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定何物 上——高阳
高阳  发于:2011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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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扫地,也没甚么特别,但心中有所挂念,就会白日十漫长。太阳一落,道观前就有精怪嬉闹之声,他自己使劲全力

关上观门,便又寂然无声,心里又觉得无聊得很。想起龙子,又有一丝期待,拔腿就往厢房跑。自然,龙子已不在那里

曾一杭心中怅然,但此时门禁已到,每间中灯火通明,不能再出门了。可季氏兄弟房中,却没有点灯。显然没有人在房

内。

曾一杭向东望去,只见华清池方向,那里天空被映亮,流光溢彩,十分美丽。他不敢驻足太久,忙回身入房。翻书入定

。这次看书很不安稳,一会儿便觉得有轰隆之声,好似外面电闪雷鸣,又似有动物撕咬怒吼,总之吵闹得他无法专心。

又听轰的一声,他从定中直直摔出,从椅子上翻了下来,磕得整个人醒转回来。他摸了摸额头,满是汗。还未等他细细

思索,便被门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房门大开,季霖正站在房内,鼻青脸肿,身上衣衫也撕破了,手上也有一道道的血迹,头发更是蓬乱。曾一杭忙把他迎

到屋内,还没关门,季常便闯了进来,看他身上,也不比季霖好多少。

“师兄,我们在池边炼珠,被精怪所窥,所以打了起来。我……”季常见曾一杭脸色诧异,忙解释道。

“虽然龙珠是好东西,但你们才几年道行,未炼成形。怎么能有精怪看得上?”曾一杭虽然心有此意,但这话却不是从

他口中说出,抬头一看,却是仲书站在门外,“若不是你们逞强好胜,也不用打成这样。华清观自有规矩,不比你们家

里兄弟厮闹着玩。”

季霖“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仲书却不看他,径直走向季常:“走罢。”

季常去拉季霖,季霖却摇摇头,眼睛看向一杭。一杭道:“让他留在这罢。”

仲书面无表情,曾一杭却识得他目中有喜色流露,只见他心满意足地带走了季常,关了房门,这才把季霖抱起来,让他

坐在床沿。端水为孩子擦洗,季霖边看他边恨恨道:“那个岳仲书,讨厌得很!是御龙使出身,便了不起么!”

曾一杭正低头擦他掌心,第一次听他说话,倒听不懂御龙使是什么,觉得语气虽冲,但稚气难掩,有点想笑。抬眼看了

他一下,知他明日必受责罚,便不作声。

季霖自己气哼哼了一阵,也平静下来,又用稚气的声音继续说:“师兄,你同他很相熟,你也是御龙使么?”

“什么?”曾一杭没料到他会问自己,“我不知道。”

季霖眨巴眨巴眼睛,问:“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从哪里来?”

曾一杭出门倒掉脏水,复进门来,眯起眼睛想了想,就记得自己在大雾的一天,就被领到观中来,若真要追究,别说从

哪里来,就是来了多久,也记不分明了。

季霖见他仍是困惑,又问:“那师兄以后是要到哪里去?”

这话倒是听起来老气横秋,但是这里多的是仙家子弟,也不能以外表判人。曾一杭答道:“到师傅肯放我下山,我就下

山去呗。听下过山的师兄说,我们若下了山,可捉妖,可灭邪,可祈福……总之有许多营生可以做。”

