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6——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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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色的炭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渐渐伸向他的腰侧,顿时滋啦啦一声,凄厉的叫喊,伴随着一阵燎烤猪皮的焦臭味响起。

“嗷……”的一声嘶叫,火钳又一下,落在右边。

灯光照出一张血泪满面虚弱的脸,与其说惊叫,不如说是惨叫,那个身体挣扎的那么激烈,刑架都不住的晃动,屋子里

充斥着凄惨的哭号,特务们的目光投向那边,饶有兴趣,带着笑,笑得嘶声力竭,如看一只在溺水挣扎的虫子,在别人

的恐惧中被取悦。

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被仍回监牢,有气无力的趴在那一摊稻草上,昏沉沉的,赤裸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疼,身体似乎麻木

得都不是自己的,吴定威头疼欲裂,呼吸不畅,嗓子里一阵粘腥。

他缩起身体,痛苦的咳嗽着,听到身边的小卢在低低的呻吟。

“小卢,小卢,你还好吗?”

“还好……”小卢捂着伤处,蜷缩着瑟瑟发抖。

“混蛋。”他虚弱的喘气,骂着:“无耻之极!”

“一帮畜牲……”小卢面色惨白,抖抖索索坐起来靠着墙,不停喘气。

已经是晚上了,清冷的月光从墙上的小窗中照进来,一地的银白。

两个人看着对方,无话可说,唯有苦笑。

“小余,要是在以前,身在那种纸醉金迷的世界,我们恐怕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卑鄙无耻下流的行为。

这个国家,从里到外,早就堕落的不成样子。”

“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早就有这样的觉悟,革命,总会有牺牲。总得有人付出,才有希望。”

对面监牢的栏杆后,忽然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身影,有个的人影费力爬起来,却又一下子摔下去,发出沉重的声响。紧

接着,伴随着很是费力的喘息声,两个人看到一个又小又瘦的人坐起来,抬眼的瞬间,镜片闪了一点微弱的光。

“小夏……”小卢眯眼看过去,低低出声。

靠墙而坐的夏正也是遍体鳞伤,脸色挂着一道明显的血痕,双颊高高的肿了起来,眼镜也被打破了,他仰头望着窗外,

忽然出声。

“在沉重的黑云之下,

狂风咆哮不息;

冬天的双生子,

云和雨不停的打击。

我们毫无防御,

在赤 裸沙漠之中;

我们毫无隐蔽,

也没有树枝帐篷。

我们身内有饥饿,

我们身外有寒冷,

我们的这两位暴君,

凶狠地赶着我们;

那里—还有第三位:

就是枪的射击。

我们的血流下了,

鲜血染红了雪地。

我们又冷又饿,

呜呜地喊着不幸,

枪弹打中了……可是,

我们有自由的生命!”

声音细若游丝,似乎连再大一点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两个人心里沉甸甸,一言不发的听。

这个瘦小的学生,反倒是被严刑拷打最重的。

这里的特务头子,总是坐在幽暗里,只能看见眼镜的反光,面上是阴森森的表情。

说小夏明里是义演唱折子戏,实际上却是鼓动人心,对国家领袖出言不逊,大行污蔑之事,实在罪无可恕。鞭刑、电刑

、火烙、竹签逼供,还不知有什么残酷的刑具,无所不用其极……而他却是超乎常人的坚强,忍受着难以描述的酷刑。

忽然一下,那边没了声息,紧接着是人摔下的沉重声响。

两个人不顾身上的伤痛,连忙抓住铁栏。费力看过去。

只见他趴在肮脏冰冷的地上,开始浑身抽搐,牙齿咬着衣袖,鼻子中发出几声难忍的呻吟,又在地上痉挛着翻滚,十多

分钟之后,终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人慌了,连忙叫喊起来,还使劲拍打着铁栏,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

好一会终于有个人过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衣服胡乱披在肩上,用棍子狠狠敲打铁栏:“作死呢?!”

小卢忍下愤怒,“他不行了!快给他找个医生!”

“啥?医生?”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瞥一眼过去,“你们当自己是谁,还想要医生,告诉你们,乱党,就该统统拉出去

枪毙了事!”

说着走到对面监牢前,狠狠啐了一口,“死了正好,也省下一颗枪子儿!”

吴定威目光里燃着火,咬住牙,紧紧地攥住拳头。

下午是难得的晴天,冬日里天高云淡,街上也是人流熙熙攘攘,快到大年了,采买年货的,闹市里不是一般的热闹。

方振皓出门散心,老刘乐呵呵买这买那,做着过大年的准备,但街上走到哪里都有对西安城内学生被捕地评判谩骂,骂

政府的人不作为,该死,先前丧权辱国,现在又软骨头卑躬屈膝,很多话不堪入耳。

知道他很难做,但越来越多的人被捕,方振皓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施以援手,先前在上海那么难,那竭尽所能的

