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番外——菊花三弄
菊花三弄  发于:2011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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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就是传出了刺客找到,是摄平王那边的人。

群臣都不是傻子,非议的话语于是就此打住,沈段要的是什么结果,如今已经明了。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佞臣。”沈家后院,秋高气爽。沈段两根手指夹着陈之仪的折子,漫不经心道。

“下官早就说过,大人是国之栋梁。”陈之仪垂眼,看面前石桌上的落叶。

“你怎么还是一副硬梆梆的样子……”沈段不满,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从一开始就一副阴沉的样子,连易和都不

待见你。调去凉州司水监?我就是不准,你待怎样!”

“那下官就只有实话实说了,听完了,如果大人还要留我,我就留下。”

“大人,可还记得前任兵部尚书石扬?”

沈段点头。石扬是他拔起的最后一颗钉子,想当年还颇费了一番力气,也就是如此,才触及到了刘泽显的底线,打破了

原本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就像大人当初怀疑的一样,我是河南人氏,乡下穷小子一个,按理说也没可能高中榜眼,原因只是因为我是石扬在老

家资助的学生之一。他这么做,与其说是舍近求远地培养在朝中的亲信,不如说是为了给家乡贫寒学子尽一份力,所以

我一早就把他当恩师看待。”

“他是我监的斩,死以前他跟我说,以卵击石,切莫和你硬碰硬。所以我听从他的嘱咐,选择跟沈泊联手,合力将你推

上这个位子。当然这对于浪荡惯了的你来说,是一辈子的苦差事。”

“我没那个本事杀你,你也确实是栋梁之材毁之可惜,所以我选择让它承重,一辈子不得翻身,聊表对吾师的追思而已

。”

陈之仪说完,长舒一口气,面部表情终于不再阴沉僵硬,好似这几年来的担子全部卸下,脸上居然绽出一抹笑容。

“如此,大人还要留我在身边么?”

沈段沉吟片刻,缓缓抬眸看他:“聪慧隐忍,韬光养晦,我身边的狐狸多了,不缺你一个。”言下之意就是准了。

“谢大人。”陈之仪站起,这次的礼施得很隆重。

“坐下,陪我喝上一杯。”沈段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酒壶,向来不在人前喝酒的他,今天居然破例。

清冽冽的青梅酒,江南特产烈度极低的一种清酒,酒香却是醇郁,对于不能喝醉却期望一晌贪杯的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那再告诉你一个更能令你开心的消息好了,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全都是我从前最不齿的,这里,”沈段戳戳自己心口,

“每天狠狠鄙视自己的感觉,你能不能想象?”

陈之仪喉结蠕动,想说什么最终吞了回去,酒杯里的酒也未动分毫。

“哈哈,你不敢喝。”沈段长笑,仰头又是一闷见底,“这也正常,我现在是不择手段,典型的乱臣贼子一个,你防着

我也是应该。你不用喝,陪着我喝完这壶就行。”

许是听出了这话里的寂寥,陈之仪动容,下一刻利落地举杯,干了这杯中之物。

“我此去凉州,跟大人之间也再无恩怨。我干了这些事也自知不可能得到原谅,但我有一句话不假,我早说你是栋梁之

材,今后也是敬你重你,我朝江山交给大人掌管,必然会千秋万代,国祚绵长。”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沈段也抬起眼看他,缓缓道:“最混帐的人不是你,你也不必忙着自责。”

“大人可是还放不下易和公子?”

此话一出,陈之仪自己也咬到了舌头。

易和易和,这几个月来沈段刻意闭口不谈的存在,就好像一块伤疤,不碰不摸等着它淡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万事皆有因果,我参不透他这一步,所以不去想,最好是能等到他回来,给我一个答案。”沉吟片刻后沈段居然说了

句道语,杯中已经见底,他干脆直接对着那壶嘴儿倒干净最后一滴,青梅的甜香中隐隐带了分醉意。

“那,下官这就告辞了。”

沈段颔首,目送他离开,然后在院中躺椅上躺下,任秋日的凉风将酒力作用下微微发热的脑子吹了个通透。

夜晚掌灯时分,有下属匆匆忙忙来报,说皇帝精神好转,在暖阁临时召集大臣议事。

没有如临大敌,更没有集结重兵。施施然入内行礼的沈段一身儒雅的文官打扮,连佩剑都在入内室的时候按礼数卸了,

整个人可以说是手无寸铁。

大家都道沈段是趁皇帝身体虚弱不能亲政时谋权篡位,今朝皇帝苏醒,他必然会防,说不定来个逼宫什么的。如今沈段

坦荡的态度让众人暗自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心生疑惑。

现如今这个架势,随便几个侍卫就能将沈段办了。眼尖者还看到,沈段腰间还挂着那枚兵符。

也就是说就地正法了他人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收回兵权。

不管怎么看,这位华昌王,今天的行为确实有几分……找死的意味在里面。

“众位爱卿,今日匆忙召集大家,是因为朕有些话,必须在今天说,在大家面前说。”

座上的刘泽显面色还是苍白,不过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连说这么长一句话也只喘了两下。

“拿我诏书来。”

台下就有些骚动,诏书的内容肯定是有关皇位的事情,可是这又有一点说不通,按理说不是应该先办了沈段这个心腹大

患?

