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的血肉之躯,任由那些温热的黏腻喷上自己白皙的皮肤,占据他能呼吸到的少数不染血味的乾净空气。
亚萨斯因失控的模样多少让国王有些骇然,虽说是他亲手将人逼到这境地,但他从未看过有人能够这般绝望,绝望到情
愿将自己化为一头兽,浸淫在血海中,万劫不复。
不过既然都做了,要他收手是不可能了,除非要到一个结果,否则他不可能会在损失了这麽多人马之後为了那一点无谓
的个人情感而功败垂成,他坚信,要成为一个王者,那必定有所牺牲,哪怕是自损八千,也要杀敌一万,只要得到的大
过损失,他就会是到最後还能站著笑看天下的人,所以他不会收手,也绝对不能收手,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收手了。
被逼到退无可退的何只是亚萨斯因,打从这局设下的开始,他就没少算了他自己。
国王派出去的那三人回来了,推来了一架通体雪白,模样怪异的机器。
机器被放在一台推车上,前端成圆锥状,约有半个人身长,後面则连著一个方型的机台,机台两侧皆有把手可供抓握。
推著机器回来的骑士正想开启机台上的仪表板时,国王却上前推开他:「我自己来。」
虽然对国王这次总是亲力亲为的举动感到疑惑,但那名骑士也没敢多问,皇族里一向是阶级分明,即使是拥有爵位等级
的成员对国王也要忍让三分,只因他们深知,这个像真人娃娃的男人才是皇族里握有最大权力的人,也有能够控制这权
力的阴狠手段,不管他平时是多麽平易近人,事实上,没人敢真正得罪他,就连看似只手遮天的公爵说穿了还不就是在
国王手下做事的一个皇族成员罢了,国王若真有命令下去,无论是公爵还是皇族里的其他人都得照听不误,所以既然国
王都说了要自己来,他一个小小的骑士是绝对不敢有二话。
趁著国王在调整机器的数据,四个骑士们很有默契的分守在国王和机器的两边,就怕底下那个杀红眼的男人会突然冲上
来。他们当然知道凭自己的身手只有被亚萨斯因压著打的份,但这就是皇族骑士的本分,就算明白前面是死路一条,他
们仍得闷著头往前冲,就像是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步兵,一旦跨出了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
而他们早在不自觉间就已经走了好远,远到连当初迈出步伐的那个地点都看不见了,因此,就算有机会回头,他们也是
无家可归的迷途羔羊,只能选择不闻不问地继续走下去。
其实他们多多少少都能够体会亚萨斯因等人的无奈,就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真的很像,都是如此地身不由己……
国王很快就调好了机器,在机器开始运转前,那个身陷黑海的人终究是没能杀出重围,高瘦的身形在一片黑衣的骑士中
显得那麽突兀,那麽的不相容,却又奇异的被困在其中,不住地翻飞跳跃,却怎麽都逃不开黑色潮水的缠缚,似条濒死
的银鱼,在墨色潮水中即将灭顶。
机器运转时,机台发出一种奇妙的声音,有点像电脑开机时的风扇声,却又比那更冰凉,带点神经质的冷硬。
照理说,依这台机器的精密性,这声音应是很微小的,也确实是很微小,但那被喊杀声覆盖的人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很明显是要被算作对这声音的反射动作了,比巴甫洛夫的狗还要悲哀的反射动作——
亚萨斯因倏地歇手停步,昂首抬眸,湛蓝的眼中丝毫不差地收进了国王和那台白色的机器。
见亚萨斯因静止不动,本来还在死缠烂打的皇族骑士们竟也跟著缓下攻势,纷纷退离亚萨斯因,将他四周空出一方净地
。他们接到的命令本就是缠住亚萨斯因,并非是要置他於死地,自然没有必要趁人之危。
但即便骑士们的攻击已经休止,已然按下的枪械扳机却难以挽救,一颗早在一切停顿前便被击发的子弹仍是破空袭来,
从後方穿透亚萨斯因的肩膀,铿然打上水泥地,深深嵌入。
