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非要前进不可,纵使有再凶险的潜伏危机又如何?
河水起了异常的扰动与其说是意外,其实比较像是意料中事。
苍在对岸俯视,看到水中有巨大的影子以惊人的速度朝袭灭天来游去。
那身形、行进的方式…
「袭灭天来!小心!是蛟!!!」
喊声的尾音还未止,巨大的蛟腾越而起,溅起万丈水花,又俯冲而下。袭灭天来手持天魔剑,翻身而起,闪过巨蛟撕咬
的利齿。
苍看出袭灭天来谨慎地不轻易出手斩伤巨蛟,莫非…
如果说陆上的龙其血液对袭灭天来而言是毒药,那水中的蛟是否也如此?方才对付魔兽时,袭灭天来身上多少也受了点
轻伤,万一蛟血入体,可能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层,苍抽出白虹宝剑。
「别过来!」袭灭天来大喝。
袭灭天来有所顾忌,但巨蛟没有,而且水中本是蛟的天下,情况对袭灭天来相当不利。
相对起来显得淼小的魔物身影与巨大的蛟交错地窜出窜入水面,巨蛟躯体拍打水面的声音大得吓人。
缠斗许久,忽然,袭灭天来潜入水中,便未再浮出水面,巨蛟跟着探入水底追踪猎物。
苍靠近岸边,想看清楚情况到底如何,突然一声巨响,水面浮出一大片暗色,巨蛟的首级被天魔剑斩断,染红了河水。
「袭灭天来!」
灰发魔物从溶了蛟血的河水中弹身跃起,游到岸边,苍立刻将手中的剑插在一旁,奋力将袭灭天来拖上岸来。
虽然在水中杀蛟,蛟血已经被河水稀释,但显然对天魔族魔物而言仍然具有毒性。
苍用力扯开袭灭天来稍有破裂的黑色上衣,见袭灭天来坚实腹部上刚才被魔兽利爪扫到的伤口竟然冒出泛乌的泡沫。他
霎时想都没想,俯下身去便用嘴将渗入伤口的蛟血吸出。
这一次袭灭天来是完全清醒的,禁不住身体一僵,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呻吟,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更难以言喻的感
觉。他伸出手,轻轻揉上苍的头发。
苍专心一意地一口一口把毒血吸出吐掉,无暇注意袭灭天来的眼神变化。
然后,袭灭天来拉住他,嘶哑地低声说:「可以了…」
苍抬起头,看见袭灭天来血色的眼中彷佛隐隐有火。
袭灭天来忽然勐地把他拉近,最后却只是抓起他的手臂,用他自己的乾衣袖轻轻抹掉他嘴上的污血。
全身湿透的灰发魔物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十二
异度魔界王城外,两军各退一程,让出战圈。战圈内,两位魔界战神之战精采绝伦、让人目不暇给。
朱武剑与朱厌枪交击声不绝于耳,两道潇洒的身影在来回奔驰的赤白双驹上翻转腾飞,缠斗不止。
在朱闻苍日亲王的记忆中,吞佛是他的对手中,最没有「温度」的一个。
过往交手的敌人多少会因为战意或者仇意而升高情绪的热度,然而吞佛此魔,却是在最狂烈的激战中也会维持一贯的冷
静。
朱厌战神之心,从来没有、也将永远不会有沸腾燃烧的时候。
这种绝对的冷静,远比以森冷寒意装饰的冷酷更加可怕。
朱闻苍日亲王知道,他正值遇此生最难缠的对手。
身裹暗色斗篷、只露出单只眼睛的血狼族月漩涡将军交抱双臂,冷然观战。
这方面吞佛受袭灭天来所托,要尽可能使战火全面引爆的时间延后,另一方面,朱闻苍日亲王也有拖战的盘算。
高手相争,彼此的意图立时便在交手一阵之后各自心知肚明。
兵器连环交击电光火石的闪光中,朱闻苍日看到吞佛金琥珀色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朱闻苍日亲王这边有拖战的明确理由,异度魔界禁卫军的数量不及叛军,若勉强开战,情势非常不利,他在等待驻守边