季霖听了,不再说什么。

晚上,小龙仍与他睡在一处。早上起来,季霖身上伤痕早已痊愈,衣衫也完好如初。果然,季霖和季常因为昨夜在华清

池与精怪殴斗,被罚闭门思过十五天。因为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罚得轻些。

季氏兄弟罚期刚过,曾一杭便赶忙去探视。房中却空无一人。听仲书说,是回去过中秋去了。

原来过两天中秋了,怪不得山中落叶越发多了,怎么扫也不见少。中秋有许多子弟下山的,可是曾一杭无家可归,也无

处可去,通常留于观中赏月。灶房也会送上点糕点,花式精巧,一改平日的朴素,而且年年不同,对于这一点,曾一杭

总是很玩味。

中秋连同前后三日不用学道,而且夜里门禁也放得晚些。这天,曾一杭一人出门与山上精怪玩闹,便赶在关门之前奔了

回来。刚一进门,身后门板便吱哑一声关上。他长袖飘飘,在夜色中的长阶上一路小跑,月光如水,风中山林沙沙有如

涛声,他觉得十分惬意,想到回去桌上还有灶房送的糕点,就觉得很是畅快。可今年新认识季霖,想小家伙不能见到如

此美景,便有一丝遗憾和挂念。

到了厢房,推门点灯,盘算今晚拿本没那么晦涩的书来品读,一个身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看却是季霖!与平日有些不

同,深蓝色的绸缎衬得他的小脸在灯光下更是好看。

“你怎么……”

季霖跳下床,朝灯吹了一口气,屋里即刻暗了下来。他拉住曾一杭的手,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道:“什么也不用带。同我

下山罢!”

第二十一章

曾一杭想着要问师傅,现在观门是否能出去……总之心里蠢蠢欲动,却要想个可行的说法才好,正要答应,忽觉得背上

一沉,全身一冷,眼前又是满山草木郁郁葱葱。

刚才不是在观里么?怎么……怎么脑袋如此清明,一看自己的手,正攀在一块大石上,这……他醒转过来:自己正背着

季霖呢!他举头一望,前面怪石嶙峋,非手脚并用不可 ,往后一看,吓得倒吸了口气:这哪是山路,简直是峭壁!不禁

自言自语道:“刚才神智不清,如何能上得这么高的地方?”

“你回神了么?”头上季霖懒懒地说,“听你絮絮叨叨一路了。”

“嗯,先前好像回到我幼年时候,你……”曾一杭继续攀爬,看着手上被石划伤的伤口,正有鲜血流下来,笑道,“那

时你只有一丁点大!”却立马回到现实:“只有这条路么?有没有好走些的,你没和我说?”

他直觉季霖似乎终于有所触动,却不见他接话。于是径自又向上爬了一阵,这山愈来愈陡,稍一不慎,不会摔得尸骨无

存。曾一杭虽常年在西域山上玩闹,此时却也不得不用上十二分精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到处寻找下一步手可以抓

住的地方。若是平时,也能有惊无险,可这时背着季霖这么条飞不起来的神龙,他也不敢能不能平安登顶。每往上一步

,不但要考虑自己,还要顾虑到季霖。

“抓紧了!”他觉得季霖环住自己脖颈的手臂有些松动,告诫道。

“这山愈上,仙气愈重。”季霖咬牙道,听来虽有气无力,可也颇有不甘,“这老道是呛我个半死!”

“再忍忍!”曾一杭心惊肉跳,怕他一松手掉下去,强定心神,加快动作。

“若是忍不了呢?”季霖这时好像倒有心情与他玩笑。手又松了点儿。

“你……你别……”曾一杭目光慌忙扫着下一个落脚点,加快了速度,嘴上强骂道:“你不要乱来!”

季霖没有作声,身子却真的渐渐下滑,曾一杭两手都攀着壁上突出来的石尖,本已吃劲,此时哪有手再去扶他。季霖手

揪住一杭衣襟,把他拉得向后仰去,喘不过气。

“不要放……”曾一杭脖子难受,眼睛乱看,就见壁上斜生得一棵歪脖松树,想要有什么绳索能扔下去套上一套,或许

另有生机,可是纵脑子转得飞快,手却不能动得分毫。“季……季霖……你有绳子么?”

