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容分毫。面不改色,专心一致想找到他要找的人。
其它东西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脂粉味让他头晕。
在几乎扫遍整栋楼后,终于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找到他要找的人。半睡半醒躺在女人堆里,周遭的姑娘大都衣衫不整
,那家伙倒是穿着整齐得很。只不过,看起来太憔悴。
他大步走过去,姑娘们立刻尖叫着闪避开来。
没有任何阻碍便到达那人身边,他却皱起眉,过份渍烈的香气,过度高亢的女声,无不刺激他的反感。
拎起那人衣襟,转身就走。
不愿多作停留。
当然也懒得去理会,身后耳语纷扰。
睡得再熟的人,被突然扔到水里大概都很难不清醒,更何况,是寒冽透骨的山泉。
罗泓堰自然也是一样。虽然他的昏沉并不是因为睡意,而是伤重。
睁眼,便看见那个比水更冷的人。
莫霜痕站在岸边,冷冷地望着他,吐出的字句也是冷的。「你要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罗泓堰怔怔地望着他,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不会不知道,莫霜痕嗅觉很敏锐,虽然在住处种了许多花,却一向讨厌浓
郁的香气。
那会令他想吐。
所以找到人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那种味道洗掉。为了找人,不惜到那种地方吗?明明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厌恶的。
除了女人的味道还有男人的味道,属于兽欲的气味。
罗泓堰微微苦笑。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吧?对于莫霜痕莫名的执著。也许不会不懂莫霜痕的坚持。但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
资格当莫霜痕的朋友。
在妓院里的这段时日,更让他体认这件事,满目燕瘦环肥,他却一点兴致都提不起,只想着一个人。想着莫霜痕在他死
后,会怎么样呢?会很生气吧?还是,不再提起他这个人?就当作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知道莫霜痕不是会那么轻易遗忘的人。或许、那只不过是他的希望,希望莫霜痕不
会受他的死影响,纵然心里很清楚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应该比谁都明白的关于、莫霜痕的偏执。
不轻易付出,一旦承诺就是至死不渝。
以生命贯彻诺言。
***
「这小子居然给我跑去混妓院......」望着刚收到的信函,夏谪月眉头深蹙。
混妓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躲莫霜痕跑去妓院躲就是白痴。让那个姓莫的到妓院去吓人很好玩吗?真是的......
平时一副聪明样,怎么这次会蠢到这种地步?
抚额沉思,究竟该怎么跟席尘瑛说?上一次,他只告诉席尘瑛那家伙还活蹦乱跳地短时间内死不了,刻意隐瞒了他亲眼
目睹的事情。
虽然席尘瑛没有多问,但他知道席尘瑛仍不放心;证据便是,她眉间深锁的愁思未减半分。
若不是那个女孩子拖住她的脚步,她只怕早就自己出去找了。
摇头叹气,苦思无策。
「吓!」沉思中乍闻呼唤,夏谪月一惊差点没跳起来。
「呃、呃......你、你怎么来了?」
席尘瑛微侧首,「夏大哥......我们不是约好在这儿碰头的吗?」
「啊......」夏谪月搔搔头,「好象是......」真是没记性,光顾着想事情却什么都忘了。
席尘瑛抿嘴轻笑,「什么事儿,想得这么出神?」
「唔 这个......」还没想好该怎么交代,太过轻描淡写只是欺骗,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她总会知道。
「没什么......」但该死的他还是选择暂时逃避现实。
「夏大哥?」听出夏谪月语中未尽之意,席尘瑛毫无焦点的美眸望向前者,透出浓浓疑惑之意。
夏谪月暗暗咒骂了声,表面上自是绝不能表现出来。
亡目者们虽然看不见,但往往对人们的情绪表现此明眼人更敏感;而席尘瑛刚好又是盲者中,感觉极其敏锐的一个。「
真的没什么啦!」
一如往常般爽朗笑着,在肚里早已将罗泓堰骂得狗血淋头。没义气、不够朋友的混蛋!
