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己的,原本并无谁对谁错,可却偏偏命运弄人,落得这般地步,何其可悲。
暗叹一声,转身离了冷宫,把这短暂的宁静,留给了那两个相恋却又被迫分离的男女。
回到寝殿时,缪憬已经醒了,看见离昴进来,顿时轻舒一口气。
说道:“我以为……又做了一场梦。”
离昴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没有做梦,我就在你身边。”
两人默然相对,无语凝视。
第二日海凌离掖留,重返东楚关。
三日之后,西襄关传来急报--西州大军压境,前锋部队为贤王世子慕容岱所率。
第 10 章
朝堂之上,众臣已经为了西州宣战的消息显得有些慌乱。
秦忧说道:“战祸一起,则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实为天朝不幸。还请陛下下旨,赦励王无罪,臣愿出
使西州劝和。”
秦忧却不知西州宣战本在缪憬策划之内,这消息早一日便已通过飞鸿传入掖留皇宫。
他这一番话固然全心为天下着想,但缪憬心意已决,怎可能再派人劝和?当下端坐在玉座之上,冷冷道:“励王抗旨不
遵,犯上作乱,罪无可恕。难道我泱泱天朝竟要怕区区一个西州不成?”
挥了挥衣袖,断然否决了秦忧的提议,宣布退朝。看见秦忧神情抑郁,似是在叹气,缪憬怎会不明白他心思,但并未多
言,漠然转身离去。
待出了议政殿,对跟随身边的离昴说道:“战祸一起,则不免生灵涂炭。但欲成大事者,便不可有这些仁念。一旦谋定
而动,即便满手血腥,也切不可优柔寡断,否则将来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秦忧他身陷局中,毕竟还没有看清这一
点。”
离昴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缪憬又说道:“他应当生在盛世,而不该为乱世之臣。但好在他还年轻,能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遥望天际,脸上浮现一丝怅然若失的神情。
他心里在想,这天下,会在励王手中迎来盛世,然而那一天,却是缪憬他自己看不到的。
然则过几日,西襄关战局未开,令诸臣更为惶恐失措的消息自东楚关传来,东州茂王的大军,数日前夜袭东楚关,幸而
大将军海凌率众极力顽抗,暂时逼退了东州军。
如今东楚关前,两军相持不下。东州气势汹汹,仿佛志在必得。
虽则海凌送来的文书中仅仅轻描淡写几句话,但此中局势紧张,任谁也看得出来。
中洲背腹受敌,形势不容乐观。
缪憬寝宫之内,已挂起了一副巨大的地图,东西两方各做了不同标识,沿途诸城守将也被标在了地图之上,缪憬下了朝
,便在殿内凝视那地图,皱眉思索。
离昴忍不住说道:“西州……是否要暂缓前进?”
离昴的意思是,若西州暂时按兵不动,则缪憬可将大半兵力用作对付东州。
缪憬沉吟不决,半晌说道:“不行,虽则有海凌力守东楚关,但若被茂王侵入中洲得了先机,便不好了。再说,本就将
兵力押在了东面,西襄关开不开战,并无什么差别。”侧目问道:“小岱应该已到西襄关了罢,西襄关中安插的内应可
以用了,让小岱找机会与晋黜见上一面,或许有所收获。”
似是自觉这样策划着让敌人成功不免可笑,脸上不由带着些失落神情,自嘲一笑。
离昴应道:“此时慕容岱大约正与晋黜相谈,我已经嘱咐了忘风,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缪憬默不作声,看了离昴一眼,心想:“是了,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这样的事情又何需我来教他。”
离昴又道:“但东州那里……”
看见缪憬目光移向地图上方,不由心念一动,脱口道:“北州翔王?”