“没有。”季霖简短地答后,便干脆把手一松,这一松,把曾一杭的魂得松飞了,立马放了块石头去拉住了季霖,好在

他身手了得,一时没掉下去。可是这下,另一只手承了两个人的重量,很快便不行了。

“放了罢,我重生过好几回,没那么容易死的。”季霖并没反手抓曾一杭的手,只是任由手腕让曾一杭扣住他的手腕。

曾一杭哪有心思听他,也没心思答他,因为季霖话音刚落,他再支撑不住,两人直直向下摔去。曾一杭顾不得听,顾不

得想,眼睛死死盯着壁上那棵松树越来越小,突然抬手指了上去,大喊一声:“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猛得从他袖口冲出,笔直向壁顶冲去,绕着那歪脖松树打了个圈。两人就这样定在了半空中

这下,季霖也吃了一惊,他本来被仙气弄得神志模糊,可这般千钧一发之际绝处逢生,也刺激得他清醒过来。他见曾一

杭没下一步动作,知他又不明白该怎么办了,高声道:“你让它上去!”

曾一杭忙大喊一声:“上!”

箍在他手臂上金鞭立刻向上收缩而去,把两人带到了壁上的平地上。两人又手支地,都大口喘气,季霖踉踉跄跄走到一

块大石旁,才滑坐下休息。曾一杭刚把金鞭从树上解下来,它又化作一道金光,钻入袖口不见了。纵曾一杭撩起袖子看

,也只见手腔上一条被箍出来的血印而已。

天上层云密布,周遭都暗了下来,但先前都在林子里,刚才又在壁上无暇上看,现在总算见了天空。

曾一杭一瘸一拐地走到季霖面前,见他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便脱下身上的浅青色外袍要披到他身上,拿到手上,

却犹豫了,原来那袍上被划了好几个大口子,上面还有自己的血迹和沾上的泥土。

他想了想,有总比没有好,便道:“脏了点,你将就一下罢。”

季霖也不反抗,只低头由曾一杭把衣服披到他身上。曾一杭手触到他的背,突然心酸,腿一软,跪在地上,把面前的季

霖紧紧抱在怀里,酸楚自胸而上,涌在喉头,让他说不出话来。

适时,天降倾盆大雨,两人全身湿透,却一动不动。

曾一杭推开季霖的肩膀,二人四目相对,季霖白皙的脸在湿淋淋黑发愈发清秀,只不过比小时候更瘦削些。

曾一杭动了动了唇,想想先时他认出自己是御龙使,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心下犹豫,当下只直直看着季霖的

眼。

大雨哗哗而下,周围再没别的声音。

季霖突然一笑,两指抚上曾一杭的唇,道:“你这嘴,跟桃花瓣似的。”

曾一杭满腔委屈,一听他这话,一如昔日在榆塘情话,抓着季霖双肩的手颤抖,眼眶一热,两行眼泪伴着雨水一块流下

来。

第二十二章

季霖看了动容,却歪着头,似乎不知如何做一样。天降大雨,曾一杭有没有哭出声来,他也听不清楚,倒是雨水冲走了

仙气,加之他自己生性爱水,总之,浑身舒服了不少,脸色也不再苍白。伸手去逗弄曾一杭,曾一杭立马躲开,如梦初

醒一般站起身来:“雨湿路滑,走不得,还是找个地方过夜罢!”

季霖也站了起来,动作比刚才利索,也不用曾一杭帮他就能走。似乎心情也好很多,一声不吭地看着曾一杭,眼里却有

笑意。曾一杭刚才哭过,道他没听见,哑着嗓子又尽量大声说了一遍,季霖突然一把扯过他,抱在怀里吻了起来。曾一

杭更与他纠缠在一起,猛然发觉刚才季霖还衣发尽湿,现在抱在一起,全身已没有一处湿的地方,反应过来他已恢复了

一些法力,心里一松,突然挣开来,恼道:“你已好了,还放我淋雨!”