释放学生,为学生说情,现在到了自家的地盘,手里有那么多兵,怎么反倒连出一声都不敢了。

还有潼关的事情,前线那里中央军屡屡挑衅,炸毁民房制造事端,东北军将士除了戒备之外,严令不许发生冲突,不准

抵抗。一样的妥协退让,让不少将士恨得牙痒痒,直骂副司令是个软骨头。

老刘则是说,学生娃子那是头脑发热,傻乎乎的闹腾,小爷要做的事情比救学生娃子重要多了。

方振皓哭笑不得,无奈的侧头,只是觉得从所未有的心寒。

市面上的报纸对此事同一口径,绝不多言,也是,西安城内一些左倾报馆早就被查封,门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封条,看了

只觉无奈。

想去哪里也不能自由,老刘和几个侍从总是拦着,说城里不安全,不让方振皓随意行动。逛得无奈,方振皓只好同意打

道回府。车开到大门口,发现请愿的学生同卫兵发生了口角,一群学生将砖头墨水瓶往官邸里扔。

卫兵愤怒的持枪驱赶学生,叫他们快滚。

“做孽。”老刘忙打方向盘,车绕去了后门回官邸。

因为是下午,宽敞的宅院里,静谧的连鸟雀声都没有。

白胖胖的兔子吃得饱了,正在地上爬来爬去,小爪刨着土,偶尔打个滚,弄得全身白毛都变得黑乎乎。

正在裹伤的几个卫兵瞧见兔子,不住的嘟哝,“他妈的,一只兔崽子,活的也比我们舒坦。”

老刘过去在脑袋上弹个暴栗,骂道:“那是个畜生,屁都不懂!你小子是人,活着一天,就要尽人的本分!”

“老刘叔,你这可就说得不对,兔子也分三六九等呀。那野兔子,那穷鬼养的兔子,都是用来杀了吃肉。可这是副司令

的兔子,啧啧,副司令的兔子,活的肯定是比人都舒坦。”卫兵油嘴滑舌说。

老刘哭笑不得,又在脑壳上拍了一掌,“你小子,小爷现在忙得够心烦,他要听见了,非得抽的你哭爹喊娘。”

提起这个,一群卫兵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老刘叔,那事到底咋整啊?跟中央扛上了,那边又是扔炮弹又是打枪子

,我们是不是要跟中央打仗?”

“对啊对啊,依我看,打他娘的!中央那帮老鬼,把少帅囚禁了不放人,又要我们滚出西安,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

事儿!”

有人挤眉弄眼,“嘿……我看打不起来,人家可是中央军呀,还要看副司令是怎么想的,他指不定想怎么向中央讨好呢

。说不定到时候当上哪个大员的乘龙快婿,钱权女人都有了,多好的事儿!”

老刘瞪起眼啐了口,在每个人后脑勺拍了一掌,笑骂:“想什么有的没的!”

“一个个吃饱了撑着想挨打?”侍从室主任赵从远虎着脸走过来,一人扇了一个耳光,又叫人来拉这帮人去侍从室打军

棍。

老刘和赵从远站在一起,拿出烟来抽。

“老刘头,副司令最近情绪怎么样。”

“咳,别提了,吃得少睡得少,疯野的一天不归家,回来了就把自己关在大爷的书房里抽烟。许小子不在,方先生的话

也不听,谁劝都没用。”

赵从远把火柴扔在地下,踩了踩,深深叹气,“司令不在了,现在,也只能跟了副司令走,好歹是大帅留下的,至少不

会拿了这些人命去谋私利。”

院子里传来打板子的响声,还有卫兵声嘶力竭的哀嚎。

方振皓立在窗前,对了外面午后静谧的景色发呆。

潼关的形势愈发吃紧,两方的小股军队时不时在前线就擦枪走火,闹得西安城里人心惶惶。邵瑞泽也是越来越忙,在绥

靖公署里呆到天黑了才回官邸。

吵了一架,昨天早上出门前,还板着脸,叫他给南京的吴夫人打个电话,问问书信有没有送到。

想起这个,方振皓一个激灵。

抬眼看向挂钟,已经是午后四点了,吴夫人肯定是在吴家官邸的。

他拿起电话,叫接线员接通吴家的住所,响了很久,那边吴夫人才接起了电话。

“南光呀,信我收到了,是陈参谋亲自送上门的。”电话里吴夫人是一阵啜泣,欣喜不已的哽咽说:“那的确是威儿的

字迹呀,呜呜呜……老天保佑,平安就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方振皓拿着电话,听吴夫人抽噎,一颗心反倒觉得沉重。

他怎么能说,现在吴定威被特务抓进监狱里去了,还没人肯施以援手。这当娘的还不心疼死。

忽然想到,如果让吴夫人或者吴老先生来劝劝他,是不是反倒有些效果。

那人可以对他置之不理,可以对中共和学校校长冷若冰霜,但是长辈的面子,总是不好拂掉吧。

但是,现在他又不在官邸,忙的不见人影。方振皓气呼呼的想,这人肯定是为了不要直面吴家,才叫他打电话,借此逃

避,还一夜未归,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电话里吴夫人哭的越加激动,语无伦次说着什么。

方振皓也听的心酸,说:“婶,您别哭,我有话要和您说。”

那边哭声更急促,哽咽难言。方振皓又静听了几分钟说:“婶,您别哭了,别让接线员听了笑话。”

吴夫人这才收了哭声,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还说到托了陈参谋给儿子带些东西,还有给他们俩的。

方振皓嗯嗯嗯的应声,一边应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吴夫人开口,“婶……最近西安出了很多事情,我要告诉您一

些。”

“我知道我知道,老吴全告诉我了。不是已经要联合一致抗日了吗?大过年的,怎么还要打仗呢,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做孽!”