缪憬点了点头,淡笑道:“你说的不错。”
北州翔王年迈,并无野心,且忠心于天朝,缪憬要对付茂王,自然便打起了北州的主意。
当下拟写文书,命人悄悄送往北州,请翔王发兵,助海凌一臂之力。数日之后,翔王回复,点兵十万,派往东楚关。
北州乃是苦寒之地,人口在四州之中为最少,但因环境恶劣,民风最为彪悍,这十万人兵强马壮,抵得上寻常二十万人
马。
缪憬知道,这已是北州能力极限。他心中暗暗算计,其实中洲精锐兵力已被他调守东面,加上有海凌坐镇东楚关,北州
十万援兵,料想足以对抗茂王。
只要能控制东边的局势,西州这里有离昴配合,自可按着计划一步步来。
这时离昴接了飞鸿进来,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纸条,上面依稀写了许多小字。
缪憬头也未回,问道:“如何?”
离昴沉声答道:“三日前,慕容岱与晋黜在西襄关外秘密会面,彻夜长谈。”
晋黜为慕容耽一手提拔的门生,自然与慕容岱交情非凡。
缪憬笑道:“故人相见,各自立场,心中大约也感慨万千罢。”
离昴若有所思,道:“这晋黜,做事倒是缜密,他有意投奔慕容岱,却又要装模作样,演一场戏给我们看。”
缪憬不由有些讶异,问道:“哦?怎么说?”
离昴伸手抚了抚飞鸿,道:“他与慕容岱约定,待西州军攻城时,他便率军略略抵抗数日。然后等慕容岱退兵时,由他
带着亲信人马从关中杀出,假装中了慕容岱的圈套,被慕容岱所俘虏。如此一来,西襄关中无人统率指挥,以慕容岱之
能自然轻易攻破。”
缪憬一愕,接口道:“如此一来,他既暗中送了人情给小岱,明面里又不失忠诚,当真是两面讨好。”摇头道:“我本
以为晋黜是个人才,可却还是看低了他,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八面玲珑。”
叹口气道:“但如此一来,我对他的疑心便更大了,还需得提醒小岱提防他为妙。”想了一想,又道:“小岱过于耿直
,便是与他说了,他也不肯相信。罢了,你另外派人暗中监视晋黜罢,也不用让小岱知道了,免得平添烦恼。”
离昴心想,他对慕容岱这样的宠溺,对方却毫不领情,又是何苦。
不欲触及缪憬伤心,离昴话在嘴里转了个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天色将晚,离昴就着暮色,匆匆写了信,装入飞鸿腿上专制的容器内,将那只飞鸿带到窗边,见四下无人,放飞出
去。飞鸿在苍茫暮色中盘旋数圈,迎着落日飞远。
回过头,看见殿中已暗的只能勉强看见缪憬身形轮廓。只见他微微弯着腰,手捂着唇,正低低的咳嗽着。
连忙上前将缪憬拉入自己怀中,一手轻拍他后背,为他顺气。
柔声道:“你伤未全好,不要太劳累了。”
缪憬任他搂着,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虽然有许多话未曾挑明,却已经隐隐存在默契。
缪憬虽然并未理清自己心绪,又总是想到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与离昴有什么结果,但这时却不由自主的贪恋起这一
份渴望了许多年而未得的眷恋柔情,即便这一份感情来自本该立场相对、并且还是一个男子的离昴,缪憬也无法抗拒。
心里暗叹一口气,对自己说道,便当是最后的肆意放纵罢。
昏暗的殿中,两人相拥许久,缪憬只听见离昴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引得自己心跳一阵快似一阵。这时离昴忽然将一只手
伸到缪憬身前,慢慢拉开缪憬衣服领口,直褪到肩下。
