可能是突然被丢在柜台上的原因,有点懵,一直在摇头晃脑。等它清醒以后,一看着众人,立刻刺溜一声就钻到架子后面,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谢榭不耐烦的敲了敲架子,“干嘛呢,出来!”
半晌,架子后面才传来一把颤抖的声音,“有……有灵师……好……可怕……”
沈离知道他是在怕骆以恒,连忙说:“没事,他定着呢,不用害怕。”
“真……真的……?”听了沈离的话,兔子半信半疑的从架子后面伸出小脑袋。谢榭趁此机会,伸手一把揪着它的耳朵,把它提溜到面前,“躲什么啊你?!好玩是不是?”
兔子一下子着了慌,扭动着小腿在空中不停的挣扎。谢榭想起刚才这小家伙是缩在赵小武的怀里进来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无视兔子的挣扎,伸手把它翻转过来,扒开后腿看了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随手往地上一丢,“公的也好意思来勾引我家小武,多练几年再来吧!”
被扔了两次,兔子这次有经验了。它在空中顺势打了个滚,变化成一个小男孩模样,四肢着地的落在地上。确定安全后,他立刻连滚带爬的爬到沈离身后的货架后面,夹着双腿,哇哇的哭了起来。
沈离有点看不下去,“谢榭,好了啦,别太欺负人了。”
“切!”谢榭嘟着嘴回到柜台后,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完全没有认错的意思。
沈离看着气乎乎的谢榭,又看着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完全不知道何从劝起。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店主人苏青及时地赶了回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啊,对了,晚饭吃什么?”苏青带着他一贯的温和微笑踏进了店内,抬头看到一屋子的人,跟谢榭一样愣了半晌。
“啊,今天的客人真多啊……”
“什么客人,都是闲人。”谢榭凉凉的说。
“谢榭,别这么说,来的都是客嘛”苏青对沈离点了点头,“阿离,你来了很久了啊?”
“也没待多久。”沈离客气地说。
“什么没待多久,他帮小夭看了一下午的店呢。”谢榭在一旁插嘴说。
“啊?小夭她又去网吧了啊?那孩子真是的,回头得好好的说说她才行。”说罢,苏青扭头看杵在一边的骆以恒一眼,这一眼可把他吓了一跳,“唉?!这不是新来的灵师么?没事吧?!这是在干什么?!”
沈离一听,这才想起骆以恒还在那儿定着呢。转头一看,他整个人都红彤彤的,脸却发青,连五官都扭曲了。沈离心说不好,连忙收了定身术。一得到解放,骆以恒就软软的倒了下去,沈离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从骆以恒的肌肤传来滚烫的触感,衣服全都湿透了。沈离搬过他的头一看,早已昏死过去,嘴角甚至渗出了点点血花,想必是一心想用灵力冲破定身术,结果却伤了自己。沈离摇了摇头,年轻人啊,就是自视甚高,心高气傲。
苏青蹲下身子,摸了摸骆以恒的鼻息。“没什么事,差点走火入魔,受了点内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担心,先搬他到后面去休息一下吧。”
沈离点了点头,跟苏青一起合力把骆以恒搬到后面的休息室里面躺好。这么多年来,他对阵过的灵师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对这个叫做骆以恒的年轻灵师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思前想后,也只能将原因归咎于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照骆以恒的说法,他死了,自己也不会好过。
处理完骆以恒的事,沈离和苏青回到店面。
苏青四周看了看,问道,“小武呢?”
“到楼上去了,可能去睡觉了吧,”谢榭撅着嘴说,“可恨啊,竟然理都不理我~!”
“哦,他是不是带了个兔妖过来?我叫它在店里等的,怎么没看到人?”
“刚才还在货架那边,谁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呢,你自个找吧。”谢榭一副不合作的态度,苏青也不恼,左右翻找了一下,终于角落里找到了那只已经变回原形的小灰兔。
感觉到有人过来,小灰兔警觉的往后缩了缩,抬头一看是苏青,它立刻变成人身,哭着往他怀里钻。苏青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了,带到柜台前。
看到谢榭,小灰兔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两眼一红,眼泪又下来了。苏青自柜台里拿了一张小卡,走到小灰兔的身边,拿过纸巾给他抹了抹眼泪,和蔼的问道,“别哭了,告诉叔叔,你什么时候来J市的?”
“昨……昨天……下午……”男孩讲话并不是很熟练,再加上边哭边说,更是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苏青也不急,仍然耐心的询问着。
“我看你道行不算很深,这么短时间能修成人身的真的很不简单呢。”
“有……有个……道士……给我……我……吃了……一个药……药丸,我……我就……咻……咻的一……下变……变大……了……”
“哦,明白了,”苏青继续问道,“你有名字么?”
也许是苏青的和蔼感染了小灰兔吧,他终于停止了哭泣,“有……有哦……道士……叔叔……给我……我……起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