境的元祸天荒将军望见王城燃起的狼烟而率军奔回支援。但对手吞佛大将显然也有意拖延,这又是为何?照说叛军理所
当然的策略,应该是速战速决才对。
战场上不见袭灭天来的踪影,朱闻苍日亲王也猜想袭灭天来可能亲自侵入王城,出战之前,他曾向魔君阎魔旱魃提出此
一想法,阎魔旱魃却是一笑,说:
「那便让他来吧!」
阎魔旱魃魔君似乎另有想法,朱闻苍日亲王也只有负起自己被交付的责任──设法挡住反叛大军的进袭。
一个探子忽然悄悄奔至魔策士白无垢身边,附耳报告了最新探得的消息,说北边已经发现元祸天荒将军所率领的异度魔
界援军踪影。白无垢听完报告,立刻唤来传令兵,吩咐了几句,要传令兵去通知月漩涡将军。
月漩涡得到消息,便以血狼族特有的无声联系魔法悄然召集血狼族的特别部队撤离战场,往北边而去。他们的任务,便
是施展魔中盗贼的不凡身手与陷阱机关巧妙布置等,阻止援军到达战场。
月漩涡骑马离开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举高了一只手向目送他背影的白无垢示意,那是将会不辱所负的无声承诺。
※
翠山行从窗口望出去,远远异度魔界王城烽火台的狼烟让人忐忑。
心底有种莫名的不安,悄悄蠢动。
他挂念苍,却又不止是挂念苍。
他被黄泉吊命带回领地城堡已经有一阵子,黄泉吊命的领地就在袭灭天来领地北边仳邻,但因为袭灭天来的领地非常辽
阔,所以从这里望去,袭灭天来高耸的城堡只是遥远的小小一点。
如果夸张一点,说黄泉吊命是把他带回来供着也不为过。
城堡里虽然不寒酸,但陈设很简单,黄泉吊命吩咐管事整理出最好的房间给他住。见他食欲不佳,大概觉得他是不能习
惯异度魔界的饮食,还特地弄来人界的水果。翠山行听管事妖魔喃喃抱怨过,说人界的水果贵得不像话,简直比黄金还
值钱,说黄泉吊命将军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奢侈过。
黄泉吊命没有刻意限制他的行动,随他喜欢到处走走逛逛都可以。城堡的庭园没什么景致可言,比起往日玄之国繁花绿
树的美丽是差多了,但能在户外透透气,总是觉得比较舒坦。他突然有点想通,当时在王城黄泉吊命每每记得把他锁在
房间里,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而不是监禁他。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黄泉吊命就奉召前往王城。
临走前,黄泉吊命来敲他的房门,告诉他自己将往王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对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跟管事妖
魔说。
讲完这些,从来就寡言的黄泉吊命沉默下来。
黄泉吊命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我走了。」
黄泉吊命转身走开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对方,轻轻说了声:「小心。」
然后,那是第一次,他看见黄泉吊命的微笑。
十三
漫长的甬道愈走愈狭窄,先前高耸的天顶也愈来愈低,从遥远的前方传来金属与石头相触的规律声响,听起来正逐渐向
他们接近。
袭灭天来停下了脚步,苍也跟着停了下来。
远处,一团黑影与幽深的阴暗融为一体,而后渐渐描绘出形状。
「影战士。」
苍听到袭灭天来低沉的声音念出这个名词。
「异度魔界镇国宝典上有记载,影战士是以黑魔法凝聚异度魔界历代国主魔灵的战力成体,无思无心,负责守卫魔龙之
心。」
苍望着如同地狱恶灵般的全身暗色铁甲的武士慢慢踏步而来,平静地说:
「这表示我们接近终点了?」
所谓终点,是通往至高的权力,还是毁灭的死地?
