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墙外铁蹄杂沓,兵器交击不绝于耳,杀声震天,神态沉着的年轻王子持剑欲离。
一旁年纪相彷、容貌秀丽的绿发男子紧紧拉住他的衣袖。
「殿下,您不能去!您若出去一定会被杀的!快从秘道脱离,静待复国之机吧!」
年轻王子沉默不语,但显然并未被说服。
「殿下!复国重任尽在殿下双肩,切不可贸然行事!请殿下三思!敌方领军之将并非异度魔界出身,据闻乃来自天魔族
,拥有人类无法抗衡的鬼神之力,且生性残忍狠毒,您若出去,断无生机!」
年轻王子望向神态忧切的挚友与臣属,平静地说:
「既然我在此时醒来,便是天意不要我袖手旁观。」
「殿下……」绿发男子咬了咬牙,说:「既然如此,那请让翠山行同行!」
年轻的王子亲自打开第一扇厚重的铜制巨门,沉重的声响回荡在已经没有其他人声的宫殿里。
他推开第二道门时,外面的杀戮声无比响亮,就在咫尺。
他毫不犹豫推开第三道门,一时间,杀伐暂息。
身穿黑色铠甲的高大人影骑在魔鬼似的黑色骏马上,手里的长剑沾满人血。
灰色的长发从头盔下延伸飘扬,冰冷的血色眼瞳投射出犀利的视线。
苍抬手号令玄之国状甚狼狈的守军退下,独自上前,说:
「我乃玄之国的苍王子,希望与异度魔界统帅袭灭天来将军一谈。」
一身地狱般黑暗的将军亦是一摆手,止住己方手下动作,冷笑一声,说: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玄之国被我军屠灭殆尽乃是既定之势,我有需要跟你谈吗?」
「遏止既定之势、甚至逆势行事不正是至高权力的象征?相信将军不致于办不到而只能顺势而为。」
灰发墨甲的魔族将军发出笑声,说:
「好胆识!那么我就展现我至高无上的权力,听听亡国王子要说什么。」
「玄之国灭亡既是定局,我请求将军放无辜人民一条生路。」
「我为什么要放他们生路?」
「屠戮之举,盗匪亦能为之,但赦免的特权,却只有将军这样的地位权势能为。」
袭灭天来看着表情沉着的苍,眼光里似乎有些不同平常的兴味。
「听说你因咒术而沉睡千日,属实?」
「是,不久之前方才清醒。」
「呵,那可真是不幸。我也听说过苍王子剑艺不凡,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将军如有兴趣,何不一试?」
袭灭天来跃下马来,持剑而立的身影比在马上显得更加高大而可怕。
「那么……来玩个游戏吧!苍王子。我身为魔族,对人类没有慈悲同情的必要与兴趣,但玩玩游戏倒是可以。这样吧!