缪憬一惊,便想要推开离昴,此时离昴却又突然撤了手,缪憬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不适的眨了眨眼,才意识到离昴已
点起了灯。
看见离昴正注视着自己肩头,目光灼灼,不由一阵尴尬。
却听见离昴说道:“该换药了。”
缪憬脸一红,别过头去,心中暗觉得有些羞耻。抿着嘴,任离昴动作轻柔的为他肩头快要愈合的伤处换过药,又重新仔
细包扎好。
方舒一口气,忽然肩头一热,低头看见离昴双唇已落在自己锁骨旁,不由又是一惊,伸手要推离昴。但随即而来的,是
身体里涌上的酥麻感觉,只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热发软,仿佛要靠倒在离昴身上,伸出去的手无力落在离昴肩上,倒好
像是在欲迎还拒。
离昴心中情动,一个接一个的轻吻落在缪憬锁骨上,环在缪憬腰间的手越发收的紧,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身体一般。
吻越发的深入,不知不觉缪憬已经躺倒在矮桌上,离昴伏在他身上,双手探入缪憬衣下。他的手,十指修长,干燥温暖
,指腹上因习武留下薄茧,此时温柔的抚摸着缪憬身躯,感受着细致光滑的肌肤触感。抚到缪憬腰间,触及敏感之处,
缪憬身形微微颤抖。
缪憬只觉得,体内热流乱窜,大脑一片浑沌,这样的感觉从不曾有过。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伴随着离昴的抚摸、
离昴的轻吻,因这陌生的快感而战栗,又因为这过于激烈的接触而感到不安。忍不住无意识的轻轻挪动身躯,想要摆脱
这份奇异的感觉。
却加倍的勾起了离昴的欲望。
离昴低喘一身,抬首再次温柔细密的吻上了缪憬双唇,唇舌缠绵间,透过略带冷意的唇,品尝到一些淡淡的馨甜,甜中
却又揉着药味的涩意。
离昴心下忽然一阵黯然,心想,这滋味便如同缪憬的心境一般,总是苦多于甜。
细细凝视缪憬,看见他目光迷离,双颊潮红,眉头却微微皱着,不由叹了口气,轻轻抚过他眉头皱痕,低声说道:“我
总盼你,能够快活一些。”
缪憬身形一震,回搂着离昴,缓缓道:“你现在对我好,我就很快活了。”
第 11 章
这天下犹如一局棋,棋盘却悬挂在靖帝寝宫之中。
一转眼自春入了夏,中洲境内战火燃起。
当日晋黜在西襄关前依着商定的计划与慕容岱演了一出戏,结果前后不过十日,中洲西面最重要的一座城池西襄关落入
慕容岱手中。
自西襄关被破,西州大军步步进逼,士气如虹,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地图之上,一座座城池被标上了黑色的记号
,蜿蜒如一条长龙,带着锐不可挡的慑人气势,自西急速飞来,直指掖留。
比之西面战况,东楚关前则始终胶着。海凌统率着中洲泰半兵力及北州十万人马坐镇东楚关,城墙被战火侵蚀,已然破
损不堪,然则饶是东州茂王倾全国之力集结了五十万大军,仍然强攻不下。
这战局拖的越久,对茂王便越是不利。这便如二龙抢珠,掖留是双方极力想要得到的明珠,然则励王这条龙已经眼看张
口就要咬到了,茂王却连珠子的影都没看到。一旦励王得了先机,在中洲站稳了脚跟,茂王的机会便更小了。
此时茂王心中之恨,缪憬即便身在掖留皇宫之中也可以想见。茂王大约只是恨自己运气不佳,遇到的是海凌而不是晋黜
,却不曾想到这一局棋乃是缪憬亲手下的。
茂王也是聪明人,东楚关久攻不下,并非未想其他办法。只是地势所限,东州要侵入中洲,除却东楚关一途外,便只能
借道南州。然则此刻南州境内因为先王新故,为了争权夺势,几股势力陷入混战,茂王极力谋划,也只拉拢了小半势力
,取道之事便迟迟不得实现。
他大约也不曾想到,南州会陷入这样的状况,其实也是缪憬暗中派人搅局使然。