「夏大哥?」听了夏谪月的回答,席尘瑛沉默半晌后开口。「不要,对我说谎。」语气其实是轻描淡写的。也并不是多
严重的指控,只不过平铺直述。
却已足够让夏谪月手忙脚乱。「我、这个、我!」顿时,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席尘瑛没等他说完,便续道:「夏大哥的好意尘瑛明白、也心领,只是......」话说至此她略略顿了顿,思索该如何措
辞。「面对现实的这点气力,尘瑛还有,夏大哥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夏谪月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辩解都不能够。席尘瑛说的他都知道、也认同,她并不是娇贵的兰而是坚忍的梅
,狂风寒雪摧折不了她的盛放,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独自行走江湖寻药行医,若没有相当
的能耐她此刻不会一毫发无伤地立身于他面前,以她的美貌及家世会平安无事到如今,其实是相当出人意料的。
但他仍是希望能够保护她。不论她是不是承受得起打击,他都希望抹消掉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可能性。
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虽然他知道谎言就是谎言,不管动机是什么,欺骗就是欺骗,虚假不会变成真实。但他的心愿,也是不变。
永远。
至死不渝。
6
「请告诉我,」席尘瑛相当平静,像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罗大哥与莫庄主是不是......是不是已有肌肤之亲
?」毫不讳言地开门见山,令夏谪月沉默许久。
明白她一定会知道,明白她的医术并非徒具虚名;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地叙述、如此平静地询问。
「......是。」
静静敛下眼帘,低声续问道:「罗大哥的逃避,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对。」他别过脸,说不上为了什么,也许、是一种鸵鸟心态,以为看不见便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
寂静持续笼罩。席尘瑛似乎在沉思,夏谪月则遥望远山,无话可说,或许是不知道还能够说些什么。
「......我该回涤觞楼了。」不知经过多久席尘瑛突然如是说道,微倾身一揖,一如以往那般温柔有礼不带半点愠怒。
「今日之事夏大哥请不必太在意,尘瑛明白夏大哥用心良苦。只是......」
未完话语停顿半晌终究不曾接续。
她轻摇头,一笑,估量夏谪月应该明白她的意思,放弃再多作解释。「尘瑛就此告辞,夏大哥请多珍重。」
夏谪月望向她,嘴唇动了动像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一点阻拦拖延也不曾,任她远去。
没有任何挽留。
***
她一向不喜欢被欺瞒。并不想对夏谪月动怒,所以她走。知道夏谪月是好意,但很多时候好意不代表就能有好的结果;
夏谪月明明应该很聪明的,为什么还这么做?
当初姊姊就因为怕她担心,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罗泓堰与父亲之间冲突的事情,结果是姊姊死时她仍在外云游。当她带
着费尽千辛万苦采得的灵药回家时,迎接她的不是温柔微笑的姊姊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再好的药,都无法挽回的死亡。
拉着姊姊冰冷的手,想哭都哭不出来,只能不断、不断地懊悔。
为什么没有追问?为什么明明注意到姊姊有些忧郁,似乎在烦心些什么,却碍于采药必须抓准时机而不能一直陪在姊姊
身旁?然后就此成了永诀,就这样、天人永隔。
学医,救人无数有什么用?她救不了她最想救的人。仿佛无边无际的悔意日日夜夜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几乎要开始憎
恨,恨世事无常,恨父亲的冷酷,最恨的当然还是她自己。
错过。明明只要多注意一点,当时多追问几句,姊姊就有可能多透露点端倪,也许她就不会离开,也许就来得及挽救,
也许当初她如果一直陪着姊姊,姊姊便不会寻短。
也许、也许,有太多假设都已来不及,摆在眼前的只有再怎么懊悔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明白父亲也在后悔,父亲的伤
心绝不亚于她,不能恨。悔不当初的人,不只有她而已。
不、能、恨。
她知道姊姊若地下有知,绝对不会乐见她如此伤痛,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自己沉溺在失去姊姊的悲痛里。
花了很大的力气以及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回复平常心,也才有办法去注意其它事情;可是那时候,罗泓堰早已不知去向
。听说有人看见,他在夺去姊姊的那条江的桥上站了许久,直到日暮还不曾离去,死盯着江面一副好象很想跳下去的样
子。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跳下去没有,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像从人间消失一般,连续好几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动员席家所有力量
也找不到任何他的踪迹。
她几乎要以为,那一天他也跟着跳了下去、永沉江里去陪伴她那薄命的姊姊。
就在她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江湖上。展现截然不同于以往的面貌,变成一个游戏花
丛的浪子。
一个没有心的男人。
***
睁眼,映入眼底的是莫霜痕正在着衣的背影。那间有种想要将之紧拥入怀的冲动,却只能握紧双拳。或许是拜冰冷山泉
所赐,从头到尾他的意识一直很清楚,清楚地知道欲望上涌,清楚地听见衣物滑落的声音。
以及,莫霜痕。
那腰肢多么纤细,窄臀多么有弹性,双腿又是多么温润而光滑,如玉质沁凉却微暖,恰似上好温玉。接纳他的部份,更