袭灭天来没有回答,只是一振手上的天魔剑。
影战士停下脚步,伟岸的躯体稳然伫立,不将之打倒,便无法通过关口。
忽然,影战士手握巨大战斧疾冲而来,战斧勐然挥转,两边石壁都被划出深深的刻痕。受到地形限制,袭灭天来无法以
腾跃闪过,心下一横,两手举剑正面冲突,天魔剑与战斧势如万钧相击发出惊人的巨大声响,迸发的能量竟使得整个甬
道为之震动。
袭灭天来虽然拥有超强实力,但影战士确实集合历代魔灵战力的统合体,巨大的力量无可匹敌。而纵使袭灭天来武艺过
人,但影战士却是不会痛、不会累、不会流血、无法杀死的存在。
即使挥剑斩断其首级,也会在瞬间合体回复。
无间隙的激烈缠斗,彷佛只是无止尽地消耗体力以及增加身上的伤口。
袭灭天来的天魔剑几次斩断影战士的各个部位,却仍然无法将之击倒。
苍在袭灭天来后面,很难找到出手的机会。
甬道太过狭窄,要联手对付影战士简直不可能。
苍看准袭灭天来一个侧身的动作,同时从腾出的空隙挤身上前,以巧妙的剑式迫使影战士的战斧一时滑开重重噼斩在地
上,战斧几乎整个没入地面。
「袭灭天来,快过去!」
趁着影战士拔起战斧的半瞬之差,袭灭天来弯身弹起踩过影战士的盔甲跃至其身后。
苍快速连续斩刺十几剑,缠住影战士的战斧,不让其转身。
「我缠住他,时间不多,你快走!去取得魔龙之心!」
「苍……」
「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仍然会遵守承诺吗?」
兵器急促交击的声响中,苍平静地这么问。
「……我会。」袭灭天来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便不再回头往前奔离。
※
彷佛鼓胀得发痛又彷佛空洞到发痛的胸膛,是因为急速的奔驰,还是被强自抛在身后的一切?
袭灭天来没有答桉,他选择的是没有回头馀地的不归路。
一旦踏上,便只能走向终点,无论那终点是愿望的达成,还是完全的毁灭。
他看到前方出口有光亮,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他奔往出口,进入一个如同地下宫殿般的巨室。
迎面的墙上是诡丽奇异的雄伟魔龙凋像,在心脏位置有个空穴,穴中镶满各色宝石,像是血色玉石的魔龙之心以黄金铸
造的托架支撑,静静放出神秘美丽的光采。
阒静的宫殿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个伟岸的身影从魔龙巨像的角落处走来。
「阎魔旱魃。」袭灭天来面无表情地念出对方的名字。
拖着巨大荒神斩缓步而来的,正是异度魔君阎魔旱魃。
「能来到这里,果然不简单。袭灭天来,我等你好久了。」阎魔旱魃朗声而笑。
阎魔旱魃注视着浑身湿透、多处负伤的袭灭天来,说:
「打倒本座,取得魔龙之心,异度魔界就是你的。」话语中的冷静与霸气,有种莫名的激昂,令人战栗。
袭灭天来静静凝视着阎魔旱魃,开口说:「好。」
语声落,袭灭天来手划魔印,天魔剑放出炽烈血色光芒,彷佛有所感应似的,壁上的魔龙之心好像也在闪动。
阎魔旱魃一挥荒神斩,肃杀的战意瞬间升至最高点,
「来吧!」
袭灭天来双手提剑腾越而起,倾注全功挥斩而下,阎魔旱魃毫不闪避,扬身举刀正面架住,刀剑相击,迸出万丈光芒。
双方惊世之威,震得整个地下宫殿嗡嗡作响。
阎魔旱魃不愧善战的异度魔族之首,刀势之凌厉霸气,为袭灭天来毕生所仅见。
刀剑所及之处,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与墙壁留下纵横交错的深深切痕,被削下的石屑岩灰飞舞弥漫,有如灰色雾气。
「袭灭天来,你果然够强!」阎魔旱魃愈战愈狂,竟似沉溺在战斗的刺激中而兴奋快意。
魔君狂放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那份快意狂放得有些异样。
相对的,袭灭天来非常沉默,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只读得出非要达成目标的意志,那已经不是冷静可以形容,而是难以形