季霖看他落汤鸡似的,笑道:“师兄,我……”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僵。季霖除了对季常,难有嬉笑之态,曾一杭见他这般,也不知以何身份应付。风一吹,他打了

个寒战,才道:“我想起的不多,我……你……你可还记得有什么避雨之处?”

季霖也有些尴尬,换了平常口气,道:“这山路往前再拐个弯,有个石穴。”

曾一杭转头去看,果然眼前又有一条山路,他刻意不看季霖的眼睛,道:“你自己能走罢?”

季霖看着曾一杭冻得微微发抖,“嗯”了一声。曾一杭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季霖一直跟在他身后,虽踏于水中,却

鲜有声。曾一杭不禁想起小时候他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咬牙不回头去看,怎么也不相信不觉中竟过了三世。

到了石洞门口,曾一杭往里一望,漆黑不见五指,心下有些犹豫。再往里走,更觉阴森。这才回头,季霖的白衣在黑暗

中隐隐带光,才让他安心了些。可一不注意脚下,马上被绊了一跤,这回,他被季霖一把拉住,可目不能视,只能蹲下

去摸,地上竟是一堆粗铁链,冰凉坚硬,刚才要是摔在上面,膝盖骨断了也说不定。他摸得腿都软了,好容易才站起来

继续走。

季霖直起身,往墙上吹了口气,曾一杭眼前一亮,原来墙上多插了一把火把。他冻得难受,不禁去拿那火把,才看清已

走到洞底——这洞并没想像的深。可气息不流,火把燃得不旺,曾一杭只好往洞口又走了几步,一面护住火把,以防它

被风吹灭。

又在洞里找了些被风吹进来的干树枝干树叶,终于堆成一个火堆。曾一杭才放心下来,见季霖蹲下身看那铁链,便自顾

把衣服脱了,只留下裤子,烤了起来。

才烤了一半,他觉得不对,转过头去,见季霖正看着自己。手一抖,差点把衣服烧着了。

“这是捆仙链,”季霖低下头去摸着链子,道,“这两个尖钩,从琵琶骨里一穿,什么神怪都能锁住。听五哥说,这里

锁过赵毓那侄子的魂魄哩。”

曾一杭好容易才搞明白“赵毓”的侄子便是胡沐,想听狐狸说过,他当年屡屡想跑回去见季常,被穿了琵琶骨锁在这里

,心里一阵酸楚,洞外狂风大作,隐隐带来东海惊涛拍岸的声音。狐狸……狐狸……四郎又在哪里?自从寻到了季霖,

四郎已经好久不见了……家里也没交代一声……自己是在做什么?若没有龙子哥俩,自己也不会心甘情愿离开西域,而

是在那里四郎、胡沐,过着快乐的日子……

现在是在做什么?

洞口已暗了下来,显得洞里越发温暖明亮。

曾一杭从上山到现在,第一次露出若有所失的神情。

“你对那小子用情倒深!”季霖哼地一声站起来,踢了踢那锁链,“我看他愣得很!”

“他是个好人。”曾一杭听得有些冒火。

“好人?”季霖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又踢了踢锁链。如今已是深夜,又正值大雨,加上身处阴湿之地,他法力回复了

不少,那么粗的铁链被他踢得哗哗响。

曾一杭听得刺耳,突然起身道:“自然是好人,不像你!喜怒无常!”他说着,竟真冒起火来,“我现在只不过一介凡

人,不知道你们神仙鬼怪的把戏。你有什么气,向你师兄撒,有什么话,等我想起来,再通通对他讲!”

季霖第一次被曾一杭噎住,虽是恼怒,可想起“师兄”旧时情形,却也没说什么。良久才道:“什么你啊他啊的,只关

乎记不记得,其实不就是一个人么?”

曾一杭想起季霖的本性,叹了口气,也只好认命,平复了声音道:“于你我只不过是失了三世回忆,于我自己便是要换

一个人。你只不现在用得着我,等你上山,救得自己性命,便把我扔在一旁。”他坐下,重新烤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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