是多么紧窒得令男人疯狂,灼热的内部,与微冷肌肤成强烈对比,令他、深深感觉自己的下流。
莫霜痕是在为他治伤,他却在享受莫霜痕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臣服于肉体的欲望。这算什么?他已经不只一次问自己
。算什么?利用莫霜痕对朋友的重视,玷污他。
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低贱。如果莫霜痕是女人,他还可以用『必会娶其为妻』负起责任来说服自己、让自己好
过些,偏偏莫霜痕不是。
莫霜痕不可能当他妻子,也绝对不会要他负起责任。
坐起身,莫霜痕的动作明显一顿,应是察觉到他已起身。
却没有回头。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该说些什么?对不起?可是,这种事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交代
得过去?既然不能,说又有什么意义。
莫霜痕把剑系上肩背,着装动作已然完成,没有立即离开,似乎在考虑什么。
也像是,在等待。
什么话都没说,两个人都一样。
片刻后莫霜痕迈开步伐走向门,准备离开。
「小莫!」见他要走反射性叫住他,他当真停步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我......」如果说对不起,莫霜痕一定会生气的
。除了对不起,还有什么话好说?......求婚?......下场铁定会比被当场大卸八块还惨,那是绝对不能做的事。
傻楞楞地望着莫霜痕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搭在门上的右掌缠裹着白布。「你......你的伤?」
那是,数月前的伤吧,那个时候、流了许多血的伤口。依他的身手谁能伤得了他?卿飕?不、以卿飕的身手伤不了他。
那么、应是为了--
罗泓堰不是笨蛋,略一思索心里便已有了答案,缠得理不清的纠葛,登时再添一笔。
莫霜痕微侧脸,以眼角余光注视罗泓堰。
「......」慢慢回过头继续背对罗泓堰,沉默着。
许久后,才低声道:「不碍事。」话落便推门离去,不再理会身后呼唤。
***
静静,斜倚窗畔。
虽然看不见美丽的风景,但倚在这个窗口时感受到的气息她一向很喜欢。日照的温暖、花草的香味、风的流动,还有人
。
那个常来找她的人,大老远看她倚在窗口,就会大呼小叫地呼唤她,叽叽喳喳一点气质也没有,很活泼的一个人。
她虽然喜欢安静,却也不讨厌这样的热络。那个人乍看似乎粗枝大叶,但其实也有很细腻的一面;不然,也不会把那么
多精细的活儿做得那么好了。
是不是,太苛求了?因为他总是那么地体贴、为她着想,所以被宠坏。因为他从来不会让她不愉快,所以偶尔一件事触
动她伤心处,便令她差点对他动怒。他何其无辜?倒是,被宠得任性了......
轻轻地,笑。
习惯,真是可怕。
门声轻响。她倏然回首,惊异于自己竟沈溺于思绪到人至门前都未察觉的程度。
「席姑娘......」试探性地怯声轻唤,少女倚于门边,举止虽算不上落落大方,至少已不似数月前那般畏缩。
「嗯?有什么事吗?」面带微笑柔声询问,暂时拋下方才思索的事情,专心面对少女。除了已经逝去的姊姊之外,没有
人能比她的病人重要。
「我......」席尘瑛一向一回来便会去看她,虽然不觉非得如此总也是习惯了;所以当席尘瑛一回来就坐在窗前发呆,
静默许久都不曾移动,连她站在门边观察许久都没发现,便令她十分担心。
想要探问,却在即将出口时茫然于该问什么,只有、傻楞楞地呆立原地。
「......?魏姑娘?」略侧首,因听不见任何下文而疑惑。
「没、没事。」忙不迭地摇头,边走向席尘瑛边说着:「我只是......唔!」一个没留意到脚下的地势落差,给绊得倾
跌。
没有着地,因为席尘瑛已及时扶住她。并不多说什么,仅是微微笑着,没有任何会令她尴尬的言语。那双眼虽然看不见
任何东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却会有种正在被专注凝视着的错觉,美得令人迷惘。
她不禁看得有些痴了。恍惚间,突然忆起仿佛有个人也拥有这么美的一双眼睛。人体的温度、柔软的女性身躯、花的馨
香,一瞬间和过去某个场景重迭了。
那个人的眼睛同样那么清澈那么明亮那么美,却不像席尘瑛那么温柔,记得在刚开始时她很是畏惧。那双眼,犀利冶冽
,似刀如剑,毫不留情地剖析世间一切。
包括她的心。
她那看似温顺与世无争,却无法完全满足于现况的心事。
但并不咄咄逼人。
至少、不会刻意去逼迫任何人,认真说起来最常做的事情是冷眼旁观看世间人情冷暖并不干涉,除非有人、恃强凌弱。
其实她也很意外,在那个时候那个人会对她伸出手。她很清楚凭她的家世,带她走只是惹麻烦,而这种麻烦是很少人惹
得起的那种,但那个人却毫不犹豫地伸手。
不顾一切、或者,目空一切,不畏任何阻扰带着她逃出重围。
面上始终不改浅笑一抹,潇洒动人,毫不在意地带着她四处流浪。
那个人的名字,她怎会忘了呢?那些人丑恶的脸孔,怎会掩盖那人清丽的容颜。疾风般迅捷俐落,潇洒自在的人。那个
人、是--
「魏姑娘?」再次困惑地询问,对她的迷惘与沉默不明所以。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低,近乎喃喃自语。「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个,她本就不应该遗忘的人
;一个,以疾风为名的人。
卿、飕。
***
再一次地,回归茫然。
在莫霜痕走后。
想跟莫霜痕好好谈谈,莫霜痕却似乎已不愿听他说,走得仓促。罗泓堰叹口气,微微苦笑。
是不是莫霜痕也发现了?发现他的反应,并不单纯只是出自身体受刺激。
其实自己也分不清了,究竟对莫霜痕抱持欲望是因为什么。跟他不管说什么话都觉得愉快,知道即使他看起来总是一副
漠不关心的样子,却一定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牢牢记着。纵然很少说话,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知道他在就已经可以令
人心满意足。
每一次见着他时,胸口总会涌起一种莫名感动;嗅着他的味道时总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觉,相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