亚萨斯因的身子因为这颗子弹而往前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势,重新挺起胸,持续原先的注视,肩上却已晕开一片血
色,耀眼的红顺著衣料纤维狂肆蔓延,有种妖艳的美。鲜血顺著亚萨斯因的臂牓滑落,汇聚到修长的指尖,接著滴落,
与地上不知是谁的血混在一起,渗透,而後融合。
没有人会去察探那颗子弹是谁射的,又是从哪射的,毕竟那都是无用之举了,射出的子弹就像出口的话语,除非被躲开
,否则它必会击中某个目标。
亚萨斯因似是失去了痛觉,他不动声色地盯著国王看,彷佛那颗子弹不过是与他擦肩而过,眼前操纵著怪异机器的国王
才是真正持有致命武器的人。
国王两手搭上机器的握把:「Lastword?」
「Gothehell!」兴许真是到了绝境,亚萨斯因不怒反笑,少了往常的讥讽和戏谑,多了分豁达的笑容竟让在场的人都有
瞬间的失神。
不过这不包括一手掌握现况的国王,他抓紧了把手,微调角度,机器锥状尖端霎时对准了亚萨斯因,十指一收,他捏下
把手上的操控杆。
几乎是跟国王按下操控杆的同一时间,亚萨斯因一把操起一直被他护在身下的泰坦,振臂一甩,泰坦成抛物线向後飞去
,高速从骑士们的头顶擦过,稳稳落入张手接人的神将怀中——那个从刚才就身处在战火圈之外而被众人遗忘的男人。
「走——」只来得及吼出这句话,亚萨斯因挺拔的身躯便像是受了什麽重力逼迫般,颤抖著跪倒在地。
不过就算他没有说出这句话,神将也在接到人之後就拔腿朝来时路跑去,头也不回消失在金属长廊的转角。
虽说见到神将的离去,骑士们却没有去追神将,主要是因为他们今天的目的就是亚萨斯因,再来也是因为亚萨斯因的样
子。那个方才还如有神助势无可挡的男人却被一台小小的机器压制连站起来都没办法,就算事先知道这台机器是专门针
对亚萨斯因等人设计,只对亚萨斯因那群人的脑电波有用,能强制他们进入深眠模式,但他们还是掩不住惶然,有几个
人甚至想移动脚步後退,就怕自己也会如同地上的男人痛苦难当。
见亚萨斯因即便已是脸色死白,却还死撑著不肯倒下,国王愠恼地啐了声,直接将机器的电波调至最大幅度。他本来设
置的电波强度就已经比亚萨斯因在实验室里承受的还要激烈,但他没想到亚萨斯因竟顽强到这种地步,死不肯屈服,那
就莫怪他不手下留情了……
亚萨斯因喉间迸出如负伤困兽的嘶吼,凄厉的吼叫著实吓到了不少人,之前还只是想著要後退的骑士们这回是再也忍不
住,接二连三地向後避开,将亚萨斯因周围的空间拉得更广了。
不是他们胆怯,哪怕是把脖子往刀上抹都不会犹豫的他们此时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一股深刻的恐惧,被亚萨斯因的神态感
染的恐惧和疼痛。
人死了,起码会留下残骸遗物,但如果身体完好,神智却灰飞烟灭,那不是死亡,而是什麽也不剩,比死亡还要可怕的
,最彻底的虚无。
他们不懂,国王怎麽还能残忍地继续这种酷刑,或许,从头到尾他们最该畏惧就不是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而是站在平
台上那个拥有搪瓷娃娃般美貌的人。
终於,亚萨斯因再也受不了了,瑟缩弓曲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後便达到了极限,软倒著趴到地上,一头半长的发披散下来
盖住那张绝色的容颜,发尾沾上了地板上的血污,替他蒙上一层狼狈,却让他不再强悍的高高在上,而是软弱的垂手可
得。
国王按下了停止键,机器停止运转,他暗暗吐出一口气,捺下胸口的躁动。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得知打从机器瞄准亚
萨斯因时他所肩负的沈重压力,即便那股压力曾一度哽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朝左右摆摆手,示意骑士们上前搬动亚萨斯因。
离亚萨斯因最近的两名骑士立刻趋前,先是探了下亚萨斯因的脉搏,确定他的生命迹象後,便一左一右拉著他的手臂将
