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1——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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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三十年代的上海,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刻。

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烽火连年,乱世飘零,然而上海滩十里洋场,却依旧是满目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背后,日本人罪恶的铁蹄时刻准备伸向这迷人的东方巴黎。

动乱的年代里,留学归国的的方振皓源于机缘巧合,遇到身为上海行营主任的邵瑞泽,随之卷入上海滩光怪陆离的世界。一个是立志以学救国的医生,一个是背负沉痛往事的军人,看似繁华却动荡的上海,一点一点加深着彼此的羁绊。

烽火动荡中的十里洋场,光影、交锋、挣扎、抗争、热血、牺牲、杀戮、仇恨、诱惑,宛如黄浦江的浪潮一般汹汹而来,又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悲欢,多少离合?

邵瑞泽懒懒笑,面目隐在灯火阴影里,笑声冰凉透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中国人,死也只愿死在中国的土地上,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后退!”

方振皓一字一句,声音铿锵:“这是我们的母亲!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们会永远保卫她!中国人可以被打倒,却永远也不会被征服!”

最后的一刻,他目光定定地望住他,“衍之,枪炮无眼,你要小心。”

他像往常一样,用力的抱住了他,带着惯常的笑意,“俄国毛子,蒙古王爷,直系军阀,或者是日本关东军,都没能要了我的命,这次也不会出事,你先走,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终于有一滴眼泪溅出眼眶,他说,“好,我等你,我等着你。”

黄浦江边的硝烟散尽,江水带着血色日夜不停的奔向大海,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序章

民国十六年,六月四日晨,奉系军阀首领搭乘专列前往由北京返回奉天,驶到皇姑屯附近的京奉、南满两铁路交汇处桥洞时,专列被日本关东军预先埋好的炸弹炸毁,这位乱世枭雄身受重伤,当日死亡,时年53岁。死时,其子尚在邯郸北临洛关车站指挥奉军第三、四方面军作战。

六月十八日,其子秘密返回奉天,随即就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六月二十九日,少帅不顾日本的反对,毅然通电全国,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南京政府任命其为东北边防司令长官,从此,中国结束了北洋军阀割据局面,国民政府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史称“东北易帜”。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傍晚,日本关东军在中国东北炸毁沈阳柳条湖一段铁路,反诬中国军队破坏,以此为借口,炮轰中国东北军北大营,以此挑起冲突,史称“九一八事变”。

中央政府电令东北军,不得轻举妄动。

数十天之内,二十几万东北军撤离东北,退入山海关。自此,东北三省全部沦陷。

民国二十四年,日本制造华北事变,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河北、察哈尔等数省的主权大部丧失,华北沦丧。

日军罪恶的铁蹄悄悄伸向了远东明珠、东方巴黎——上海。

第一章

民国二十五年元月,上海。

稀薄的雾气笼罩了黄浦江,江面上浪涛汹涌,微凉的风里隐约混杂着海水的腥气,来自美国的一艘轮船在浪头上颠簸着,偌大的轮船不知为何摇摇晃晃的,就如同眼前阴暗的天气一样,好像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轮船突然响起了刺耳的汽笛,一声接着一声,刚从大洋彼岸远航归来的轮船缓慢的靠近着港口,就像一个离家多年想要迫不及待回到母亲怀抱的游子。江风扑在人面上,是刺骨的冷,又裹着一层浓重的油烟气,气息异常的难闻,却刺激着被塞得如咸鱼干似的人们的神经。

到了,到了!

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有人兴奋的大叫着。

随着靠岸的汽笛声,一切都骚动起来。

离岸还有一段距离,乘客们已经纷纷涌上甲板,他们用兴奋地目光打量着这个弥漫着繁华和冷峻气息的城市。码头边停靠着大大的轮船,小船在期间来回穿梭,岸边耸立着巍峨的西式建筑,上面悬挂着印有英文字母和金发美女的巨大广告牌,街道上是如蚁般攒动着的人群,黄包车工人站在场外眼巴巴的等待着即将下船的旅客。

甲板栏杆僻静处立着一个身穿深蓝色呢子大衣的年轻男子,他弯下腰倚在栏杆边,白色的围巾随意的挂在肩上,懒散的垂着。他打量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嘴角微微上翘,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高兴的神色。

轮船靠岸了,乘客们拿起自己的行李,涌向下船的舷梯。

男子在人流中缓步走着,目光在人潮里不断的游移,像是在等着什么。愈靠近出口,人流愈多,几乎把他冲撞的脚步不稳。他不由得向边上走去,刚想要抓住扶手,但铁质扶手上的一片片斑斑锈迹让他作罢了,扛着巨大行李箱的人从他身边挤了过去,衣服被蹭上的污渍让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但是不愉快马上就消失了,因为他已经踏上了坚实的地面。踏上了他久违的故土。

六年在外的留学生涯,使他越来越思念故乡。

他现在在中国的土地上,他回家了。

“振皓,振皓!方振皓!”