这一日,缪憬仍是立在地图前,沿着西州大军逼进的路线一路看来,见一道自北向南的大江横在途中。这是中洲境内最
重要的几条水道之一,名字叫做寒江。因江宽水深,构成了天然防御的屏障,寒江东西两岸各建有一座大城,西侧的赣
城已被西州军攻下,江东的井城则尚得安然。
缪憬凝目注视地图上标记着井城的那一点,想了想,便寻了个借口,传旨说赣城失守乃是因为井城城守未及时援助之故
,因而,井城城守犯失职之罪,贬往镜城。那镜城,乃是邻近北疆的一座贫瘠小城。
离昴看了看那旨书,心下了然,这城守姓凌,想来必是与凌妃家族有些干系的。
凌家本为天朝三大世家之一,多出文臣,自慕容耽参政时起,便被他逐步设计打压,至慕容耽封贤王、后辅佐幼帝,权
势滔天时,凌家已势力渐弱,不是慕容耽的对手了。数年间,凌氏一族纷纷被削职贬官,逐出掖留,这其中有几人便被
贬往了西面。
随着西州入侵,缪憬便不着痕迹的将那几个人调去了别处,这一番用心,离昴省的,别人却不知。凌妃被软禁在冷宫之
中,消息倒是灵通,知晓了以后,只以为是缪憬为了报复她,刻意打压凌家,因而越发的对缪憬怨恨起来。
缪憬知道了,神色黯然,却又佯装毫不知情,只是对离昴说道:“待他日励王登位,赦了这几人,正好可以拉拢凌家。
凌家虽然如今一时势弱,但毕竟根基深厚,实力客观。将来稳定局势,还需有凌家相助。”
离昴默然无语,心里只觉得难过。心想:他什么都想好了,却不想着为自己留条后路。
井城凭藉着寒江天险,本应当是易守难攻的,然则恰逢中洲大旱,寒江水量剧减,水位降低,却给西州军带来了许多便
利之处,加之缪憬刻意任命的新城守实为庸才,不过数日,井城也破了。
城破不过三日,天降大雨,雨连下了数日,干旱顿解,寒江水位上升,又是一条滔滔大江。
仿佛连上天都要助励王一臂之力。
渐渐的,中洲境内便流言四起,说这天降大雨乃是因为励王将要入主掖留取代靖帝,因而上天降下吉兆。
流言传到掖留时,离昴初闻时淡淡一笑,复又为缪憬觉得不公。缪憬的所作所为,莫不是为了这天下,然则干旱时,便
怪罪于他,而下雨时,又归功于励王,何其荒谬!
这时加倍的体味到缪憬的苦涩与无奈。哪里是他不想给自己留下退路,而是他的退路分明早已断绝。无论做什么,他缪
憬都是万民所斥的暴君。这一桩事情上,慕容耽做的太成功,任谁也再难挽回。
连日的大雨之后,又是酷暑,西州军的推进便慢了许多。东州方面,茂王亲自入南州,似乎有所收获,看探子传来的消
息,大约东州军确实便要取道南州了。
缪憬收到消息后,不由有些急躁,因晋黜已入了西州军中,南疆无力将把守,若真被茂王带大军袭来,只怕南离关难保
。
这一日苦想许久未果,忽然心肺间一阵绞痛,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喉中腥甜味道涌上,张口便喷出一大口黑血,溅在
地图之上,触目惊心。
离昴心中惊痛,伸手接住缪憬倒下的身体,只觉得他肌肤冰冷,呼吸微弱,仿佛随时要死去一般。
急道:“怎么又发作了么?”
一边派人传唤御医,一边取出续魂丹,见缪憬双唇紧闭,离昴只得把药含在嘴里,俯首吻上缪憬,以舌轻撬缪憬的嘴,
将药渡入。
待御医赶到时,缪憬已不再吐血。御医摸了摸脉,战战兢兢不敢言语。离昴心知肚明,一声叹息,令他开了些药退下。
算起来,这离魂之毒在缪憬体内已有五个月之久。如御医所言,到第三个月过了一半时,续魂丹抑制不得,顿时便发作
了。第二次发作时,则距离前次一个月有余。续魂丹虽然药效灵验,但每服一次,效用便减了许多,到这一次失效时,
竟只隔了一个月。
眼看着,也不过只余下十来粒续魂丹,若半年之内找不到离魂的解药,缪憬只怕便要毒发身亡。
只是,这离魂剧毒,究竟有没有解药,尚且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