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7——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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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逃窜,又是几声枪响,正向山上逃跑的毡帽刺客应声倒地,几下翻滚下来,当场毙命。

血腥之气混杂着浓重的火药味扑面而来,周副官躲在车后,咬着牙满头大汗,手上却是弹无虚发。

人群如潮水般哗啦啦退散,一个个唯恐被不长眼的枪弹波及。转眼间逃得空荡荡,之余一地凌乱,半个人影都不见。黄

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血流满面,遍地鲜血狼藉。

警卫队留下几个人护着上峰,其余的人追到山坡上去,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邵瑞泽走到一具尸体前,冷着脸踢了一脚。

周副官抹了把脸,走到他面前问:“司令,你说,会不会是……日本人?”

“现在除了日本人,还有哪个想要我的命?”邵瑞泽收起枪,回头对着北平方向看了眼,冷冷笑:“还真叫宋军长说中

了。”

他说着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气,似努力抑制着喜怒,

周副官瞧见他慢慢踱着步走回车前,不由得又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满地尸体,皱眉道:“司令……事不宜迟,我们快进

……”

“城”字尚未出口,他的语声就骤然顿住。目光不经意掠过车窗玻璃,车窗里映出那倒毙道旁的刺客,仿佛见那尸体动

了一动!是他眼花么?正午日光火辣辣的照着,车窗玻璃白晃晃反射阳光,晃得近旁侍从也眯起了眼,仿佛没有看见那

人从地上挣了起来……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臂……阳光下冷冷的一闪,是乌黑枪管的反光……枪管正朝向上峰的背后……

邵瑞泽微微转头,正想说什么,就看到周副官合身扑了过来,将他猛地撞到在地。

“刺客——保护司令——”

旋即就是一声枪响,周副官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急速的下坠,沉沉的就掉了下去,邵瑞泽睁大眼,仿佛感觉到身上的身

体轻轻一颤,随即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急雨般枪声响起,震得耳中嗡嗡,仿佛就在身边方寸之地,侍从们开枪还击,

将那垂死之人周身打成筛子一般……那人握枪的整只手掌被打烂,倒地抽搐却开始大笑,渐渐力竭,拼尽最后力气,用

日文嘶吼一声。

周副官紧咬住了牙,却仍旧有腥甜的液体涌出口腔。

“小周!”

邵瑞泽紧紧的抓住了他肩膀,用手捂住他颈侧伤处,血仍从手底下汨汨涌出,涌过指缝,沿着手腕一直流到手肘,染得

衣袖全是鲜红。

这一枪穿过锁骨,弹片划破了颈侧动脉。

火辣辣的痛楚蔓延至全身,耳中仿佛能听得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

“小周!小周!”

“司机!快!快来开车!去医院!去医院!”

“司令……我没事……没事……”

“司机!小周!你快松手!你疯了!松手!我们去医院!”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没关系……是小伤……”

语声断断续续,然后周副官整个人便无声无息了,身躯覆在上峰身上,还保持着保护的姿态。红色的鲜血依旧从颈侧缓

缓漾出来,渐渐的,横流满地。

当时刺客那声嘶吼虽听得模模糊糊,只觉得那濒死之声,甚是凄厉。

依稀还记得些日文的邵瑞泽现在想起来,那是句忠心之言,大抵与“天皇陛下万岁”同义,当年他随同少帅赴日访问和

随后的游学,这句话向来听到得最多——只是,这也是后话了。

第二天一早,邵瑞泽去了医院的停尸间。

停尸间在教会医院的后面,一幢孤零零的大房子。警卫队几乎将停尸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确定没问题了才放上峰进去

。房子里冷清得很,活人就只有一个老头儿,但死人也不多。没有人会让去世的亲人留在这种冷冰冰的地方,中国人的

传统依旧是停灵在家中。

冷柜室的温度很低,这种夏天的时节老头儿也穿着身薄棉袍,且要两只手笼在袖口里取暖。他很沉默,带着一点例行公

事用钩子拉出冷柜的长抽屉。一个随从给他塞了点钱,将他打发走了,然后寸步不离的跟在上峰的身后。

一股子冷气从里面喷出来,长抽屉的边上结满了白霜,周副官躺在里面,浑身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了,身上脸上也凝结了

细细的白霜。他闭着眼睛,圆圆脸上表情舒展,就像是沉沉睡着的模样,若是仔细看的话,嘴角似乎是微微翘起的。

邵瑞泽站得很近,似乎没有感觉到冷气喷出来,他垂下眼,伸手去抚他的眼睛。

手底下的触感异常的冰凉,还能摸得到睫毛上细小的冰渣,让他觉得冷到心里去。

医生对他这个忠心的副官宣告了死亡,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就变成了白被单覆盖下的尸体。那时隔了薄薄被单,手不

