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4——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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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哼笑了声,他暗中捏起他手指握住摩挲,“比起这个,我倒更担心你傻头傻脑被人揩油。”

“少看不起人。”方振皓回了一句,心却不由跳快,向前倾身拿起酒杯喝酒遮掩。

他却着靠近他,贴了耳朵轻声问:“没被人占便宜吧。”

方振皓闻言凝眸,心下急跳,顿时面红耳赤。又听他在耳边说:“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若是气不过,我让青帮的人把他套了麻袋揍一顿然后扔黄浦江里淹死,怎么样。”

他张张嘴,局促侧过头,扔去一个白眼,“你表面上好像很绅士,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土匪!”

邵瑞泽嘿嘿笑,“我本来就是土匪,坑蒙拐骗偷统统做过,张大帅几百土匪起家,我爹跟了他混一开始就是土匪,有‘匪气’就对了,还怕谁说吗?”

鼻子里冷冷哼一声,方振皓注视着舞池不再搭理他。邵瑞泽也收起笑容,坐端直了,手上却仍是捏着他手指慢慢摩挲,方才的戏谑褪去,脸色变得铁青,眸子在人群里巡视着,带上不动声色的冷意。

对他而言,他干净得象一汪泉水,真是不适合这种场合,明里衣香鬓影,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龌龊,耿直正气在这里毫无用处,还会被人讥讽嘲笑。若不是吴炳章的缘故,他也不会让他在这里勉为其难的陪着。

只是不晓得这场募捐酒会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才完,邵瑞泽沉吟不语,望着他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想要快些回家的念头。

“喂,你难道不捐钱捐物吗?”方振皓冷不丁回头问。

“那个啊,我帮了吴老点忙,他示意我不用凑热闹了。”邵瑞泽见他仍是询问目光,于是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我得帮他找儿子。”

方振皓诧异睁眼,又听他说,“他的三子一女死的只剩下一个,父子政见不合反目成仇,儿子跟着大批学生跑去陕北,把老子急得直跳脚。陕西现在是东北军的天下,他便要我帮他找儿子,找到了捆回来。”

“捆回来?这完全是封建家长做法,他是他儿子,但不是他的附属品,人有权利决定自己走什么样的路,不能用父母亲情的名义行专制之事!”

邵瑞泽连忙伸手掩住他嘴,轻声道:“又不是今天要找明天就能找到,反正我给他找儿子,他也要给我便利帮忙,多一层人情关系有什么不好。”

方振皓见状自知多言,悻悻住了嘴,拿起酒杯喝酒。说曹操,曹操就到,酒正酣舞正好的时候一身长衫的吴炳章走了过来,两人急忙站起迎接,吴炳章温和的招呼又坐下,笑问他们怎么不去邀人跳舞,邵瑞泽规规矩矩回说表弟对这里不熟悉,他也不好走开就陪着。

吴炳章捋胡子呵呵笑,“明儿早上,太阳可真要从西边出来。”说罢又问方振皓见了些什么人,方振皓便回答说领着他见了市府的头头脑脑,不过都没怎么深谈。吴炳章又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的训导起琐事来,两人虽觉无趣,也得陪着耐心听且赔笑,一来二去吴炳章又开始如自家子弟般教训起邵瑞泽的风流韵事来,听得他暗自苦笑。

“我夫人那边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子寻婆家,家世都是十分不错的。我看你俩都是成婚的年纪,下次都去南京叫她给你们看看。”

“烦劳吴老他费心。”方振皓笑着不卑不亢的一番应对,“国难当头,报效国家,个人私事暂且放在一边。古语也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嘛。”

吴炳章略带遗憾,却赞许点头,刚要说什么,却听沙发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幽幽长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 庭花。”,方振皓忙回头寻声看去,只见了个穿西服的背影缓缓而去,没看清是谁,然而这话明明是甩给邵瑞泽听的。

邵瑞泽虽然没回头,但脸色已经阴沉,仿佛被人照脸抽了一记耳光,吴炳章重重一跺手杖,勃然怒道,“哪个混蛋灌多了马尿!几句屁话就能救国打日本人了?合该人人都要作出一副苦瓜脸过日子?!”