容的执着。
酣战不停,双方各自负伤,血花飞溅在地面上,绘制出诡异的图桉,激战的步调丝毫未见趋缓,反而愈来愈急遽。
刀刃剑锋撞击的声响连成一片,几乎无法分清。
袭灭天来勐然使劲全力挥剑架开荒神斩,紧接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手刺出,当他一剑狠狠贯穿阎魔旱魃胸膛时,他自
己也有些微意外,因为他感觉到阎魔旱魃似乎停顿了不到半次呼吸的时间。
鲜血从阎魔旱魃的嘴角涌出,曾经不可一世的霸主揪着胸口并非伤处的位置,状甚痛苦。
袭灭天来突然明白过来,脸色微变,说:
「你身染重病?」
阎魔旱魃扬唇一笑,说:「多么可笑,一生驰骋沙场的战士,却逃不过病这个字。」
袭灭天来只觉得自己的手僵硬,他紧握着剑柄,没有把剑从敌手的胸口拔出。
「本座患了无药可医的心疾,时日无多。」
袭灭天来注视着阎魔旱魃豪爽而笑的面容,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只是静静听着阎魔旱魃所说的每一个字。
「呵,这一战本座打得非常痛快。我一生只相信力量,异度魔界就该由强者掌握!」阎魔旱魃抬手握住天魔剑剑刃,自
行缓缓拔出,鲜血像泉水一样冒涌而出。
阎魔旱魃毫不在意地任凭血液流遍全身,举起一只手放出如光丝的魔法光束,魔龙之心受到魔法光束牵引,缓缓飞移而
落在阎魔旱魃掌上。
阎魔旱魃将魔龙之心的暗色银链套在袭灭天来颈上,
「袭灭天来,魔龙之心是你的了。如果你能活着出去的话,那么异度魔界也将是你的。」
曾经叱吒风云的一代霸主,缓缓闭上了双眼。
低低的诡异鸣声扰起,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传来,岩块纷纷掉落,地下宫殿开始崩毁。
※
血液与汗水从额上流下,模煳了视线。
体力随着鲜血从身上愈来愈多的伤口流失,不毁不死的影战士就在前方,可是苍已经渐渐看不清楚。
甬道开始剧烈震动崩塌,苍的视线水平面突然下降,不知不觉,他的膝盖已经着地。落石阻挡了影战士的攻击,但也没
有什么差别了,他这么想着。
他已经太累太累,意识也渐渐变得透明。许许多多的记忆在脑海飞掠,他想起玄之国的蔚蓝天空,以及悠扬的七弦琴声
。
眼帘愈来愈重,在落下的那一刻,他彷佛看见了……
灰色的发梢。
十四
袭灭天来一手抱着陷入昏迷的苍穿梭在纷崩的乱石间,另一手不时挥剑噼碎坠落的石块,出口就在前方了。
甬道的终点通往王城大殿,袭灭天来冲入空阔的大殿时,身后甬道完全崩塌,阎魔旱魃随着地下宫殿永远沉埋。
尚不及做任何举动,突然一道强大的劲气扫来,袭灭天来挥剑挡住。
「九祸?」
九祸女亲王冷着一张脸,
「叛徒!」随着这句话,赤火杖毫不留情地狠烈攻击。
袭灭天来闪身以天魔剑搪开,原本被怀里的苍挡住的魔龙之心甩动而现,九祸脸色骤变。
「魔龙之心?旱魃他……」
九祸眼中怒光乍盛,挥起赤火杖勐噼而下,一个清脆的声响,第三件兵器介入,架住了双方的武器。
来者竟是朱闻苍日亲王。
原来他与吞佛缠战拖延了许久,始终不见元祸天荒的援军到来,终于两边军队正式开战,不消片刻,便望见王城发生剧
烈震动,心中明白异变发生,急急想脱离战场奔回王城探视,便叫银鍠黥武接手顶替他与吞佛交战。
在吞佛将军有意放他离开之下,朱闻苍日亲王顺利脱战,赶回王城之内。
朱闻苍日看了看袭灭天来身上的魔龙之心,眼神似乎闪过一丝苦涩,开口说:
「九祸,停手吧!取得魔龙之心者便是异度魔界的君主,你应当不会忘记。」
「哼!」九祸勐然抽回赤火杖,撇过头去默然不语。
朱闻苍日亲王唤来躲藏在角落的下级妖魔,吩咐说:
「快请戒神老者过来。」
不一会儿,戒神老者带着两名抬着担架的妖魔赶来,望向袭灭天来行礼:
「参见魔君。」
袭灭天来紧闭着嘴不发一语,只是将昏迷不醒的苍转过一个角度,让戒神老者能加以检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