人群里有人在大声的叫他的名字,他抬起了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人群里正有人朝他用力挥舞着手臂。

“大哥。”

方振皓点了点头,用力的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来接他的是大哥方振德和大嫂邵宜卿,方家长子方振德现年将近四十岁、身材略有发福,穿着中式长衫,拿着文明手杖,一脸生意场上的精明和干练,又添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他打量着久未见面的弟弟,笑着拍拍他的背,“你小子一走就是六七年,总算是回来了。”

方太太邵宜卿穿着精致的浅绿色丝绒旗袍,搭一条白狐披肩,像时下所有持着身份的夫人一样,身上多的是温和的儒气和稳重,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泼辣。她一边转身叫下人接过行李箱,一边打量着方振皓,笑着说:“振皓可比在家的时候真真瘦多了,我就说,洋鬼子那饭尝尝新鲜可以,真要吃哪能比的上家里的饭菜。”

“嫂子,您说的是,我真是想念荣妈做的黄蘑鸡汤。”方振皓笑了笑,长嫂如母,幼年丧母的他对这位大嫂他是打心眼里敬重。他又转头看看自家大哥,“大哥,您不是在老家那里做生意吗,怎么会到了上海?”

“咳,别提了。”方振德懊恼似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刚走不久,小鬼子就占了东北,东北少帅的二十几万人马一溜烟的退进了关内。咱老家清苑也呆不成了,听人的话赶紧把地啊房子什么的换成了金条,举家迁到了南方,这才躲过了一劫。”

方振皓听出了大哥话里的意思,默默的点了点头。方家是河北的大户人家,祖产颇多,大哥又会做生意,嫂子精明能干,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要不是可恶的小鬼子又占了华北,怎么可能离开老家。

说到这个邵宜卿脸色也有些黯淡,她是东北人,二十年前嫁到了关内,东北沦丧对她来说也是一提起就伤心的事情。方振皓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大哥,全家迁到了南方,各位姨母和姐姐们还好吧。”

“她们好着呢,整天就知道打牌要钱,唉,谁让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风流。”方振德知道触及了妻子的伤心事,也只能苦笑了声遮掩,“算了,不说这些闹心的事情,大哥找个地方给你接风洗尘!”

“车停在码头外面呢!”邵宜卿勉强笑了笑补了句,转身招呼拿行李的下人跟上来。

一行人向着码头外停车的地方走去,方振皓走在大哥大嫂身边,觉得全身的都放松了下来,呆在异国他乡的时间真是太长了,长到几乎忘记了河北清苑几进几出的祖宅,忘记了因为背不出那阙《破阵子》而被先生被罚站,忘记了幽暗长廊里六姨母阴阳古怪的笑声。

方家原本是书香门第,祖上先后曾出过两任道台,六位进士,因为世道变了没了科举便转了经商,老规矩还是极注重的,好在大哥大嫂开明没逼着他去学做生意,送他进了新式学堂,还供他出国留洋,在国外方振皓曾不只一次感慨自己实在太过命好。

“南光。”

方振皓听到大嫂叫了自己的表字,于是立刻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大嫂,怎么了?”

邵宜卿捏着白狐毛披肩,细眉挑了挑问道,“我听你大哥说,你在国外念得那个什么……”

“是医学,医学硕士。”

“对,对,就跟我们的郎中一样,南光,你回来打算去哪里工作?”

听到这个方振皓迟疑了一下,随即笑,“我学医自然打算进医院工作了,大嫂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邵宜卿叹了口气,“现在世道太乱了,你大哥和我从清苑动身的时候,小鬼子的飞机就在头上乱窜,先前是东北的难民,这段时间全国各地都有难民什么往上海来,没办法,谁叫形势吃紧,上海算是安全的地方了,不过……政府也不给个准话,这年头,什么事情也说不准。”

她睁着杏眼,看着方振皓,“我们俩常年在外,留你一个人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实在是放心不下。”

“那大嫂的意思是?”

方振皓问着,心里却七上八下。他知道嫂子是为他好,但是他学成归国,就是要用一技之长报效国家,否则,他大可以留在美国赏识他的教授那里,轻轻松松的赚美元。

他还记得,同去的中国留学生在宿舍里朗诵着护国将军蔡锷的七绝《别望江楼》

“锦江河暖溅惊波,忍听巴人下里歌。敢唱一曲《满江红》,从头收拾旧山河。”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从头收拾旧山河。

邵宜卿刚想说什么,方振德转过了脸一笑说:“宜卿,担心什么,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说你我又不是没考虑过。”

“我不是担心南光不喜欢陌生人么?南光小时候就是换了个伺候的丫头都要哭上半天。”邵宜卿冲着丈夫瞪了瞪眼。

“哎呀,那还能算陌生人么?”方振德拍拍妻子的肩,“你多想了,南光现在可不至于再哭个半天了吧。”

方振皓只能报以苦笑,小时候的丑事真是太丢人了,想反驳都做不到。

码头外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贵人们开着洋车,有些人叫来了黄包车,旗袍贵妇们用手帕掩着鼻子,中式绅士穿着竹青长衫,提行李的伙计打洋伞的女佣亦步亦趋的跟在主人后面,还有异国金发淑女以及持手杖戴礼帽的西洋绅士,人流汇集在一起,又缓慢的散开,如缓慢淌动着的泥浆向各处分散着。