你跟我单挑,这段时间,我军暂停屠城,一旦你败倒……那就很对不起了。叫你的人民快逃吧!苍王子,希望你能支撑
得够久。」低沉的轻笑,冷酷残忍。
一旁一直忍住没吭气的翠山行的脸色变得铁青,开口说:
「殿下!这是陷阱!那魔头打算将您凌迟致死啊!」
袭灭天来冷笑:「一个人的牺牲换来许多人的生机,我想苍王子应该是会慷慨从容的吧?是不是?」
苍沉静抬眸,平静地说:「承蒙将军看得起,苍又岂会令你失望?那么……游戏开始吧!」
「殿下!」
苍伸手,止住翠山行的话语。
截然不同于翠山行面如死灰的慌乱与担忧,袭灭天来麾下众将好整以暇地嘻笑看待这场生死游戏。来自天魔族的袭灭天
来拥有无人可敌的超强力量,这根本会是一面倒的局面,他们只需要好好欣赏玄之国刚刚苏醒的年轻王子如何被恶魔将
军残杀至死。
「翠山行,带领军队以及城民撤离。」
「殿下!」
「这是命令。速去,不准折回!」
「殿下……」翠山行咬了咬牙,红了眼眶,哑声说:「翠山行谨遵殿下旨意!袭灭天来!异度魔界!你们这些恶魔给我
记着!我发誓一定要报仇!」
翠山行含着眼泪低头奔开。
「哈哈哈,你们听到了没有?那个小白脸说要报仇欸!」异度魔界此番大军之中唯一的女将麝姬扬声大笑。
在另一边袭灭天来的副将黄泉吊命很厌恶似地板着脸撇过头,不经意瞥向铁了心发挥超高效率统合残存城民准备逃亡的
翠山行。
「苍王子,可以开始了吗?」袭灭天来语带戏谑地说。
「可以。」
袭灭天来一扬手,示意部属让出比试的战圈。
呼啸的风声中,仓皇奔逃的悲鸣与哀泣充斥耳边,苍凝神静立,手握紧宝剑白虹的剑柄。
这不是求胜之战,甚至不是求生之战,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能支撑得够久,让他的人民安然逃离。
至于他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都已无所谓。
袭灭天来将手里的天魔剑挥向一侧,霎时飞砂走石,风云变色。
「看见了没有?那就是恶魔之剑的威力啊!」异度魔界大军中交换着这般窃窃私语。
苍好像没有看见似的,脸色完全没有改变,只是垂着眼帘,默然站立。
天魔剑泛出不祥的血色光芒,与袭灭天来露出黑色盔甲的血色眼眸互相辉映,沉重强大的魔气如涡流般缓缓卷动,灰色
的长发随之飞舞。
袭灭天来低笑一声,说:
「我不在乎你拖延时间,那些蝼蚁般的人命,杀或不杀在我都没有差别。只不过我的耐心需要有等值的趣味补偿,苍王
子,你给得起吗?」
「你要的,我都给得起。」苍抬眸,冷冷说道。
「很好。」袭灭天来扬起眉,执剑的手一振,如落雷般直噼而下。
苍抬手挥剑,居然硬生生接住势如千钧的一击,袭灭天来血色的眼瞳中露出拔高的兴味。
就算是注定要玩坏丢弃的玩具,在过程中也要耐得起折腾才够有趣。
短短一转身的瞬间,剑锋相击已逾十数次,星火迸射,光芒照眼。
「千日沉眠果然不是没有代价的,只可惜你醒来得太晚。」
「既是没有选择的事,多说无益。」
「哼!你倒很想得开啊!」
苍紧闭嘴唇不语,全心全意对抗袭灭天来超越任何人类的可怕力量。
天魔族的魔物力量确实惊人,源源不绝的体力、愈来愈强的气力,在在构成足以把对手意志挤碎的沉重压迫。
随着久战,苍的身上出现第一道伤口,鲜血飞溅而出。
苍没有吭声,袭灭天来却是一笑。
「不是安慰你,能战到这么久才被我所伤,你还是第一个。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袭灭天来说得残忍,却是事实。
体力随着失血损耗得益发严重,很快地,天魔剑在苍身上贯穿出第二道伤口。
「我想你的城民恐怕还逃得不够远。」
「不用你多说!」苍手里的白虹挥斩如电,袭灭天来的一束灰发被齐齐削断。
袭灭天来发出笑声,战意更旺。
恶战持续,已过四个小时,苍身上的伤愈来愈多,流出来的血已经把衣服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即使脸上已经完全不
见血色,浅色的头发被冷汗湿透贴在额旁,剑却还是紧紧握在手上。
袭灭天来出手毫不留情,狠辣加倍,就像是不将苍置于死地不快。
苍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改变,即使气力已经渐渐不继,即使身上的伤愈来愈多,还是豁尽全力应对每一着凶狠的攻击。