那个失去意识的人托起。
早先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亚萨斯因倒下後总算得到了纾解,就在骑士们都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松懈精神之际,却没料
到又会有突发状况——
因此,在那道白光闪动,将两个扶著亚萨斯因的骑士震飞原地时,他们确实是有点慌张。
本来还以为是神将去而复返的骑士们马上持起枪械对准这名天外飞来的不速之客,然而,在看清来人後,他们却都愕然
不已,手中的枪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万分。
无论如何,要他们对著自己的长官举枪实在是让人不知所措,尤其伯爵又是五爵中最受骑士们尊崇的……
「伯爵,你想造反?」国王沉著脸,厉声大喝。
「让我带他走。」无视持枪的骑士们,伯爵一手揽著亚萨斯因,面无愧色的对国王道。
「你他妈傻了啊?我怎麽可能放他走。」国王难得爆粗口,可见他的确已经气到口不择言。
「那就不用谈了。」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对著国王,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单手将亚萨斯因扛上肩,伯爵迅速抡
起乳色长刀,第一件事却不是挥向骑士们,因为他们都还傻站著不知该如何是好,长刀舞动带出的一线利光笔直劈向国
王身前那台机器,势如破竹。
国王仓促朝旁跳开,那台机器在伯爵刀过之时连著推车应声裂成两半,化为废铁。
「抓啊,发什麽呆?」国王气急败坏地大吼,这才让那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木化的骑士们大梦初醒,後知後觉地操
起武器朝伯爵袭去。
但伯爵的身手极快,早趁著骑士们发愣的时候便已杀出一条血路,跑出了圆形空地,踏上金属长廊。
骑士们刻不容缓地跟著追了出去,守著国王的四名骑士见状也跳下平台,加入追捕的行列。
就在最後一个骑士要跳下平台时,国王却扣住他的肩,将他拖回身边,没让他跟大家一窝蜂的冲出去。
「国王?」那个骑士不解地回望著那个本该气愤不已,现在却神情平静的人。整个圆形广场已空得只剩他们两个,他不
明白国王为何要拦下他,不让他去追人。
「你去找皇后。」国王连语气都找不到刚刚的激动,轻松的像是在交待他去买个蛋糕似的。
「嗄?」找皇后?找皇后有比抓亚萨斯因重要吗?後面的话被骑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没敢发问。
面对骑士讶异的脸,国王的唇却弯著一个微妙的角度,似笑非笑:「你就跟她说……我真的用虾米钓到了一只鲸鱼。」
******
其实伯爵真的没想太多,所以只能扛著亚萨斯因在复杂迂回的廊道里狂奔,一方面是为了摆脱後头粽子似的一串追兵,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多点时间好好想想退路。
要说完全不後悔是不可能的,不过当他在禁闭房里看到亚萨斯因跪在地上哀号时,那少数还残存的理智便尽数消失殆尽
了。印象中,这是第二次看见亚萨斯因这麽无助的模样,第一次是被欲望烧得浑身燥热,已近乎强暴的方式占有那具诱
人身躯时……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哪一次都让他惊慌失措。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麽到达那处圆形广场的,只知道清醒时,他人已经抱著亚萨斯因站在国王面前,要求他放人
。现在想想,禁闭室外居然会没有骑士看守,任由他进出也太不合理,看来国王八成又在算计什麽,而他和亚萨斯因很
有可能都是计画中的一部分,被他玩弄於股掌间。
