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愣愣地看着我，颜笑歌粘着灰尘的脸上带着泪痕，碧空将头埋进两腿之间，他的啜泣声，仿佛盖过了鞭子抽打在身
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仿佛能够看得到，爹地和妈咪在地狱的第十九层对着我招手。
即使爹地从前那样训练我，但我还是想他。
我伸出双手，想去触碰那张酷似我的面容。
我仿佛能够听得到，妈咪在说……
“他，是你的二哥。”
“二哥……”我跟着妈咪念，想不到，我居然能够见得到他。
我的……二哥？
原来，即使到了地狱，我也不寂寞。
他们……都在等着我。
第四十章：诀别
“爹地，妈咪……”
再见，世界。
我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得到，他们来接我了。
“我就要走了呢……再……见……”
心痛的感觉突然袭来，我还是……舍不得。
但对不起，这一次，是真正的，诀别。
爸爸，三哥，碧空，再见。
我的手重重地垂下，击打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所有感觉一下子全部远离了我，整个暗室，似乎只剩下皮鞭抽在身上的声音。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爹地，妈咪，二哥，你们都不要我了吗？
我真的，活累了，带我走，求求你们了……
我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寸寸从我视线里消失。
“爹地，妈咪，你们带我走……幻流会听话，幻流不会怕苦，不会的！带我走！”我拼尽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喊了出
来。
皮鞭停了下来。
“带我走……别丢下我……”我看着墓穴顶部的最后一点纯白的颜色，大声哭了出来。
“爹地！妈咪！我再也不会嫌训练苦了，再也不会了啊！别把我一个人扔下，不要！求你们……求你们！我不要寂寞，
不要孤独……不要！”我淌血的手指死死地握在一起，我似乎能够听得见，血流的声音。
最后……我还是一个人吗？即使下地狱，我都不能跟自己所熟悉的人在一起吗？
我……绝望了。
平静地躺在地上，身体无知无觉，却麻木着。
我曾经的骄傲，灰，飞，烟，灭。
在我刚刚诞生之时，就连续寂寞了六十年，现在，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个永恒罢了。
神谱上说过，我们罪恶的灵魂，会永远堕落在第十九层地狱，享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
寂寞，离别，死亡。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远处有人远远吟唱着——
“谁的孤单
染灰天空
你总说我还小
其实……
我早已长大
长大了……
不要总说我幼稚
我已学会去面对孤单……”
抬手啊，挥一挥手，说一句再见就好了。
今天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别这样，醒文……记住，你是我们世界里最重要的人……”颜笑歌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别这么说，总有一天，我会把自己从你们的世界里删除。
“幻流，撑住啊……为什么，要在我想起来的时候离开？”碧空的声音颤抖着。
碧空，为什么要想起来？
‘想起’二字，能够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啊……
三哥，你去了哪里？
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为什么……
“醒文，你放心走好了，不用害怕孤单，爸爸会去陪你的……”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睁开眼，看着那张脏兮兮的
脸，笑了。
“别，爸，不要忘了醒濂，他还在家等着你呢，等着叫你爸爸。”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说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
气。
他……不能死。
至少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不允许他死的。
“爸爸，你记得吗？你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我撑着，拼命让自己的意识晚一点飘离身体。
“我……”
“你……不知道……对……对吗？你甚……至……不知……道，醒文……是什……么时候……变成……幻……流……”
我的气越来越短。
“是爸爸粗心了，醒文，撑住……”
“爸……的……笑……漂亮……笑笑……爸……”我看着他的脸，拼命说着，我知道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我的遗言。
他摸着我的头，似乎想扯出一丝笑容，却始终笑不出来。