苍流出身体的血液已将整片黄沙染红,失血至此竟然还能挥剑与袭灭天来作战,异度魔界大军之中也有为此等坚持不禁
动容者。
即使受过咒法洗礼,人类与魔族的差距还是难以填补的巨大,何况是魔中最强的天魔族。
血流入眼睛,模煳了视线,直到剑刃贯穿躯体才感受到痛楚,不知不觉,苍的单膝落了地。
袭灭天来似乎说了什么,听起来无比遥远,他听不清楚内容。
应该算是一种幸福,翠山行违背他的意思飞奔而回趴在他身上替他受了袭灭天来一剑时,他的意识已经堕入虚无。
袭灭天来俯视两个动也不动倒在地上的人,脸上毫无表情。好一会儿,他转身走开,说:
「黄泉吊命,检查看看他们死了没有。」
黄泉吊命依言走过来蹲下身去探两人鼻息。
「统帅……」
「嗯?」
「他们都还活着。」
袭灭天来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然后说:
「把苍带回去。」
「…那另一个呢?」
「随便你。」说完,袭灭天来大步走开,墨黑的披风在夕照下翻飞不息。
二
翠山行艰难地睁开眼睛,立刻感到背上的剑伤痛到难以想像,当时袭灭天来出力似有保留,因此天魔剑未贯穿他的身体
,却也没入数寸,没有伤及心肺,实是万幸。
神智在很短的时间内骤然清醒,不顾身上的重伤,翠山行弹坐起来,入眼便看到面前的黄泉吊命,霎时想都不想,顺手
抄起旁边桌上的杯子狠砸过去。
黄泉吊命稳稳接住翠山行摔过来的金属杯,没有说话。
翠山行怒目瞪视对方,开口说:「我们王子殿下呢?」
黄泉吊命倒不生气,说:「他没死。」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黄泉吊命那张除了不高兴很少有其他表情的脸在一瞬间彷佛闪过一丝类似苦恼的情绪,说:
「暂时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
「他在统帅那里。」
「袭灭天来?那个溷帐恶魔!他到底想怎样?!」
黄泉吊命板起脸:「注意你的口气!」
翠山行怒瞪黄泉吊命,说:「你们这些魔物害我国亡家毁,我还要注意口气?去你的!你们全都是溷帐!不管你把我抓
来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的!」
黄泉吊命没有发怒,只是闷不吭气。
翠山行又瞪他一眼,说:「说,你到底想怎样?我不相信你会平白无故救我!」
黄泉吊命望了翠山行一眼,丢下一句:「我还没想到。」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随手摔上厚重的石制大门。
翠山行微愣,定睛环视周遭,马上察觉出这绝对不是什么地牢之类的地方,而是以天然洞穴改造布置而成的房间,看大
小摆设,还不是一般等级居所。他身上的伤显然也经过妥善的治疗包扎,这到底是……
据知异度魔界的魔族乃以天然洞穴为住所,这么看来,他已经被带到异度魔界了……而这里是……?
挣扎着下了铺着柔软毛皮的卧榻,翠山行来到石门前,伸手试着推门,门固然沉重,但耳中听到金属锁的细微声音才是
他放弃的原因。
那魔将看来不像那么细心,却还是记得将门上了锁。
心中万分挂念受伤远比他沉重十倍不止的苍,担忧着袭灭天来那溷世恶魔不知道会如何加以折磨,但人活着总是一线希
望……
他从还是少年时就一直待在玄之国宫廷,随侍苍的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知道不少,对近十年才崛起的侵略霸权之国
异度魔界也有相当认识,但他对袭灭天来知道得不多,应该说,这世上任何人对这个天魔族后裔都所知有限。
人们只知道袭灭天来是在这几年才突然成为异度魔界的大将,拥有无可匹敌的实力,率领异度魔界大军征战四方,所向
披靡,剑下亡魂无数,血流成河。对于他的来历,只有天魔族血统这一点是确定的,其他种种一概不知。而传说中魔类
最强的天魔族是非常神秘的古老魔族,像风中的雾气一般飘邈虚无,就连同为魔类的异度魔界诸魔,在袭灭天来出现之
前,也几乎没有魔真正见过天魔族的魔物,更不用说是人类了。天魔族之于人类,过去向来只是来自无间地狱的恐怖传
说。
各地流传着很多关于袭灭天来如何残虐凶狠的血腥传说,据说孩子们只要听到袭灭天来的名字,就会吓得停止哭泣。
苍曾经说过,传闻不可尽信。很多事情不是亲身体会过,都很难真正明白其中曲折。勿为外在表象言语所惑,这是过去
