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4——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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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南京的长官将面临何种境地,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最最刺激东北军的军官,偏偏这次的结果是谁都不曾预料,报纸上说的语焉不详,只道长官被判刑十年,就算不知被软禁的消息,这对于众人也无疑是晴天一声霹雳。

东北军众人只知道邵副司令去了南京为长官开脱周旋,这下的结果,众人在激动愤怒之余,定会将一切的责任都扔在他的肩上。平日里南京就防范着这支军队,长官还在的时候都尚且严厉的打压,现在最高长官都不在了,只要稍稍使出手段,将矛头引向他……责难和非议都无疑如同潮水铺天盖地的向他涌去。

越想越明晰,方振皓心中慢慢回过另一重滋味——要是南京政府落井下石,再放出些什么恶毒的内容,扯到什么故意取而代之的话,再挑唆起来……那他,可真就两面不是人,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剑悬顶上,已没有选择,此刻的他根本无力去同中央抗衡,只能索性单刀直入,抢先同部下挑明一切,最大限度的维持着团结。

方振皓寻思着错综复杂的局势,脑中已乱作一团,不由攥紧他的手。

他一时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唇颤了颤,喉结上下一滚,想开口说些什么。

邵瑞泽抬手止住他即将的话,缄默着不言语。

这里头几层的利害关系,其中牵扯关窍,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随后他一声长叹打破此间沉默。

“如果休息好了,就去上班吧,医院那里总不能一直请假。”邵瑞泽抽回手,推开椅子站起,又拍了拍他手背,“记着,要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就是装,也要装好了。”

方振皓赶忙转身过去,看他慢慢穿上大氅,一个一个扣上扣子,动作神情皆是从容不迫。

昨晚上的失态愤怒,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

眉梢眼底透出波澜不惊的沉毅,容颜依然温雅,笔挺军服与雪亮长靴却彰示出一个军人的冷酷。

但有些东西终于被改变,终于和往日不同。

仪容还是他的仪容,风度也是他的风度,分毫不差。但究竟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张熟悉的脸上,又多了一层逼真的面具,覆在其他场合的面具之上,人前人后,依然是无暇可击,找不出半点疏漏。

许珩快步走到邵瑞泽跟前,似碍于机密不便在外人前开口,附上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邵瑞泽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如雪刃迫人。

“有这种事?”邵瑞泽回头盯住他。

许珩用力点头,“是杨师长接的电话,他刚说完就被人用力挂了。”

“真是混账!”邵瑞泽怒骂了一声。

他缓缓挺直后背,一如既往地抬起头,迫令自己坚定。

许珩还想说些什么,他已转身往外走,走得比平时更快。

方振皓愣了一瞬,陡然生出不好的预兆,赶忙推开椅子站起,追到门外。

檐下雪已化了,滴水溅湿地砖。雾气尚未消散的清晨,天空灰蒙蒙,阳光从云层透出,远方高大建筑同近处层叠屋舍的轮廓,在这雾气里若隐若现。

警卫已等候在下头,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许珩跑步近前将车门打开,抬手敬礼,肃立在侧。

邵瑞泽匆匆步下门前台阶。

却听得身后脚步纷乱,一回头却见是他,站在两步之遥。方振皓看到他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自己,方才想好要说的话都忘了,喘了喘气才说:“在那边,万事小心。”

邵瑞泽点头。

两个人静静对视,仿佛有许多话涌至嘴边。

邵瑞泽终是微微侧过脸,“我该走了。”

方振皓笑了笑,眼里有掩不住的忧伤,唇角却维持着坚强笑意,“小心自己。”

邵瑞泽微微仰了头,目光温润,“好。”

方振皓笑了一笑,全身放松。

只有那么一瞬,随后邵瑞泽就掉头而去,步履坚定,背影果决。

出城之后道路泥泞,车子开得越快,颠簸也越是厉害。

饶是如此,许珩还一径催促开快些。

司机朝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见上峰侧首看着车窗外,唇角紧抿,目光冷冷。

上峰刚从南京归来,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又奔赴军营,仿佛不知疲倦。

摇下车窗玻璃,哪怕是掠面生寒的风,也吹不散心中突然而起的不安。

原以为从南京回来,便可平定乱局,少帅的审判后果却是谁也不曾预料,幽居,软禁,不知结束的时间,哪怕是坐牢也比这强上百倍。

他一面牵忧着少帅,一面仍然要担心另外的地方,眼下政府是答应联共抗日,可一切都还是形势未明。这时局远比意料中复杂叵测,人心是最猜不透的谜。南京的意图,中共的动向,部属的反应……诸方势力,各有谋算,事端竟是越来越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驻军的军官已经知道少帅的审判结果,个别激进的青壮年军官忍受不了,声称南京欺人太甚,甚至口不择言,要动用武力营救少帅……今天一早,四十九师辖下的一个营长公然哗变,马上就聚集起为数众多的军官与士兵,群情激奋下死活不听上级劝阻,带了人马就要冲出驻地范围之外。

少帅即将远居江西,连一面也不得相见,本已够令他心忧;眼下军中哗变,更是雪上加霜;倘若南京再从背后一刀捅下,纵使他也三头六臂也难以顾及全局,如果西安此时又出事……哪怕只是想想,也足以令人一身冷汗。

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个凡人,同样会张皇无措。

邵瑞泽望着窗外飞驰向后掠去的景物,重重叹气。

少帅不在,可东北军这点家底,无论如何,他都要竭尽所能的保住。

这是他们最后的资本。

出得城外,越见景致荒凉,光秃秃的笔直树干夹道掠过,一地雨雪泥泞。

车子驶过重重关卡,终于抵达南郊军营。

远远地,邵瑞泽已经瞧见戒备森严的景象,军车载满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在营外严阵布防,而车上枪炮均已架设待命。前方设了路障和铁丝网,座车缓缓驶近,两个卫兵抬手将车子拦下,向车内立正敬礼。

邵瑞泽微微侧头,“是我。”

卫兵眼睛睁大,露出一点情不自禁的喜色:“军座!”

轿车缓缓朝前驶去,通过阵列森严的防线,泥泞雪地被枪械黑沉沉的金属光亮映着,清楚可见,越来越亮的天色照见士兵紧绷的面容。

邵瑞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心中渐渐跳的急促,四十九师的杨师长苦劝却不被听从,又害怕随时就会兵变,心下一横将哗变人马围在当中,架设起枪炮,士兵严阵以待。若营中当真哗变,只要稍有异动,马上就会遭到武力镇压。那自相残杀、血流成河的景象,只怕在所难免。

车子猛地停下,邵瑞泽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车门,踩着一地泥泞下车,仰头对着不远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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