惊得邻座的人默不敢做声,邵瑞泽无奈一笑,“吴老,您息怒,不用因为衍之与人闹不痛快。习惯了的。”

吴炳章叹息,“你这孩子,唉。”

好好的气氛被搅得冷了场,吴炳章又坐了会儿起身去了其他地方查看,司仪出现在旋转楼梯上宣布:“现在,夏小姐先生愿意出十万邀请邵先生跳一支探戈舞。”

“喔——”全场发出唏嘘声,十万跳一支舞,真是大手笔,哪家的淑媛这么热情奔放邀请男人跳舞。白光投在了方振皓身边的邵瑞泽身上,他转过脸,嘴角隐有抽搐。邵瑞泽也被吓了一跳,夏小姐?哪个夏小姐,金融巨子夏家么,他是见过一两次还聊过劳什子的艺术文学的可又不熟悉!

若不去跳这支舞,就是不肯慷慨捐这十万赈灾,一曲十万也是身价不菲了。方振皓局促不安中含了恼怒,邵瑞泽却翘着腿端端坐那里,浅笑却是不动身。夏家小姐如同公主般立在令一束白光下,一身削肩鱼尾型黑色晚礼服裙,勾勒出玲珑纤细的身材,容长脸蛋眉眼俏丽,上挑眼角露出几分挑逗不羁,宝石项链坠在皓白的脖颈下漾着蓝光。

“她朝你来了。”

“呃。”

“你去还是不去?”

“我在考虑是不是出十五万让小许去跟她跳舞。”

邵瑞泽抚着下巴说的平淡,见这副无所谓的模样,顿时方振皓气不打一处来,探戈,说不好听就是贴面舞,心里隐隐起了火,忽的又生出些恶作剧的心思,冷不防将他拽起一把推了出去。事实上邵瑞泽真是在思考小许代劳的可行性,但问题等他回神已经晚了,明艳照人的夏小姐已经伸出手给他,齐肘丝绸手套愈映得肤光胜雪。

回头看,看到方振皓脸上含义不明,笑得别有意味,还冲他挥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回头将纤纤素手放在掌心,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请姿态,故意亲昵地翩跹滑入舞池中央。节奏明快的探戈舞曲,尽透了神秘的诱惑,高调又内敛,激昂、狂热的节奏配上铿锵有力的步伐,优雅的舞姿征服整个舞池,二人跳得从容而旁若无人。

夏小姐眼神熠熠,微昂着头,一会轻摆柳腰,一会柔若无骨贴在舞伴胸前,跳的热情奔放,邵瑞泽倒也不投入,只是配合她的舞步,任是节奏高低变化,急缓相济,看她下身、甩头、前进,握着她素手,托着她纤腰,始终不越雷池一步。

“邵主任不会怪我自作多情吧?”她甜美一笑,眼神灼灼。

“夏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受宠若惊。”他托起她手,微笑回道。

舞姿回旋,变幻陆离的灯色间他朝座位那里看去,不经意看到方振皓被一个银灰色礼服的男子纠缠住,而方振皓似乎很是愤怒,想甩开却又被那男子揪住拉扯,脱身不得。他心下隐隐起了火,脚步一乱竟然踩住她裙袂,两人踉跄贴在一处,此刻正值舞曲高潮,女方搂住他腰顺势往臂弯一躺,合着结束音符,做出一个完美的舞姿。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声轰如雷鸣,她无比骄傲,脸上一片潮红,搂了他腰起身想借势邀他去喝杯酒,不料邵瑞泽只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将她推开,冷着脸向座位走去。人群嘈杂又起,她站在那里,看他一把推开那银灰色礼服的男子,将白衣男子拽向身后。

黑眸里透出迫人冷意,逼得沉思杰不忿遁入人群,邵瑞泽将他手腕拽住,拉出人群。时近半夜,爬满紫藤花的露台上早就没了有了人,夜风透凉更带起冷意,空旷庭院里只有绮靡音乐隐隐回荡,方振皓只是沉默,俯身撑了露台雕花栏杆,一言不发望向远处。