经意触到他身体,依然软和如在生时。虽然平时他对这个略显毛躁的下属批评居多,但是心里还是器重的,即便被医生

宣告了死亡,他甚至还不由自主想掀起被单,看这傻孩子会不会突然醒来。

想起他披着自己的大氅,故作严肃敬礼的模样……真是个傻孩子。

邵瑞泽怆然望住笼罩在冷气里的人,目不转睛望了良久。

手从他面上掠过,“小子……我还没带去你紫禁城呢……”

随从听在耳朵里觉得不是滋味,刚想劝慰几句,却敏锐的看到门外似乎是有人影晃过。他匆匆出去又匆匆走回来,附耳

对上峰说了些什么,邵瑞泽一愣,转身出门。

门外站着几个女人,为首的妇人修袅身影裹在雪青色旗袍下,珍珠犀梳绾起低髻,见他出来,直走到他面前,语声缓缓

地叫他小名,“顺子,人去了也是命,你这个做长官的,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就丧气,知不知道?”

邵瑞泽怔了一刻,点头勉强笑,语声有些发涩,“五太太说的是,只是……他跟我也算久了,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他的。

“我已同约翰神父说好,就把他葬在教堂墓地里。”

“多谢五太太。”

张寿懿叹了口气,示意他与自己一起走,边走边絮絮叨叨说:“你这孩子,我个妇道人家也明白平津现在局势不稳,你

为公事来一趟也就罢了,非要来看我这个半老婆子……”说了侧脸看,叹道:“才一年多没见你,就瘦了不少,精神也

不好。”

邵瑞泽摇摇头,宽慰笑笑:“看您说的,这是昨晚上没睡好,精神自然差些。”

“别想着瞒我。” 张寿懿低声说,“自从去年小六子出了事,张家上下乱成一团,还有西安那十几万人马,南京逼着你

缩编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这哪一件事情不是费心费神,全撂在一个人肩上,哪能轻松起来。”

“还好。”邵瑞泽肃然抬首,脸色坚毅,流露出男子汉的傲岸,“五太太,您尽管放心,老张家的这点家底我会守住的

,不会让任何人来糟蹋。”

张寿懿微微点头,徐徐转过身,语声稍缓,“你在西安过的可好?”

“秦川地大物博还产美女,我的日子不错。”

“又故意耍宝口无遮拦。”

邵瑞泽垂下眼。

“你如今的处境是两头为难,南京眼里你不是自己人,有了事却只会住你肩上推。当年东北易帜,小六子就请罪请我原

谅他,说易帜绝非是拿东三省的利益去向南京换取个人官爵利禄,而是为了彻底改变军阀割据的动乱局面,实现全国的

和平统一。”张寿懿重重叹口气,“国家要统一。只有统一,才能共同抵御外强,才能兴教兴国。大道理是没错,可我

们女人总觉得,真是替你们不值。”

“时过境迁,也没法再去说了。”她轻轻开口,噙一丝怅惘笑意。

邵瑞泽只是听,微笑着不说话。世上从来不卖后悔药,先不说南京这位领袖到底如何,就算真的不小心依附错了一竿大

旗,怕就是难有回头反悔的余地,只得认命。

张寿懿无声一叹,淡淡转开了话头,只问道:“说起来,你也是而立之年了。我从来都把你和小六子当做亲生,这当娘

的,过问一下儿子的终身大事也不算过分吧,外面的狂蜂浪蝶自然不是宜室宜家的女人,你也不要用什么‘匈奴未灭何

以家为’的话来搪塞我。”

她抬眼,笑着问:“若是没有,我便给你做媒。就算老张家现在落魄了,也还有名门闺秀千金小姐愿意嫁你。”

邵瑞泽觉得无奈,却又反驳不得,故作轻松笑说:“哪里敢搪塞,自然是有了。”

“哪家的?”

“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我很是喜欢,五太太可不要棒打鸳鸯。”

“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做王母娘娘,你喜欢便是。不过,既然有了,何不一起带来叫我看看。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

的。” 张寿懿静了片刻直视他双眼,带上探究,“说起来,是怎样的人?”

邵瑞泽默然良久,抬起眼与她对视,一字一句缓缓地说:“很好,人品与相貌都很好。认真、负责、勇敢、善良、温柔

、真诚、待人宽厚、知书达理、积极上进、认准了就会坚持、不三心二意,不贪恋权势富贵,是值得共度一生的伴侣。

“是吗,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就没有什么缺点?”