大概连他扛著亚萨斯因在总部里像只过街老鼠乱窜也在国王的预料之中。
不过目前他还能抵挡那些骑士们也就是靠著自己对地理环境的熟稔,跟骑士们对他的敬畏和忌惮,他还当真没想过,就
算真能带著亚萨斯因逃离皇族总部,没有交通工具的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外面那片冰天雪地的北极荒原。
难怪皇后总说他是直线思考,以前不怎麽觉得,此时倒是切身体会了。
但做了事情就是做了,要他再把人送回国王那说句抱歉是不可能了,还不如什麽都别想,就这样扛著人边打边跑比较合
他的心意,也比较合乎亚萨斯因的作风……
呵,是啊,那个挂在他肩上的人从来就是恣意妄为的,不自觉间自己竟也学上了他几分放肆。
以前曾信誓旦旦地对国王说过,若真喜欢上亚萨斯因,就会站到他那边了,谁想到竟有一语成谶的今天。
说实话,在被国王关进禁闭室前,不,正确来说,即便是坐在禁闭室的床上,他都还是把皇族放在亚萨斯因前头的,也
把自己的责任放在亚萨斯因前头,怎知只是隔著萤幕见到亚萨斯因难受的样子,他就什麽都抛到九霄云外了,皇族、责
任……就连自身安危都弃之不顾,这才想通,原来自己竟已见不得他有丝毫苦痛,哪怕只要有半点会磨去亚萨斯因一身
傲气的外来因素,他都容不下,会想替他抹煞那些因素,会想看他一直目中无人的笑著,会想疼惜他……
疼惜,代表著他对亚萨斯因的心疼和怜惜,就算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强大无匹的人不需要,他依然控制不住,因为有
些事,终究不是能说收就收,说放就放的。
说不明也理不清的有太多,所以只能闷著头一味向前冲,只盼到头後,能歇下来喘口气,然後看著自己带在身边人笑得
自在无忧……
一心胡思乱想著,伯爵倒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居然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有几个骑士抄近路赶到伯爵之前,望著那个朝他们直奔的高大男人,本来还打算拦人的,却在看清伯爵脸面後全傻了眼
。
伯爵……是在笑吗?
加入皇族没个三年也有两年,他们没人想过皇族里著名的冰山也有春暖日化的时候,至少他们就从没在那张刀削斧凿的
脸上找到过任何可以称得上笑容的表情。
由於太过震惊,导致他们连自己是来干嘛的都忘了,就连被伯爵的长刀扫得东倒西歪,四散飞出撞上金属廊壁时,脑中
想的也只有一个跟现况全然不合的念头——
那张一丝不苟的脸笑起来还真好看啊!
等到又弯过一个转角,伯爵偷了个空回眼瞧了下。
後面的追兵比起最初已经少了大半,有一部分是被他打倒的,还有一部分应该是分散到四通八达的廊道中,等著四面包
夹他们。
看来这走廊不适合再逗留了,伯爵决定还是早点赶到停放直升机的仓库去。那边摆著不少交通工具,除了水上行驶的船
械是摆在地下船坞之外,皇族里,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交通工具几乎都停放在那仓库里了,到那边说不定能够抢到一台
雪地战车或什麽的,纵然机率低微,但若真拼上一拼也不是全无希望。
有了打算,伯爵就不再漫无目的的乱闯,他甩著长刀打飞了几个窜出来抓人的骑士,便调转方向直往仓库而去。
仗著对地形的熟悉,伯爵只花了亚萨斯因他们来时不到四分之一的时间就已经接近走廊出口,但在距离出口还有十来步
的地方,他脚下却一顿,收住奔势,驻足前望。
果不其然,出口已经被数十个皇族骑士堵得水泄不通,骑士们正虎视眈眈的等著他自投罗网。
对此,伯爵也不躁进,还算平稳的心底开始对现况进行概略分析。
他估算後面的追兵要赶上来约莫还有两分钟,两分钟足够他做很多事了,包括跟以前并肩作战的同伴反目成仇。
他左脚向旁微微一彻,握著长刀的手缩紧,将被掌心捂得温热的刀柄紧紧扣进手心里。他的刀上至今还未沾过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