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识君心(出书版) BY 东朝
  发于:2011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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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转念想想也不奇怪,梨园是云州第一热闹繁华所在,就算不来看戏,吃酒观花,乃至叫局子交际应酬,这里都是首选

的场所。

南眉怔了片刻就回过神来,抿了口茶,瞥着霍西官笑道:「这么巧,大哥今天是见哪里的客人?怎么约在这样吵闹的地

方。」

「何尝约了客人,」霍西官慢慢踱进来,虽然是对着南眉说话,目光却始终定在三弦的身上,「不过是听说你们两个出

来看戏,正好我今日也偷得半日闲,就想着也来看看……小妹,日后道人是非也找个更隐密些的地方才好。」

南眉干笑了几声。

忽然间三弦自座位上起身,「两位兄妹叙话,三弦先告退了。」

他径直出门而去,与霍西官擦肩而过。

南眉本想追出去,却见自家兄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知他接下去必然有话说,而且必然不是好话,将三弦追回来只

有惹出尴尬,于是便作罢了,可嘴上少不得抱怨:「大哥可真行,我好不容易请了他出来,你一来就把他给气回去了。

「好,是我的不是……」霍西官也不与她争辩,自顾自往三弦的那个座位坐了,看看台上正唱的好戏,拈了块绿豆糕放

进嘴里,打量着小妹脸色渐渐不好看,才笑着开了口:「不气走了他,有些话不方便与你说。」

「什么事?」

「两件,一来给你提个醒,别忘了自己身分,撇开灵州那一处的生意不说,纵然你什么都不做,也是霍家堂堂的四小姐

……」

雅间里的谈话声渐渐的低下去,台上着锦抹彩的演着人世里悲欢离合,歌有裂石之音,字字句句唱炎凉百态。

可是再怎么演,又何尝胜过了台下——

真真实实,正在发生的一出又一出好戏。

梆子敲过初更,夜渐渐的深了。

竹林寺外的庙会虽然还没散尽,但剩下的也只有稀稀落落几处正打理着准备归家的货摊,游人就更不用说了,玩乐了一

日,早早回去歇息才是正经。

三弦在一处吃食摊子上吃了碗面,方觉得手脚暖和了些,付了面钱,谢过摊主为了他迟了归家,起身走了几步,便又有

些茫然起来。

该去哪里才好?

上午时在梨园他见了霍西官,一时情何以堪,几乎是「逃」了出来,在城中游荡了大半日,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自己身在

何处,只是由着步子走,擦肩而过的人似乎都在笑,庙会里人人都那样的快活,可是却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印象中似乎也好几次路过云王府的门口,可三弦不敢进去。

现下哪儿能回去……两手空空的。

沿着大路慢慢走,忽然间腹中有些疼痛,他想大约是方才吃面时吹着了风,这会儿闹腾起来。

走到一株柳树下,痛得实在难受,索性蹲了下来,靠着树,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霍西官……」

闷闷的声音想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这个名字是他命中魔障,若不是因为这个人,便不会有当年的那场劫数,他也不会独自流落在云州,如今好不容易安定

下来,本以为至少可以平静的在此终老。

却不想,又遇上他,又生魔障。

好恨,真的好恨……

恨中又会痛。

痛得他喘不过气。

「霍……西官……」三弦又一次慢慢的念着这个名字,身子在春夜的寒意中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你把头这么埋着,也能知道是我来了?」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他猛的抬头,因为动作太大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怎么吓成这个样子,我以为你看见我了。」

春夜朦胧月,映着霍西官似笑非笑的神情。

三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不说话,扶着柳树想站起身,却发现蹲得太久腿已经麻了,虽然站得起来却迈不了步

子。

「怎么,腿麻了?」霍西官倒是一语中的。

「不劳大官人费心……」三弦弯下腰去揉搓腿肚子,冷不防那人一把揽了他的腰,另一手往他膝弯一抄,竟将他横抱了

起来。

他吓了一跳,本能的伸出手搂住那人的脖子。

「逞什么强呢。」听霍西官的口气似乎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

三弦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霍西官走了几步,然后把他塞进马车里——他想他方才必定是腹痛的傻了,马车过来这样大

的动静竟然都没觉察。

霍西官跟着也钻了进来,「回府。」他一声令下,马车徐徐动了起来。

「南眉找了你一整天。」他边说边从一个固定的小柜里取出一个小酒瓮与一个酒盏,倒了浅浅半盏向三弦递过来,「你

手冷的紧,喝一口暖暖身子。」

三弦接过了,却不喝。

「怕什么……」霍西官笑了。

是了,如今他还怕什么呢?这样想着,他移盏到唇边,先小小抿了一口,只觉得那酒液芳香清甜,入口醇厚,于是心一

横一仰脖子,尽数灌了下去。

「啊?!」

只听霍西官一声惊叫,他搁了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吃惊样子。

「你全喝了?这酒叫醉生梦死,入口容易,后劲却狠,你一下子喝了……」

三弦听着他说话,初时还觉得清醒,心道哪有他说的这么夸张,可渐渐的眼前就恍惚了起来,最后连他说了什么,也都

听不清了……

霍西官身子前倾,刚好扶着仰倒下去的三弦,轻轻将他揽到怀中,借着自窗子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看见他睡得安详,清