圣旨很短,不消片刻就已经宣完。

“朕顽疾缠身,无力国事,现传位于华昌王沈段,接掌社稷。”

恰似一粒水丢进了油锅,群臣一片哗然,反对之声如潮。

刘泽显却好似听不见这些声音,只是将眼看着沈段:“华昌王,还不快接旨。”

沈段还未动,下手已经有人站出,义正辞严道:“皇上,皇室血脉未断,传位于异姓王与礼法不合啊!”

一旁宣旨的内侍已经持了黄卷走到沈段面前,尖着嗓子道:“请华昌王跪下接旨。”

沈段皱眉,撩起袍服前襟跪下却并没有马上接旨。

“皇上龙体需要好生将养,臣可以暂时接掌朝政。传位,并没有必要……”话没说完就被刘泽显打断。

“你是想抗旨不成?”病弱的人这时脸色阴沉,显出帝王气焰。

“我刘氏江山,并非后继无人,怎能由得外戚夺位!”内侍手中的圣旨被粗暴地夺下,夺旨之人须发皆白,显然是拼上

了这条老命。

刘泽显手在袍袖内握成拳,胸腔内一时间气血翻涌,闭眼皱眉片刻终究是没有忍住,一口血溅上了龙袍的下摆。

“你说的后继之人,是不是摄平王,”刘泽显抬袖擦掉唇角的血渍,冷笑道,“弑君之人,还有资格接这个皇位,这难

道就合礼制吗!朕能把皇位,交给一个不忠不义之徒吗!”

话说到后来刘泽显也失却了从容,从座上站起,手击龙榻发出巨响,一时间群臣噤声。

当时只道是沈段野心,借此理由拔除刘廷赫,没想到皇帝亲口承认,确有此事。

沈段闻言却如遭雷击,面色一时铁青。

内侍机灵地上前,扶住了刘泽显摇摇欲坠的身子,用巾子擦去他嘴角又一次溢出的血迹。

“臣等恳求皇上保重龙体!”群臣哪见过这等境况,一时间纷纷惶恐跪地。

“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有些事情,非得在今天交代清楚不可。”刘泽显脸上血色尽褪,堪堪显出灰败的气象,“摄平

王十几年来未在沙场上为国立下半点功劳,反而拥兵自重,如今还想行刺于朕。反观华昌王这几年为朝廷鞠躬尽瘁,平

国事定边疆,难道还不值得你们效忠?刘氏江山?君主不贤,这天下早晚都要沦为他人之手!”

这一席话理由如此大义凛然,一时间竟让人无从辩驳。

而座上皇帝苍白了一张脸在喘,明黄色的龙袍上血迹斑斑,却固执的不肯宣御医,摆明了要在这里靠到油尽灯枯。

君臣如此对峙,终于有人不忍,将催促的眼光投向了沈段。

刘泽显于是微笑:“沈段,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臣……接旨。”卷轴递到手上,不重,那抹明黄却好似火焰般的灼手。

“朕今天说的话,你们可都记好了,史官也都记下,日后不可再有二说。”刘泽显摆摆手,如今身体再无法坐直,斜斜

倚上靠垫,“其余的话,还请华昌王上前来听。”

沈段依言前行,在刘泽显跟前站定。

“记得小时候朕跟你偷偷溜出去看戏,当时你跟朕说,光鲜的戏子还不如写剧本的老先生,他们不用露面,整个剧情却

都要按照他们的意思走。如今朕把整个戏台都交给你,好戏也好烂戏也罢,你自导自演,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沈段心中一阵抽痛,儿时的一幕幕此时变得异常清晰。

“在京郊的那几天,有人给朕算过一卦,说你我前生沙场比肩,此生注定不得相容,”刘泽显声音低了下去,只能让两

人听见,投向远处的目光空空蒙蒙,“你信是不信?”

“皇上切莫听那神棍胡言乱语。”沈段叹气,上前单膝跪下握住他手,“我接了这皇位,你安心养伤就好。”

“朕也不信,他若是能算出前生今世,怎么就算不出你龙袍加身?”

沈段闻言静默,千言万语在喉头兜转,最终还是发问:“皇上说刺客是摄平王,此话怎讲?”

