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1——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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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他这几天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也是这样的无礼和自负。

猛地扬起手,他扭了头就要走开,“我累了,需要休息。”

邵瑞泽飞快扣了他手腕,将方振皓重重抵回墙上,亦将他手固定在他手掌中。

“方医生,不把别人话听完,是种很没礼貌的的行为。”

方振皓仰起脸,气息急促,目光隐含愤怒,在他脸上来回游移。

他悠悠一笑,俯身嘴唇贴了他耳畔,“方医生,要怎么赔罪?”

被戏弄的愠色从方振皓眼底一掠而过,咬了牙狠狠瞪过去,“少自说自话!”

邵瑞泽瞳仁被灯光映得幽深,却不说话,只是望着他,而后嘴角一弯,笑得无辜。

他再度开口,热气暖暖拂在耳根,“其实我觉得,方医生今天做的,也侵犯了我的人权。”

说着尾音上挑,似询问又似调侃,“不是吗?”

方振皓僵立,有刹那闪神。邵瑞泽噙了丝笑,目光微垂,落在他脸上。

清了清嗓子,却连说话都带出一股涩意,“你想做什么?”

他也笑,挺秀鼻尖抵着他脸颊,“你说呢?”

耳边是低沉笑声,扣着自己手腕的手也察觉出热度,肌肤相贴,气息纠缠。

方振皓睁大眼,对上他的目光,看到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

如此的好看,眼尾有优美上挑的弧度,犹如凤尾,瞳孔幽深的可以将人吸入……

瞬间胸口竟真有溺水般的窒迫,逼迫的令人喘不过气。

邵瑞泽一动不动凝望他面容,凝望他因为不安和惊慌而渐渐变白的脸颊,眼底有温柔亦有笑意。他松开了按着他肩膀的手,扳住他下巴,低了头。

他唇角轻轻抿起,“方医生,怎么不说话?”

说着探身,好像就要吻下去。

话还来不及说,方振皓下意识一避,奋力挣脱他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一扬手,将他推开数步之远,直撞上对面墙壁。

他喘着粗气站定了,眉毛深深拧起,灯光照着略显苍白的脸,显出一种压抑着慌乱的淡定,全身紧绷,右手握紧,似极力克制着愤怒,又似乎是在全力戒备。

邵瑞泽背靠了墙壁,怔忪半晌,最终莞尔一笑,仿佛方才只是个促狭玩笑。

以他的身手,要避开这一击易如反掌。

他倒没多想,只觉得逗逗他,很是有趣。

摸了下巴看过去,对面那人眼神愤怒,愤然喝问,“你做什么?!”

邵瑞泽站直了,耸耸肩摊手,“玩笑而已,只是个玩笑。”

“你!”

“相信我,真只是个玩笑。”邵瑞泽闲闲笑,“男人之间,连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都开不得么?”

方振皓又愤怒又尴尬,脸颊因愤怒而涨红,只得愤愤然瞪过去,竟不知该说什么。

“夜深了,睡吧。”他说着转身,大步行至走廊尽头,推开自己卧室房门,微微侧脸对他微笑。

方振皓已经觉得呼吸平稳,但仍投去愤恨一瞥,不屑回头。

客厅挂钟当当敲了十二声,已是半夜,湿气阴冷入骨,走廊尽头玻璃窗上结起一层朦胧雾气。

不远路灯发出寥寥的黄光,被玻璃窗上雾气映成一团团昏黄光晕。

卧室门并未锁上,只是虚虚掩了,方振皓睡衣裹得严严实实,拿了温度计药片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

那人吃的药一日四顿,为了保证伤口最快愈合,一定要按时按量。昨晚忘了拿药给他,让他到了半夜不得不过来督促吃药。

他看书看了两个小时,已经昏昏欲睡,要不是身为医生该死的责任心和医德,他至于在这么瞌睡的时候过来,督促那个家伙吃药么?

没好气的将门推开,房间里落地的丝绒帘子密密垂着,屋角的古朴秀美的弧线形火炉正燃着暗暗的光,却熏得一室暖意融融。失血过多的人总是怕冷,便燃起了火炉。床上的人裹着温暖棉被睡得安沉,呼吸一起一伏,似有些急促。

方振皓放轻脚步,所幸脚上棉鞋也不会发出声音,又走了几步,却听到那人呼吸声蓦地轻了。

脚步下意识一僵,似乎是走动声将他吵醒。

过了十几秒,又听见他匀长平缓呼吸,他才缓步走到床前。

借着火炉暗红色的光,依稀看得到那人眉头微微皱起,眼睫微颤。英武眉目在火光照映下,显出眉心浅痕。

不同白日的风流倜傥、英姿勃发,似是睡梦中也在忧思。

心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究竟在想什么?

面具下的人无懈可击,而沉沉睡梦中是否才显出真实的脸孔?