俊面容上似乎还有些笑意,不由得想起重逢以来,这人到今日才在自己面前这般的放松。

「哎……」

行进的马车中,隐隐的,传出一声叹息来。

夜深,春露湿重,池子里挑起的荷叶代替水面承接了月光,偶尔能听见那几尾锦鲤穿水而过的动静。霍西官借着月光穿

过两边种了连翘的小径,忽然怀中人哼了一声,他只道他醒了,低头去看却还是睡着。

夜风甚凉,于是他加快脚步进了房门。

将三弦安置到榻上,霍西官坐在榻边看着月光映了他半边清俊的面容,想到方才自马车上下来就是自己抱着他进来的—

—他还真是轻。

比起记忆中的形容,高了些,瘦削了些。

伤心了些。

这才察觉,原来那个时候的三弦,他还是记得这样清楚。

他的样子,竟在心头记了七年。

伸手覆上梦中人的额头,醉生梦死的后劲果然厉害,吹了这许久的夜风,触手处的肌肤仍然热的有些烫人。

忍不住凑上去试试他的唇是不是也一样的烫,是不是还残留了一点酒香。

起身时才发现,躺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那对眸子水光潋滟,即使此刻的昏暗之中,仍旧看的分明。

「你醒了……」霍西官有些悻悻,觉着自个儿好像什么偷鸡摸狗的宵小被人逮了正着。

却不想榻上的人盯着他看了许久,轻声喃哝起来,霍西官听不清说的什么,少不得俯下身去。一直凑到他唇边才听清了

——

「我不是……丁茗……」

就这一句翻来覆去了好几遍,然后渐渐转成绵长的呼吸声。

原来压根就没醒。

霍西官直起身,俯看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是三弦。」

暗夜里,他轻声这般道,看着榻上人的目光,是春夜不明不暗、轻雾蒙月的温柔。

第四章:

辰时,霍西官靠着榻醒来,却见三弦已坐起身拥着棉被缩在一角看着他,见他醒了,淡淡问道:「大官人昨夜难不成也

喝醉了?怎么就这么靠着将就了一夜。」

他笑了笑,揉着僵硬的肩头起身,「大约是醉了,懒得走回房去。」

三弦跟着下了榻,才站稳,忽然发髻散了下来,却是绾发的桃木簪子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掉在地上轻响了两声。

「我替你绾起来。」霍西官见状,到案前寻找可有能代替发簪的东西。

「不敢劳动大官人。」他口中这样答,随手往衣架上扯了根绦子,左手腕按着头发,右手灵巧的穿来过去,几下将头发

随意绑了了事。

然后,静静地看着案边那个人。

霍西官见他如此,也就笑了笑,「昨夜是我叨扰了。」

说完,立刻出了房门离去。

他在屋子里,看着他背影,心上头五味杂陈,更有浓浓的倦意袭来。

一夜都没睡……

他想霍西官一定是被那个酿造醉生梦死的人给诓了,这酒的酒劲虽然大,可消退的也快,昨夜被抱下车的时候,他其实

已然清醒。

因此,一路上,那个人的心跳也好,榻边的笑声也好,还有他说的那句话,唤的那个名字。

他都听得很清楚。

还有那个人怀中的温暖,掌心里的温暖,唇上的热度。

都感受的很清楚。

忍不住想起劫难临身的那一年,记得自己后来不告而别离开师父师弟之后,到底是不甘心,又独自拖着伤痕未褪的残身

回到潞州,远远的看见霍家大宅的门前,霍西官出门迎归来的丁茗。

少年低着头,想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那个人却只是笑笑,目光里满是宽厚宠溺。

而他的错,只是错在他不是丁茗……

「怎么了?」霍西官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手里托了根青玉的簪子。见他神色不佳,赶紧凑近了察看。

三弦抬眼看着他着紧的神色,心里只觉得眼下的情形荒唐又荒唐,「当年……你那般待我,只不过因为我不是丁茗。」

「是。」他倒也不否认。

「那如今我依然不是丁茗……」

既然状况与当年是一样的,那么自己此刻又有什么福分,承受他的温存?