“醒文，你不是想当服装设计师吗？你不是说过，想吃草莓吗？等春天来了，爸爸带你去吃，等回家以后，爸爸天天…
…笑给你看……”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面庞上，给了我一种心酸的感觉。
我想说，不行了。
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果然，我是在清醒之中离开的。
爸爸，再见……
碧空，再见。
三哥，再……见……
眼前渐渐黑了下来，我似乎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灵魂，一寸一寸从体内被剥离。
从前的一幕幕，在我眼前呈现。
第一次，以人的身份遇到第一个人，我的态度十分蛮横……
“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给我滚！”
第一次见到颜笑歌，他冷酷的表情……
“饿了？”
“有一点。”
“不就是明天要送你去上学吗？颜醒文，你有必要离家这么长时间吗？”
“对不起，我迷路了。”
“找你的阿金被你打了？”
“是。”
“跟爸爸回家，相信爸爸，学校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
三哥第一次出现在颜家，那场为了我的争吵……
“关于幻流的这件事……我不会道歉。”
“为什么？”
“因为，他独占了我弟弟十一年！你知道十一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长吗？”
“哦？拜托，我听说，是你弟弟勾引幻流的……”
一切终结，剩下的，只有两个字，结局。
——第一卷·月下血·完——
第二卷：影泪殇
第四十一章：地狱
小鬼手中握着尖刀，将我的皮囊一寸一寸割下来，我咬着牙，愣是没有像其他魂魄那样尖叫出声。
坚持……
每一刀割下去，都有着一种撕裂的疼痛。
因为是魂魄，所以连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都没有。
“啊——”最终，我还是没有忍住。
我搞不懂，为什么，人死了也会有痛感。
这里，便是地狱的第十九层——剥皮地狱！
每一刀割马上就会恢复，所以，这样的疼痛，永远没有止境。或许有一天，我对这种痛苦麻木了，就不会再害怕那把尖
刀了。
“还以为你有多坚强呢，不过如此。”小鬼冷笑着，狠狠地刺下一刀。
我握紧了拳头，回头向他打了过去。
“你还真大胆！”小鬼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条铁索，眨眼间便锁住了我的手脚。
“好好反省一下吧！”我被那个小鬼扔进了地府的监牢。
我松了口气。不管是反省还是其他，只要能够让那无休止的酷刑停止，就好……
我抚着刚好的伤口，默默叹了口气。
小鬼的背影渐渐远去，我蜷缩在角落里，做出一副反省的样子。
一条蛇不知从什么地方爬了出来，攀上了我的手脚。我有些慌张，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放过我！
毒蛇狠狠地咬着我的手，立刻，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传遍了全身，这种痛，比剥皮之痛更令人不能承受。
我还是忍着，没有叫。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我只知道，能不喊尽量不要喊。
因为，我是幻流。
我曾经的骄傲不允许我求饶般地哀嚎。
“够倔强！”另一个小鬼出现在牢房前，它歪过头看着我。
我知道不能张嘴，否则，呻吟一定会从我紧咬的牙关中跳出去。
“坚持不下去也得坚持着。”小鬼笑得狰狞，“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你曾经害死也害你被慕容子轩抓到的那个女人啊……”它睁开早已腐烂的双眼，指了指我，“其实，只要你的
尸体完全化成灰，你就能从这里解脱，永远灰飞烟灭，可惜……有人保存着你的尸体。我恨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瞪着它，没有说话，无非是因为我曾经是吸血鬼，导致了她的死亡。
“因为，你让我永远不能轮回啊……”它的眼睛腐烂的程度越来越深，“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就在这最后一刻，我被获
准来这里说出我最想说出的话。都是因为你，如果你没有转生，颜醒文的身体就不会被你占据，更不会……让你变成一
个可以在白天行走的吸血鬼！”
它说：“知道你为什么会堕入剥皮地狱吗？”
它还说：“不是因为你曾经是吸血鬼，而是因为，你生命的延续害了真正的颜醒文！”
它继续说：“我不应该来这里受罪，都是你……”
最后，它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化成了一堆灰烬。
许久，毒蛇终于从我身上撤下，缩回了角落。
我大口喘着粗气，细细回味着小鬼的话。
那句——
我生命的延续害了真正的颜醒文。
那句——
有人保存着我的尸体。
是颜笑歌保存着它吗？他是不是，在等着明年农历的九月初三，然后，就可以帮颜醒文复活了？
我知道他清楚，颜醒文的灵魂一直都在，我知道，三哥在给我纸条子的那天，带走了颜醒文的魂魄。