方振皓皱眉听了半天,发现他要说的和吴夫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情,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自己

可以插话的机会,刚说上几句,还没说到重点,吴夫人又打断他的话,口气里带上宽慰,“前线冲突的事儿南京都知道

了,就在昨天,你叔还有他一个同僚,已经飞来西安了,说是来帮着解决这次的事情,你告诉衍之一声,叫他放宽心,

就说肯定没事儿!”

方振皓听的瞠目结舌,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等他放下电话,静了静心神,喝了一大杯水,那些话在脑子里盘算了好半天,一直愣愣的。

吴老先生飞来西安?

满头的思绪混乱,总觉得遗落了什么,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情逐渐拼凑在一起,忽然的,那么一下,思绪一瞬间洞明。

原来是这样!

却是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明说呢?还要绕来绕去,直绕的人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方振皓简直是坐立不安,真想当即找到邵瑞泽问个明白。

他一下子又泄了气,不到晚上,邵瑞泽是不会回官邸的,就算回了,也一定会去那间书房独坐,根本不想同任何一个人

多说一句话。

每天早上,老刘都会倒掉满满一烟灰缸的烟灰和烟头。

熬到晚上十点钟,楼下才有汽车刹车声传来,在深静夜里格外的清晰。

周副官先进来,邵瑞泽一脸倦容地走在后面,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吃过饭了,脱掉大氅和外套,走上楼梯。

方振皓急忙出来,两个人在楼梯上打了个照面,他刚想说什么,邵瑞泽稍稍侧了一下身,一言不发上了三楼。

平时也都是一脸倦色,这次却更是脸色凝重,阴沉沉的。

书房厚实的门外,方振皓站定,手悬在空中,想敲却敲不下去。

老刘说过,这间书房是那位少帅的书房,平时不允许有人进去,晚上他一个人在独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忽然闯进去,会不会惹得那人生气。

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屋子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唯一的亮光就是烟燃着的火星。

一点火星闪烁,却微弱的照不见任何东西。

唯有清冷月光照进来依稀看得见,宽大书桌后,邵瑞泽靠坐在高背皮沙发椅上,双腿翘起搁在桌上,皮靴乌亮。

“南光吗?”邵瑞泽的声音很平和,带了一点点的疲倦。

方振皓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简直可是说是窝在沙发椅里,用手遮着眼睛,嘴里含着烟,而那烟也快烧尽了,残留长长的

烟灰。

他向后靠在书桌上,低下头思索了一会,轻声说:“我给吴夫人打过电话了,陈参谋已经将信件转交。”

“那就好。”邵瑞泽没有挪开手,夹着烟抽了口,火光一下烧了一截。

青色烟雾腾起,鼻端都是呛人的烟味,方振皓抬眼看过去,看到烟雾从唇间徐徐飘散。

黑暗的寂静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一起一伏的呼吸。

良久,方振皓慢慢说:“吴夫人说,吴老先生昨天就飞到西安了,怎么我不知道?”

“嗯。中央的特使,吴先生和黄先生,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昨天下午飞抵西安,局势快控制不住了,我陪着他们直

接去了潼关。”

“所以你才一夜未归?”

邵瑞泽疲倦的又简短嗯了一声,然后缓缓坐起,那秀挺眉峰未抬一下,只专注地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又伸向烟盒,似乎还没有过瘾。

方振皓微微皱眉,目光责备,伸手按住他的手,“衍之,你抽的……未免太多了。”

邵瑞泽没有动,只是低了头,目不斜视,心中空茫茫的,似乎找不到方向。

只听他在身旁叹了一声,似有迟疑地问,“看样子,冲突的事情,是要解决了吗?”

他身体放松,略有些失神,旋即黯然一笑,“当然……大过年的,可不能打仗。”

说着邵瑞泽抬起头来,眼睛看过去,黑暗里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的笑容黯了一黯,仅是微不可见的变化,忽然变成了调侃的语调:“和和气气的过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大过年的

打仗,一点也不好,南光,对不对?”

方振皓蹙眉不语。

他听出这话里的蹊跷,脸色微变,目光中更是不自觉的带上探究神色,手上紧紧扣住他的手。

下一刻,邵瑞泽同样握紧他的手,缓缓弯下腰,将他手背贴在自己额上。

“解决了,南京都出面了,怎么能不解决呢……”

说话间他摇着头,不住的喃喃自语,语声带上一点暗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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