方振皓随着兄嫂上了车,车开动了,穿梭在尘滚滚的马路上,车身一颠一颠,摇摇晃晃的,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方振皓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车窗外。

车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上海的街道上依旧繁华如昔。穿旗袍的贵妇,洋服的淑女,拄手杖的阔老爷,四处兜售香烟的少年,还有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难民,都挤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

方振皓想着,离开……已经六年了吧,现在,他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贫穷的母亲,病弱的母亲,他终于可以为母亲做些什么了。

他看到车窗外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乞儿,缩在街道的角落里,衣衫褴褛,伸着肮脏的手向来往行人乞讨,行人们一脸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

邵宜卿也看到了,她转过头去,拉紧了披肩淡淡说:“怕又是东三省的难民,和爹娘走散了,小孩子……唉。”

方振皓吸了口气,说:“大嫂,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东北少帅不放一枪一炮就把东三省丢给了日本人,真的?”

邵宜卿淡淡笑了笑,目光转向别处,“南光,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知道呢,打仗是男人的事。”

方振皓眼睛里一片清冽,听到东北沦陷消息的那天,几个来自东北的同学在收音机前抱着哭成了一团,其他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陪着他们。不曾想到,不过才四年,他的家乡河北也沦陷了,那天他对着收音机,心里痛的发紧,像有什么要撑开身体爆裂出来,却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一定要回到祖国去,尽自己所能,报效国家。

车厢里静静的,只有汽车引擎的声音,忽然司机插嘴说:“听说那东北少帅九一八那一晚还和上海最红的电影明星一块跳舞,当官的都这样,东北三省不丢才怪。”

方振皓顿时睁大眼睛,有一丝的疑惑,“不会吧?”

他听到坐在前排大哥叹了一声,“当官的,岂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知道,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说着方振德又给司机指了指路,“前面第一个路口,左拐,进法租界。”

“大哥,你们住在法租界?”

方振德回过头来对方振皓一笑,“现在去你嫂子弟弟家,我们在上海多亏了他照应。”

方振皓转头看身边的邵宜卿,眼睛里带着一股不信的神色,“大嫂的弟弟,我怎么没听说过?”

邵宜卿抚摸着旗袍领口的盘扣,笑嘻嘻地应着,带着股隐隐的骄傲神色,“我那死鬼弟弟,就跟我爹一样,成天跑在外,一天到头在自家住的时间都没多少,自我嫁进关来都只见了他几面,你留洋六七年,自然是没见过他。”

方振皓点了点头,大嫂说的在理,他连方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认不全,更别提尚未见过面的这种姻亲。刚想说着些什么,又听大嫂带着几分恳切说:“上海太乱,有他照应你,我和你大哥便能放心。”

说罢还像幼时一样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方振皓心中一沉,在国外六七年,他已习惯一个人,就算世道再乱也不愿有人来干涉他的生活,大嫂的弟弟,想必年纪比他大出不少,不晓得又是怎样古板学究的人,要真是这样,还不如自己找房租住在外。

思考间,听到大哥在同大嫂调笑,“宜卿,我们这次去不会又撞见哪个舞厅的歌女在吧?”

大嫂笑着啐了一口,“他敢!小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当场就打断他的腿!”

听到这里方振皓的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也不知大哥大嫂再说了些什么。

谈笑间,车子已经驶进了法租界。窗外景物飞逝,一面是爬满藤萝青苔的围墙,一面是异国风情的西洋建筑,有轨电车带着叮铛声从身边驶过,金发碧眼的绅士淑女在路上悠闲的徜徉,高大的法国梧桐随风摇摆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法租界的路修的是极好的,汽车行驶在上面很是平稳,长时间的车船劳顿让方振皓累了,于是他闭了眼靠在柔软的靠背上休息。听大哥大嫂的意思,是要大嫂的弟弟照顾他这个从国外回来的人,这种素未谋面的亲戚,谁说的上会有怎样古怪的脾气,大嫂今年三十有六,她的弟弟也年轻不到哪里去,听起来行事还颇为荒唐,还要这种人照顾?他方振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若是拂了大哥大嫂的好意,又觉得不近人情,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是方家的幼子,幼年丧父丧母,全靠大哥大嫂抚养才长大成人,可是贸贸然被托付给一个陌生的亲戚……他一面闭眼假寐,一面心中七上八下,实在不晓得该怎样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住了,方振皓睁开眼,看到车子停在一座洋铁雕花的大门前,大哥下车敲了敲门。他急忙下了车,站在兄嫂身后,打量起眼前景物来。

门牌上写着徐家汇海格路831号,周围环境是极安静的,像是在法租界的深处,高大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萝青苔,随着风慢慢的摆动,透过洋铁门,能看到里面是三层小楼,英国样式,严谨而典雅。墙根处爬满藤萝,门廊下有简单花草,外面则是大片草坪,一切与普通富人家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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