活了六百年，身心疲惫。
我的尸体本来早已化为灰烬，却又活在了颜醒文的身体里。
我想不到，自己竟然连累了这么多人。
原本那颗冷漠到了极点的心，从我变成人之后，开始一点一点融化，如果……如果幻流有着现在的这颗心，一定，宁愿
被太阳烧成一摊死灰。
我等着，只要明年的九月初三到来，我‘或许’，就能永远离开这里，这个可怖的地方。
还有碧空，他的眼角膜……
三哥，……井村治的确是个人才，只可惜，野心太大。
不知道，你们，还好不好……
在这里，没有时间。每个‘人’都将死亡当作渴望。
因为，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转生的权利。没有人会把痛苦地活下去当成一种享受。
死亡，对于所有呆在这里的灵魂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我也想要这种解脱，但我却始终舍不得。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宁愿忍受剥皮之痛，我也不想永远沉睡。
我开始渴望光明，渴望从这个只有点点火光的黑暗世界离开。
我总是会回忆起过去，因为，那是让我继续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总是忍着，不哭，也不叫，只有到真正忍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大喊一声来发泄。
我知道，不论是哭，是喊，还是求饶，在这些执刑小鬼面前，都是滑稽的表演，都是笑话！
因为哭没有用，所以我不哭。
我清楚，即使你流了眼泪，事实也不会改变。
因为冷漠的心太多，所以冷漠的人随处可见。
我不会去做无用的事。
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而那一天，就是我的末日。
“？嗒！”
沉重的锁子颓然落地，监牢的门被打开了，小鬼进来拖着我往外走，我丝毫没有挣扎。之前的折磨已经让我失去了全身
所有的力气。
一切重新开始，小鬼拿着尖刀，剥着我身上的皮，我咬紧牙关，不去看那血淋淋的一幕。
“挺有骨气。”小鬼冷笑着，“不知道你还能撑多久。只要你求饶，我就可以给你一个喘息的机会。”
“割吧！”我硬是憋出两个字，硬生生地将后面的呻吟咽回了肚子里。
“在地狱装清高，也没有人会同情你。”小鬼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屈服的。”
不管以后怎样，至少现在，我不会屈服！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够固执，也够坚强。”小鬼狠狠刺下一刀，“只是，我不欣赏你这样的人。我喜欢折磨别
人，更喜欢听到被剥皮之痛折磨着的人痛苦的呻吟，你满足不了我的虚荣心。”
我转过头，看着一下一下刺在我皮肤上，再将其割下来的那柄小刀，惨淡地笑。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坚持。你是上司派给我的难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叫出声的。”小鬼笑得诡异。
第四十二章：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唯一陪伴着我的，只有一个满身贵族气质的女子，她说她叫夜繁。
她告诉我，我叫流疏，展流疏。
夜繁要我叫她姐姐，我不愿意，总是对她直呼其名。
在这里过了这么久，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刚开始，是从一个冰箱里被人拉出来的。
夜繁告诉我，如果她不冻住那具让她花了三万元买来的尸体，它就会腐烂，而我，就没有了重生的机会。
她说自己很勇敢，孤身一人把我的魂魄救出了剥皮地狱。
我是被她从灵魂的坟墓里拖出来的。
她还说，我是她的仇人，因为我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我难以想象，我竟然能说出那句“这是给你——最后的警告！”
她还说，从前，我是吸血鬼。
我笑着问她，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吗？
她也笑着回答，因为我掐死了自己的妹妹。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自己瘦小的身体，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能做出掐死自己妹妹此等残忍的事情。
我有的时候对夜繁讲故事的能力十分钦佩。
从剥皮地狱到掐死自己的妹妹，我简直变成了一个恶魔。
耸了耸肩，把夜繁说过的所有话全都抛到了脑后。
好了，说了这么久，应该回房去做作业了，要不然，明天会被老师骂的。
我回到书房，打开作业本，开始跟那些习题做斗争。
这些题我坐起来总是得心应手，像是曾经学过一样。
我在绮闽市的一所极其普通的小学上三年级，夜繁却始终不让我跳级，她告诉我，人保持低调是必需的。
我总感觉，她似乎在带着我躲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