霍西官沉默了片刻,径直揽过他,两手环到他脑后解了绦子,替他绾发,一边手上不停一边答他的疑问,「我要待什么

人好,还用得着什么缘故,你若硬要听个缘故,我也早说过了——只当是我将功折罪。」

发髻绾好,青玉的簪子反射出一点寒光,他却仍与怀中人紧靠着,只听三弦一声轻笑:「原来如此,大官人好霸气的作

派。」

听他这般说,霍西官便忍不住想真的霸气无赖一回,一低首含了三弦的耳垂——

他记得这个人,最是不经逗的。

「大官人……」果然怀中人吓了一跳。

他玩兴一起,又吸又吮的弄得三弦立脚不稳,整个人都软了,不由自主靠在他身上。

这才恋恋不舍的放过了,嘴上却还是要调笑,「怎么这些年也没个长进,嗯?这个样子,将来洞房花烛,岂不是要叫新

娘子笑话?」

怀中人抬起一对凤目来,狠狠一瞪,本意自然是羞恼成恨了,偏偏此刻一片绯色从脖子根蔓延上来,眼中也是剪剪水光

,这一眼瞪过来,反而得了个勾人媚惑的结果。

他一见之下只觉得身子一热,一些胡天胡地的念头就自个儿浮了上搅扰了神志,手臂紧了紧又要俯首下去,却被三弦猛

的推开。

只见三弦一脸怒色,目光投向大门那里。

他回头看看,原来是自家小妹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南眉?」

「我今个儿就要回灵州,这是来向三弦辞行的。」南眉站在门口,逆着光有点看不清她的脸。「没想到大哥也在。」

听不出她是嘲讽或是别的,三弦只是觉得有些吃惊,怎么突然就要回灵州?昨天一点儿都没听她提起。

「三弦,你自己要多保重。」南眉走近了些,总算能看到她浅浅的微笑。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保重,然后目送她离去。

「吓,她眼巴巴的过来和你说这句话,我这个亲大哥倒叫撂在一边了。」霍西官说笑着就追了出,三弦隐隐觉得有些不

对,却也没力气再去打理了。

扶着案坐下,忍不住摸了摸犹自发烫的耳垂——

刚才那个人吻过的地方。

大门外头,马车已经等着了。南眉到了门口却见自家大哥已经等在那里——这园子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近道?

「你特地去与他道个别,和我倒没话说了?」霍西官望着她笑。

「该说的都说了,大哥你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就是了。」她与他擦身而过,看也不看一眼。

却听霍西官低声道,「回去了自己小心,那几个也不好相与,提防他们狗急跳墙,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嗯。」她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钻进车厢,听得外头车夫一声响亮的「得儿——驾!」,车子便动了,她靠着软榻,想起方才在三弦房中看到的情形,

又想起昨日梨园里霍西官说的那番话。

你是霍家的四小姐,与他能有什么结果。

大哥就是大哥,对她了如指掌,说话一针见血——三弦,她是喜欢他的,长年累月在霍家勾心斗角的泥潭里打滚,她早

看厌了看累了,也再看不到有什么清清爽爽的人。

也只有这个人,还能让她有些歉疚,有些怜惜,引起一些尚可算美好的情感。

于是不甘心的反唇相讥——

我与他没结果,敌情大哥与他能有好结果?

霍西官闻言,眯着眼看向她。

我与他有没有结果,不关你的事,只是再放任你与他这样下去便要坏我的事,南眉,你知道我的性子。

他不会放过那些妨碍他达成目的的人,即使自己是他的亲妹子也一样。

她也很了解霍西官。

也很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而她与三弦,惊鸿一见,当是有缘的,可之后又有那样的经历,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可能与他有结果。

注定无分。

她不知道兄长到底要拿三弦作为怎样的一颗棋子,今天一早她本想前去告诫他日后小心,却不想霍西官也在。

只能盼他,自求多福了。她翻了个身,整个人靠上软靠,打算补个眠。

想到回去就是满地荆棘等着她的灵州,禁不住的心烦。

南眉走后,霍西官似乎也忙碌了起来,小筑中一连几日未见他人影,三弦起初也乐得不去挂念,但是当时光一晃过去了

半个月,他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毕竟云王交代的那件事是有时限的,见不到霍西官,事情也就不会有进展。

这日午时,他正在房中犹豫要不要找侯管家问一问,忽然碧落抱着什么,冒冒失失的就闯了进来,「公子,公子!大官

人叫我把这个送来。」一边嚷着一边将怀中的事物放到案上。

虽然裹着锦缎,但是看约莫的形状,三弦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琴。

翻开锦缎,果然是那夜霍西官叫他鉴过的唐琴。

但是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他果然照他所说,找人为此琴养气了么?

所有的琴弦都已经换了新的,漆面上流水断纹也益发的清晰可见,轻拂过琴弦,清响如珠坠玉。

「公子会弹琴?」碧落在一旁很是惊讶的模样,「侯管家和我说,我只道他是玩笑。」

三弦笑了笑,「以前弹过。」然后他挥了挥残手,「如今不行了。」

「呃……」碧落知道自己失言,按了嘴,低下头退了退。

看她噤若寒蝉的样子,三弦不由得好笑,想了想,「也不是完全弹不了,难得这么好的琴,我就试试看……」说着他往

一旁的水盆里净了净手,取了香焚上,凝神片刻,右手按上角弦,引宫按商,试奏起来。

琴音雅正,泠泠作响。

「好听……」碧落手支着下巴说道:「公子真是厉害,一手也能弹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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