邵瑞泽,不可捉摸的邵瑞泽,阴晴不定的邵瑞泽,藏了太多秘密的邵瑞泽。

一瞬间忘记了不安,生出丝丝好奇,还有一缕不可名状的温情。

还是不要打搅他睡觉吧……

这么想着,方振皓眼里像骤然落进了什么,抿嘴一笑。

看到额头上微汗,他想也没想就要伸手去擦,手在落下的那一刹那停住了,看看悬在上方,最后默默的收了回去。

屏住呼吸,轻轻将手中药片放在床边矮几上,想了一想还觉得缺了什么,才发觉自己睡眼惺忪间竟忘了倒杯水上来,起身走向门口。

“既然来了,干嘛不把我叫醒。”

黑暗里响起低沉柔和语声,铜火炉膛内忽的爆出一个小小火花,将室内映亮。

邵瑞泽从枕下抽回手,摆正枕头,揉了揉头侧脸看去。眼前有人立着,背对了他,身形在屋内影影绰绰,似乎是僵住了。

他坐起来,不说话却只一笑。

眼前的人慢慢转身,“你……醒着?”

他尽量不碰到右臂伤处,费力坐起来慵懒靠着枕头,说话却觉得语声沙哑,似是带了沉沉疲惫,“有人进来我还不醒,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原来他一直醒着,从他推门而入就醒了,却一直装睡,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方振皓心口紧了一拍,想起刚才的行为,觉得又是尴尬又是忐忑。

他目光闪烁的抬眼看去,看到他没有拧开床头灯,只是静静倚靠在枕头,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看着他。

耳后又像是被他的气息拂过,蓦地一热。

“我只是来拿你的药,一日四顿,现在十二点该吃药……”他说了半句,又觉得解释过多,咳了一声遮掩,“药就在床头,你快吃了吧,吃了再睡。”

邵瑞泽不说话,直到看他拉开门的时候,才低低说了一声,“水呢,你要我把药片咬碎了吞下去?”

方振皓一怔,“等一下。”

很快一杯温水递到邵瑞泽手里,两人都不言语,寂静黑暗里,只有火炉膛里微弱的劈啪声。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不约而同说出“你”字,相视一眼,随即失笑。

邵瑞泽抿了口水润了润嘴唇,“你先说。”

方振皓在床沿坐了,“好些了么。”

“还行,比白天好了些。”邵瑞泽拿起三粒药片,“你困吗?”

“还好。”

“那陪我说会话。”他吃下药片,侧头示意他坐到床边坐,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皱眉。方振皓叹口气,帮着将棉枕垫在右肩后,“都十二点了,你想闹腾到什么时候?”

“好心的医生,不想陪你的病人?”他嘴角翘起,带上一丝无赖的孩子气。

“依我看,你欠扎针。”他扬起眉,堵回去一句。

“别,我是真怕,你要我去领军棍受鞭笞我都愿意,小小的针头比枪子还可怕。”

他说着放下水杯,扫他一眼,看到他还是坐在床沿,“怎么……你都敢指使着小许,现在不敢坐过来?”

方振皓冷冷瞥一眼过去,给了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冲你在走廊上的行为,也要对你退避三舍。”

丢过来的眼神里明显是“果然是浪荡子”的不屑意味。

邵瑞泽低头咳了一声,“真是误会,那是玩笑,玩笑。”

方振皓挑眉,脸上是不信的神色,“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你做起来倒是顺手。”

“过奖,别忘了我可是风月小报的摇钱树。”

“……开玩笑就用这种方法?”

“咳……奉天的时候,去看了几场戏就被传跟那个唱贵妃醉酒的戏子不清不楚,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跟他多聊了几句,后来多了就不在意,开玩笑也就习惯这样。”

邵瑞泽说的时候脸上神色很无辜,看对面那人脸色变得十分古怪,难掩一丝鄙夷目光。

“你还跟戏子不清不楚……?”方振皓嘴角僵硬的说不出话。

“姐姐不是说了吗,少帅风流,我也不正经,纯属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笑,眼角微微上挑,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佻达。

忽的又竖起手指,神色严肃,“想知道我跟多少人上过小报头条么?奉天的林燕生,西安的魏华和那谁……唉,记不清了,总之他们三个是戏子,还有上海的电影女明星和女歌星……我想想……胡梦瑶,严英英,沈芳……”

一个一个绮丽的名字出现在耳边,光听就能想象曾经有过的衣香鬓影、风流艳闻,风月场上的诸般风流,还有他身边来去的男男女女,果真是个薄幸子……方振皓越听脸色越难看,“这么多……你不会还引以为荣吧!”

邵瑞泽戏谑目光流连在他脸上,仍旧笑意盎然,“虽然不至于引以为傲,但对男人来说也不错吧……谁叫桃花不断。”

他说着直起身,左手支颐眯起眼睛看他,面前这个家伙一认真起来,脸上神色就变得异常严肃,嘴唇抿紧,眼睛里透出深深的光,望进去,像是坠入无底湖泊。

侧脸晕上柔光,双眼越发晶莹,睫毛在微红光晕下一颤一颤。

平日里看着清秀,这时却不知为何,又多了几分勾人的颜色。

那双点墨般漆黑的眼睛里,曾经有恻隐以及深敛的忧切,是为他而生。

他眼眸里笑意愈深,眉梢眼角都是不曾有过的温柔。

方振皓被那股温柔目光看的不自在,咳了声转过话题,“你生活的一直这么危险么。”

邵瑞泽缄默片刻,若无其事笑道,“除了我在东北。”

方振皓听出话里的意思。还在东北的时候,就是还是名副其实的东北保安副司令的时候,他还是那块黑土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在那位年轻东北王的身边,不用担心政局诡秘,不用思虑情势复杂,面对而今的遇刺和死亡,谁都会思念那样的日子。

病人,远离故乡的病人,往往更加脆弱。

他顿了顿,凝视过去,脱口而出,“你想家吗?”