邵瑞泽淡淡一笑,“有啊。”

“家里的老幺,有点娇生惯养,会闹闹别扭,挑食,洁癖,还有就是非逼着我戒烟……但不管是什么缺点,我仍旧很喜

欢……只喜欢他一个。”

他面色郑重,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我愿意终身保护他、尊重他、爱着他!”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阵轻柔的暖风吹进来,掀动雪白色的纱帘,明媚刺眼的阳光从敞开的小窗射入,充盈了整个卧室。

“嘀铃铃——”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晃了几下,一把按在话筒上,磨磨蹭蹭才接起来。

邵瑞泽缩在被子里,懒懒散散的“喂”了声。

电话是宋哲元打过来的。

“我说老弟,天津路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叫你小心些,你还只带了十来个随从,不知道你已经在日本人那里挂上号了

吗?胆子够大。”

“呵,你少事后诸葛亮,怎么,已经回山东了吗?”邵瑞泽睡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回问一句,“路上没出事

吧?”

电话那边就是几声自嘲的呵呵笑声,“没出什么大事,小麻烦而已。”随后彼端一阵咳嗽声,静了静又说道:“说正经

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才住了四天都不到,在西安住久了真成了土包子,来天津开开眼,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又不吃你喝你花你宋军长的

,至于么?”

“我是为你好。”那边语声转为严厉,“日本刺客是跑掉了,你也没出事,可是我担心田代皖一郎和土肥原贤二拿这件

事情大做文章,再说些有的没的。现在华北本来就是口油锅,行事都要万般的小心谨慎,你这东北军代司令还是要当的

吧?那我们可不能叫日本人再抓了把柄,说我们的不是!”

邵瑞泽微微睁眼,愣神地“哦”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

静了一会,他才笑道:“我知道,这一年日本军事演戏在华北门口捣乱都几十次了,如果真是为了一小队日本人捣乱就

演化成国家战争,怕对彼此都不负责。明轩,南京又给你压力了吧?”

“反正情况就那样,还能糟糕到哪里去……现在我在山东老家,华北事务就拜托给秦德纯……你别岔开话题!听明白了

么,我是说,五十三军的事情已经算解决,你把在天津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该去看的人看了,就回西安去。”宋哲元提

高语声,“我给天津驻军下过命令了,你就不要再回北平,直接从天津上飞机离开,明白没有!”

邵瑞泽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揉揉头说:“我知道了,从天津走就从天津走,反正我在北平也没事了,明天一早就出发。

从电话彼端传来的语声,异常强硬,“近来日本人活动猖狂,在暗杀一些反日人士,天津也不安全!夜长梦多!下午就

走!”

“好好好,下午就下午,真是怕了你了。”

“唉,兄弟一场,你别觉得我不想尽地主之谊,只是现在形势逼人,我也是无奈到了极点。南京指示务必忍让,‘张北

事件’,割让察哈尔,《秦土协定》……哪个不是生生在中国人心上割肉,更怕日本人会乘机卷土重来的报复,那可真

是内忧外患,无可避祸了。”

邵瑞泽笑着叹气,“行了行了,我又没说什么,反倒你跟个娘们一样,有点意思没有。”

“你他妈的才像个娘们,快滚去回西安带你的兵去!”电话里宋哲元笑骂一声,“将来真打起来了,怕是战场上你我还

要再见!”

“知道,要是宋军长得了闲来西安散心,我可是绝对作陪。”

又闲聊了一会儿,邵瑞泽才放手落下电话。

在盥洗室里冲澡的时候,又听见电话嘀铃铃响起来。

“催命。”邵瑞泽无可奈何摇头,一边忙将浴巾裹在腰上出去,

这次却是西安的梁峰打来的。

“司令,关于上次政府与中 共谈判,达成协议进一步划分各军驻地,给红军和陕甘宁边区拨款的事情,南京的手令刚刚

到了。进行的也一切顺利,但有些具体的事务还需要您回来处理。此外,办事处的廖先生也表示,他有些事情需要与您

单独谈谈。”

“知道了,我下午从天津出发,今天就回来,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谈。”

邵瑞泽一手拿了话筒,一手擦着头发,又问道:“我不在这几天,军内情况如何?”

“一切尚好,请司令放心。”说完梁峰沉默了会儿,又小心问:“关于五十三军,如何以及何时撤回来?”

邵瑞泽没有回答,神色惘然,好像并没在意听他说什么,直到梁峰又问了一遍,才像是猛然回过神,简短的说:“不撤

了,就留在华北。”

梁峰当即叫起来,“司令,这可不行!华北这个火药桶可是说炸就炸,五十三军放在那里,那不又是给人当炮灰吗?您

说不撤了,为什么不撤?万军长,万军长是什么意思?”

邵瑞泽懒得再多解释,只是淡淡说:“委座不许五十三军撤退,严令留守平津,与二十九军一道防备日本驻屯军。军令

如山,服从就是,不要再多说了。”

电话里半晌无声,良久,传来梁峰低沉的语声,“是,谨遵军令。”

挂断电话,邵瑞泽喉咙干涩,发了一会儿呆,顺手端起手边杯子,却发现杯里的咖啡早已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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