苍所抱持的态度,他也尽力学习。但在这样的节骨眼,那些扰人的传说还是紧紧纠缠,让他几乎要发疯。现在的他,除
了向神祈祷,确实没有一点办法。
※
差不多同时,翠山行所殷殷挂念的苍慢慢醒转。
映入眼中的的是顶上染上温暖火光的高耸岩壁,他失血太多,虽然身下身上都是厚暖的毛皮,还是感觉冷。除了眼睛,
他不太能随意运作身体的任何部位。
他移动目光,望见袭灭天来一手撑着头,斜斜半坐卧在铺着毛皮的座椅上,目光平静地注视刚刚醒过来的他,没有开口
说半个字。
不穿盔甲的袭灭天来看起来非常不同,虽然仍是穿着一身黑色,但柔软的质料传递出一份奇妙的闲适感。长长的灰发随
意披散肩头,即使以人类的观点,有着诡异彩纹的魔物面容仍是出奇俊美。
暗银色繁复奇特勾爪抓住的血色水晶垂挂在魔的右耳,像是一滴巨大的血色眼泪,散放瑰丽魅人的光采。
血水晶是天魔族特有的宝物,非常珍贵稀有,价值连城,苍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尽管极为费力艰困,但苍还是慢慢坐起身来,望着袭灭天来离开座位,朝他走过来。
「敢问将军有何盘算?我对于将军而言,还有利用价值么?」
袭灭天来低笑一声,伸手轻挑地拎起苍的下巴,说:
「你说呢?」
苍垂下眼睫,没有言语。
袭灭天来说:「败者沦为胜者的玩物,不是历来如此吗?人类也是这么玩的,不是吗?」
苍仍然沉默,脸色也没有什么改变。
袭灭天来目光中有戏谑恶意的光采闪动,手指稍稍用力把脸更抬高一点,魔俯下身去,轻轻吻上苍的嘴唇。
苍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袭灭天来放开他,轻笑:「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咬破我的嘴。」
「有意义吗?你想折辱我?」苍冷澹地说,他感觉得出来,那个吻并不带什么欲情,只是戏弄而已。
「折辱?异性之间做那档子事还有繁衍后代的意义,同性之间的话,不就只是为了寻欢作乐吗?就算我是魔你是人也同
样成立。」
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为什么要故意说这些?」
袭灭天来看着他,笑了起来,然后说:
「你的脸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我把你当作玩物也没有人会不信,这样把你留在我这里也很理所当然。」魔的语调口吻,
冷漠而悠慢,似乎还有莫名的隐隐深沉。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去地牢。」
苍注视着说着奇怪话语的魔物,沉歛的眼神没有泄漏心中些微的迷惑。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袭灭天来听似随意地问。
「请说。」
「轮流回答对方问题,要说实话。我猜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是吗?」
苍看着袭灭天来血色眼眸中深沉难解的笑意,隐隐感觉到这才是魔的目的,似乎……眼前的魔物,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
「好。」
袭灭天来在卧榻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直视着他,带着一难以形容的冰冷与讽意说:
「由你开始,请。」
三
灰发血眸的魔物似乎闲逸的神情中有种矛盾的隐藏情绪,看似随意,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令人不解,使人迷惑。
苍看了袭灭天来一眼,问出他最挂心的问题:
「吾国子民……将军可有下令追击?」
袭灭天来微扬嘴角,澹澹回答:「没有。」
苍心中的大石算是一半落了地,垂下眼帘,平静地说:「请将军提问。」
但袭灭天来没有开口,苍抬眸,看见魔物血色的眼睛里有种深不见底的认真。
「我问你,使你千日沉眠的咒术是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