邵瑞泽紧贴他身侧倚了露台,点燃一支烟,看风吹散烟零,指尖青烟燎绕纷飞。

夜风拂面而来,撩人深思。

“衍之。”

邵瑞泽侧头。

“这样的日子,你还要过多久。”方振皓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问。

他吐出一口烟,淡淡道:“不知道。”

话语入耳方振皓只觉不是滋味,抬眼更是撞上他无奈目光,撞上他满目的黯然。

“我想回西安,”他缓缓开口,语声落寞,“什么上海行营主任,什么上海督军,我统统不想要,只想回西安。”

方振皓心里一滞,想劝慰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只伸手覆上他撑着露台的手,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给他。看他戎装笔挺,却透出莫可言说的孤寂。

邵瑞泽缓缓吸了口烟,抬起眼来,“南光,我若是能回西安,你会同我一起么?”

此言一出,方振皓蹙眉,神色紧张凝重。他紧盯了他,良久开口,“你能回西安?有多大把握?”

“帮吴老找儿子,但我人不在西安自然不能保证。吴老可以帮我去南京周旋打点,他是两朝元老,一句话比我去南京求多少人都有用。少帅也知道我在上海险些被日本人绑票,来信说,已经下定决心争取让我回去。上海这地方,一年半,我实在够了。”邵瑞泽轻轻叹口气,“如果委员长能同意,大概在这月中旬就能动身。”

他望住方振皓仍是笑,“西安那个地方,不比上海繁华。往北是层层重叠的黄土山,干旱少雨寸草不生,而城里夏天很热,城市建筑街道都很旧,生活环境也不怎么好,春天风一刮就黄沙漫天尘土飞扬,天是黄的,地也是黄的,说实话,各方面比上海条件差的不是一个档次。”

“这些也就罢了,现在那个地方牵扯各方势力,局势一触即发,南京严逼、委员长亲临督导,学生又要情愿抗议,详细的我不能多说,但事实上很危险。”

话还没说完,方振皓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来,神色里略有些恼意,“你觉得我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邵瑞泽目不转睛看半晌,攥了他的手在掌心,目光复杂,“我是觉得,暂时还是上海安全。”

心中气恼愤慨,方振皓仰头瞪他一眼,将他拽的贴近自己,语气里不掩气愤,“你别想甩开我,同甘共苦,到那里都是一起。你想让我安全,可你觉得现在中国还有哪个地方是绝对安全?我绝不贪生怕死只图安逸,不在乎生活条件有多差,也不在乎环境有多危险,选了这条路,旁人说你什么我更不会在意。”

他将手按在他左胸上,掌心下是心脏搏动的起伏,是血脉奔涌的声音,缓缓说,“你若回去,我绝不会留。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要两个人一起,一起面对。”

之后更是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生死相托,无分彼此,与你,我心甘情愿!”

一念澄明,恰如心间繁花盛开。既然他有这份回护之心,他亦不会临阵退缩。

看他倔强面容,看他眼里泛起光彩,心下蓦然触动,邵瑞泽唇边浮起苦涩笑容,未燃尽的烟头从指尖掉落,火星微弱一闪。

他仿佛还想说什么,抬手抚上他肩头,半晌却一个字也未说。

他将抚在肩上的手轻轻握住,而他低了头,自然而然靠在他胸前。

他展开双臂,一手牢牢握住他,一手将衣裳单薄的他揽入臂弯。

眼角隐有湿意,他缓缓道,“好,与你,我一样心甘情愿。”

咔嚓。

德制相机拍照声几不可闻,镜头里摄入紫藤花露台上画面,浓密夜色中虽然不甚清楚,却依旧能看清是两个男子彼此张臂相拥。白色礼服的男子被遮住了眉眼,微微侧身背对的军人仍旧能看得出是上海督军,沉思杰躲在阴暗角落暗自发笑,一边悄声后退,一边盘算明天报纸副刊的标题究竟是用“俊俏娈宠”还是“风流将军”来的耸动。