“刺杀朕的人是我以前的暗卫,因为霉米的案子被大理寺查出跟刘廷赫有关,这次不知道怎么从那里逃了出来。”

刘泽显眼光越发涣散,嘴角却隐隐含笑:“真真假假也罢,皇位总之是不能给刘廷赫的。这还要感谢那个神棍,要不是

他当初点了朕周身大穴止血,朕根本就撑不到现在交代身后事。”

沈段手抖,十指握着一手的空虚。

他今天卸下一身的防备只身上殿,本来就打算一肩扛下易和刺杀皇帝的责任。

真相到此只有他心知肚明,但是只能永沉潭底,那他又是为了谁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

“来生吧,来生我们再沙场比肩。”刘泽显一直拼命吊着的一口气此时再也接不上,赤淋淋一捧鲜血悉数溅上沈段前襟

,想拍他肩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人就随后向前栽倒。

众人于是集体伏跪,先皇驾崩,新帝初立,这一跪可谓是五味杂陈。

“都听到了?摄平王刘廷赫弑君谋逆,证据确凿,即日起讨伐!”沈段将臂弯里刘泽显的渐渐冷却的身体放到榻上,长

身站起,接过内侍恭敬递上的玉玺。

第二十一章:但为君故

天子驾崩,临死前当着满朝文武控诉摄平王弑君罪行,最后在群臣面前含恨而终;随后新君登基,第一道圣旨就是讨伐

摄平王刘廷赫,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刘泽显自然是不认,一方面更是集结手头兵马,大有拼个鱼死网破之势。

一个是奉先帝旨意接了帝位的异姓王,合乎规矩却于礼制不合;一个是被扣上弑君帽子的皇室血脉,离皇位只有一步之

遥却被一个外戚生生夺了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以上两者都握有兵权。

市井一时惶惶,道是如此架势看来,战事免不了。西南边界小镇的富户,甚至已经开始举家迁徙。

与此同时西南过了年初的大旱,入秋却又开始洪水泛滥,摄平王此举就有了些穷兵黩武的味道。

京中这时却又传出消息,当今圣上在先帝下葬前亲自护灵一夜,一夜过后在早朝上宣布,讨伐之事暂缓。先帝新丧,一

年之内,不动干戈。

市井还有传言,说圣上一夜守灵完毕,出来后竟形销骨立,生生憔悴了一轮。

不久又有令状下来,先是说明摄平王弑君其罪当诛,又着重强调此乃一人之罪,念其子嗣年幼,若主动归降并送质子一

名入京,则保留其爵位封地、宗室香火。

言下之意,以朝廷十几万大军,对阵摄平王区区两万的势力,胜利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如此却依然按兵不动,只是因

为先帝孝期未满。

所以一时间,提到新君,十人有九人都会称道:仁德,仁德啊。

如此对峙之势已经过了两个月,京城位置属北,此时已经开始零星飘雪。

雪从铅色的云块中落下,在地上渐渐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侍卫张楚知道,这样的午后,皇上一般都是在书阁里看书。皇上字写得不怎么好,治国却颇有一套,想必是博览群书的

缘故。

寻了一圈,果然在书阁那里看到了沈段的身影,只是这次人却不在阁内。

越发纷扬的雪片里,沈段紫衣大氅立在中庭,低头看脚下的雪粒子渐渐堆起,盖上鞋面。

张楚愣神间,似乎还听到一向游刃有余的圣上叹了一句,模模糊糊听不大真切,好像是“还是那年的雪大啊”。

张楚就不明白了,这么一句稀松平常的话,怎么其中的寥落之意,就连四肢发达的他都听得明明白白。

只是不明就里的他没忘了自己的职责,上前几步道:“皇上,西南那边的人已经到了。”

“质子也到了?”

“到了。来的还是摄平王的长子,亲自绑了他父亲来质的。”

“那还真是有诚意啊。”沈段转身,睫毛上雪子化开,湿漉漉泛着水光。

“还有,皇上要臣留意的那件事,臣发现有一人可疑。”

“朕登基刚刚半年,这是你第十次说这样的话。”沈段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往阁内折返。

“臣这次不是随便说说的,”被鄙视了的大内第一名卫自尊心受挫,“臣打听过了,这人虽然扮成一副老成的样子四处

装神弄鬼,但是据我所见,此人绝对年不过而立,而且此人到了秋天就大量拉生意囤财,入了冬就从不开张连出门都少

。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聋子。”

沈段听到这里脚下一顿,敛去眸中微荡的神色。

初见的那年冬天他给某人留下了两份大礼:雪地里埋出来的寒症和一双废了的耳朵。

“皇上,他现在就在京城近郊,您如果要见……”

“不见。”沈段一口回绝,把手里的书朝他扔过来,“朕现在要去见摄平王和那个大义灭亲的质子。”

张楚抬手接过,这次终于有幸了解了博学的天子在读什么书——居然是内丹家专学的《洛书》,看来上位者果然要不拘

一格百家兼修。

沈段转入正殿时,看到殿下已经端正跪着几人,为首的是被五花大绑的摄平王,见到他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所谓人之

将死无所畏惧,这本没有什么稀奇。

“怎么没看见质子?”沈段将那几人再看了几遍,没看到最令他感兴趣的那人。

“回皇上,质子在殿外,雪地里跪着呢。”一旁的内侍提醒,指了指门外白惨惨雪地里一个身影。

沈段眯起眼,雪地亮得有些刺目,看那身形明显不稳,脊背却一直挺得笔笔直。

质子膝盖有半个已经埋在了雪里,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四周白亮的雪光刺得眼睛生疼,只能低头看自己通红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白得刺眼的膝前多了一抹明黄色的衣摆。

质子抬头,冻得青紫的脸上一双眼清清亮亮,僵直着身子艰难地行了个叩拜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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