话刚出口,他才想起他的家乡已经成为日本操控的满洲国,废帝登基,宣誓独立,一切再也不复往昔。

“不。”邵瑞泽摇了摇头,笑意依旧漫不经心,“男儿志在四方,为国为家,只贪恋家乡,不是大丈夫所为。”

方振皓听着转开目光,唇角有一丝笑,却笑得寂寥,“我在美国听到华北沦陷,大好河山尽毁于官僚之手,在日军铁蹄下呻吟,心里滋味……却是什么话也表述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目中有不忍之色,“方家祖宅祠堂都居于河北,如今已是日本人的天下,若是祖辈九泉之下知道,做后辈的真是无颜面对他们。”

邵瑞泽缄默,目光始终一刻不离他的面上,也怅然一笑。

“我也一样……大帅若是知道我们两个混蛋丢了他们辛苦创下的家业,东北三省的土地、工业、经济、枪炮、百姓全落在日本人手里,恐怕死上一千次都不够抵的。大帅当年和日本人周旋,被一颗炸弹炸死在皇姑屯,只因为不肯遂了日本人的意,但想必他不会后悔。”

他说着摇了摇头,“我们给他们丢脸了。”

纵然光线昏暗,方振皓依旧看到他面色隐有沉痛,黯淡下去。

不似那夜的阴沉,唯有一丝寥落。

想起自己终究提到了他心中隐痛,这般的遭遇,毫无疑问算得上是人生变故,在心中肯定是不愿提及的伤痛,偏偏自己还曾用那样刻薄的话去伤害过别人。

心里不觉隐有愧疚,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话还未出口,邵瑞泽已然抬头,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故土丢了,但国家还在。”

他缓缓而笑,深邃漆黑的眼里有了柔和光芒,“南光,记住,国家国家,国始终在这里,家也一样。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第二十四章(kiss)

静夜安好。

猛然被耳边惊心动魄的电话铃声惊醒,却因为昨晚睡得太晚依旧意识沉沉,方振皓只翻了个身,颈下压了什么硌得不甚舒服,却也无法抵挡接连涌上的倦意。他用被子遮了脸,努力排斥刺耳的响铃。

铃声消失,然后是有人同样睡意朦胧的说话声,还依稀夹杂着哈欠。

“嗯……嗯嗯……你看没看现在几点……党国利益,但也要睡觉嘛……呃……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再睡会儿……回见……”

身边语声低了下去,而后又恢复一室寂静,唯有沉沉呼吸。

方振皓猛地睁眼。

那是邵瑞泽的声音。

他霎时清醒,感觉自己后背贴了软呼呼的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摸,吓了一跳,身侧果然是人的身体。微微呼吸,还能闻到淡淡的烟草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方振皓脑中飞快的转着,驱走残留的睡意,才想起来昨夜似是督促那人吃药,聊天聊到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太困就迷迷瞪瞪的在床上睡了,直到现在。

这……

他看看枕边的邵瑞泽,两个大男人,总是有点太过了。

等了许久,耳边呼吸声匀长平缓,似是挂了电话又已睡着,他试着动动身体,没有发觉身侧人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微微侧身,手撑了软软床面,准备不动神色起身。孰料刚一睁眼,眼前就是某人放大的脸,嘴角勾起犹带一丝笑容。

“嗨,早上好。”

方振皓面上神色稍显尴尬,“早上好……”

两句话间,吐息交融,目光交汇。

他怔了下,身体便顿在起身的姿势,上身微微离床,头稍稍仰起,与他面容近在咫尺。

邵瑞泽语声略沉,却笑意盈盈,“现在方医生是否能放开我的左臂,被你枕了五六个小时,很麻。”

说着微微低了头,笑道,“再不放开,估计就要人喂我吃早饭。”

方振皓急忙坐起,邵瑞泽这才收回左臂,似是麻木的不能动弹,一副碰一碰就呲牙咧嘴的模样。宽大西式洋床上,两个人只穿了薄薄睡衣在床一角相对而坐,柔软枕头和一床温暖棉被都凌乱推到另一边。

坐在床沿,方振皓闭闭眼睛,挠了挠头发,不经意的打个哈欠,似乎还没从睡意里清醒过来。那边邵瑞泽一边活动左臂,一边调侃,“人不可貌相,方医生枕了我的胳膊一晚上,很粘人。”

背对邵瑞泽的方振皓后背蓦地僵住。

打了一半的哈欠还停在脸上,错愕的张着嘴巴,而后一层狼狈神色慢慢浮起。他觉得脸上蓦地发热,一时竟想不到该如何回应,只尴尬地侧过脸,“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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