他翘起嘴角,放缓脚步,决心在撰写稿件标题的时候一定要再加上“后 庭花”几个字。

露台上的人似乎仍是没有发觉,他窃笑着转身,不料眼前一黑,堪堪撞上身后一堵似铁铸的墙。

戎装整肃的许珩双目一扫,打量着撞在自己身上的男子,面无表情道:“先生,你踩到我了。”

沉思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许珩目光扫过他脖颈上的相机,迅速扬手扭住他胳膊,脚下重重一扫,沉思杰自持学过几天搏击,挥拳击去,却不是对方之敌,对方身手利落,训栋有素,根本不容他反抗,几招已将他双手反剪,直接一把将他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墙壁。

脊背发钝的疼痛,他呲牙咧嘴,而双腿虚软,眼前一阵发晕,等他回神才发现自己被那个面无表情的军官牢牢压在墙上,双手反剪动弹不得,竭尽全力的反抗也是徒劳。抬眼看到上海督军嘴角微翘,神情悠闲站在他两步之遥,手上拿着相机,修长指尖按上装菲林的按钮。

而那白衣男子站在不远处,脸上神情冷若寒霜。

“沈大记者。”邵瑞泽挑眉,闲闲甩动照相机带子,“我很好奇你拍了些什么。”

沉思杰目光从白衣男子那里收回,心怦怦跳,却强自微笑,“邵督军的风流史,还需要保密么?我还很好奇您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开始玩兔儿爷。”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就重重抽过来,脆响间颊上火辣辣的痛,随即又是一记耳光,他被打得满眼金星,嘴角立即就见了血,两边脸颊高高地红肿起来。

邵瑞泽收回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根一根拉扯着手套的指尖,慢慢抚平,斜眸睨他。“我在想你们陆厅长去究竟应该是龙华看守所领人,还是去陆军监狱领人,或者干脆不要领了。”

微笑僵硬在脸上,沉思杰脊背发冷,挣扎着喝问:“你们还有没个王法!军阀!专制!南京保障文化言论的条款都被你们吃了不成?!”

幽黑眼睛微微眯起,眼里犀利笑意闪过,邵瑞泽笑意盎然的脸上透出煞意,“你有讲条件的资格么?”

那目光中分明含着一股杀气,让沉思杰尚在痛楚的身体一阵颤栗。

许珩戴了雪白手套,一手牢牢钳住他,一手拔出佩枪,枪筒抵住他的下颌轻轻向上用力一抬,那枪就顶在沉思杰下颌上,修长食指一挑,子弹上膛,随了“噶噔”一身,他心头一震,嘴唇顿时毫无血色。

“王法。”邵瑞泽倨傲的低眼藐着他,傲然的笑笑,“你还是先去问问陆文正什么是王法,再来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迟!”

说着按下按钮,相机后盖啪的弹开,然后是蛮横的抽出菲林,特意对了壁灯唰的拉开。沉思杰挣扎着,欲哭无泪,他一晚上拍摄的成果,就这样被生生曝光。

钳住他的人松了手,他几乎是无力倚着墙壁滑落,踉跄跪倒在地,相机和被曝光过的菲林啪一声掷在地上,滚了几滚摔到他面前。

纷乱脚步消失在走廊楼梯口,沉思杰茫然看着,忽的握紧了拳头,狠狠咬住牙。

第七十四章

屋外冷风萧萧而过,吹得地上枯叶盘旋飞舞,最后一点温暖阳光消失,余光很快被阴郁萧索的暮色吞噬。

映着暮色,行人们匆匆归家,疲惫的脸上亦有一整天漂泊结束的释然。窗外夜色渐渐沉暗,里弄的各户人家亮起灯火,风里捎来晚炊的香气,亦带上丝丝烟火暖意。

客厅里是灯光温暖,偶有报纸翻页声音,白色烟雾从烟斗中大股大股冒出来,方振德咬着烟斗,呼啦呼啦翻过报纸,目光偶有驻足,随后也只是匆匆一瞥。厨房里锅碗瓢盆直响,烧饭的老妈子“太太”“太太”的直叫,然后又是一阵乱响,也不晓得碰倒了什么。

“敏敏他娘,你捣鼓什么!嫁过来这么些年也不见你做个菜煮个粥,今天什么日子让你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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