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取走了他的尸身,我觉得……”赵毓终究不能肯定,烦躁得很,“不说了,我先进宫。”他心绪很坏,急着要
走,虽季霖之死让他差点方寸大乱,但现在整个大局亦待他行动,不容片刻耽搁。
“赵大人!”曾一杭以为他要弃季霖于不顾,“扑通”一声跪下,拉住赵毓,“我知道现在事情紧急,可季霖为朝廷才
战死沙场,我实在不忍见他死不得其所,更不知尸身在何处。求您帮我一帮!”
“起来!你不忍得,我就忍得!”赵毓急火攻心,怒道,“你不知道,我对他……”他突然住了口,盯着曾一杭问:“
何以其他人全无知觉,你却知道要去西域寻他?”
“我……”曾一杭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不过是个小吏,何以这么关心季霖的事?”
“季大人平日对我照顾有加,我感他知遇之恩,所以……”
赵毓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当下扶起曾一杭,宽慰道:“刚才是我太急了。季霖他让你来寻我,必是信得过我。你还
有什么不能同我讲的?季霖这人我是知道的,不会随便照顾什么人。莫非你和他有什么渊源,你说出来,不光是帮我,
也不光是帮朝廷,说不定,还可以帮助季家兄弟。”
曾一杭心想也对,季霖死了,再瞒无益,只得道:“回大人,我是季霖的御龙使。”
赵毓大惊:“有这层关系,你怎么不早说!我看黄兴要杀你,不止是为走漏消息这么简单!”
季霖一死,曾一杭颇有万念俱灰之感,哪还管得黄兴杀不杀自己,听赵毓这么说,只道:“我现在只想寻回季霖,生生
死死,是置之度外了。”
“不能这么说!”赵毓抓住他双肩道:“曾大人,你千万振作!虽不确切,但我告诉你,刚才那人来报,季霖尸身,可
能是被季常取走的!”
第五十八章
季霖死了……
他吩咐自己找季常帮他收尸……
季常失踪了……
黄兴要杀自己……这是早就想到的……
季霖的尸身被季常取走了……
曾一杭猛然觉得悔恨起来,早知道这样,他怎么能把季霖的尸首,就这样扔在昆山上?他想念季霖,即使他死了,也想
留在他身边。可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季霖刚死的时候,他只觉得难过,而现在,却越想越不堪重负。季霖说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当年被他抛弃,好不容
易他说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听他亲口说,好不容易又能与他肌肤相亲,好不容易……他却被自己抛在冷冰冰的山洞里
!
早知道……
正当他兀自痛切时,又有人来报,曹大人竟自己先进宫去了,让赵毓在这里等他消息。赵毓刚应了,又陆续有派出去的
人回来,他不得不坐下来应付,一会儿召来这个,一会儿打发那个,一会儿又几个人不停地争论什么。
他脸上烦躁不定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看不出一点悲伤和沉郁来。
曾一杭想起他刚刚与自己说的话:
“有妖怪看见,一个季常模样的人走进山洞,使了个法术,季霖的尸首就立起来,跟在他后面走了。”
“活……活过来了?”
“不是,手脚都是僵直的,面上也是死人一样。是被灵术牵着走的。”
“那个季常呢?是真的么?”
赵毓摇摇头:“不清楚。不过,季霖的尸首是受山下的龙骨庇佑的,如果是外来的妖怪要伤他,轻易上不了昆山,也轻
易不能把他带走。……可是如果说季常发觉不对,而去寻季霖,不回来交代一声,如此突然,不但于事无补,也不像他
行事的作风。”
接着,便没有下文。
曾一杭坐在一边,纵使他没和赵毓说季霖让他照顾自己的事,赵毓也不让他离了身边。他要留,曾一杭如何走得了上,
只能在旁边座上空着急。好在人来来去去,都十分紧张忙碌,奉命而来又领命而去,有去兵部的,有去水司的,也有去
西域查探的,总之一时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
倒是赵毓,看了曾一杭一眼,这个年轻的御龙使刚刚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却完全不自知地沉浸在悲痛里,双眼里盛满
了绝望与恍惚。
他有些困惑,却顾不上细问。
待打点了个大概,他立刻又要去水司,不能放曾一杭在家里,只能带着他。
水司已经没有刚才曾一杭离开时那么混乱 ,黄兴的兵已被赵毓的人清出去了,之前拦兵受了重伤的官吏,也被救回来了
。赵毓把官吏召集起来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不少身居要职的人物,黄兴更是不知去向。他暗暗叹了口气:水族的兵,怕
是不能用了。
他重新清点水兵,表面上是调动,实是另外找人牵制。
西域也派了厉害的探子去,去了五个,竟只回得来三个,说是连守将都换成了魔军的兵,从边界望去,一片紫色魔光,
过也过不去,更不用说去昆山寻人了,何况之前已经说季霖不在那里。
“再探!”赵毓下令后,想起什么,转头低声问曾一杭,“你说你先前梦见季霖,后来果然在昆山找到了他,你能不能
再作次法,看看他现在在哪?”
曾一杭面上更懊恼了:“我那时没有作法,如今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怎么会?像你这样的御龙使,与龙身心关联,对龙的感觉应该十分自如灵敏才对。”赵毓露出不理解的神情,看着这
个年轻人。
“虽然我是他的御龙使,可是我不曾真正驯过他,因为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曾一杭十分艰难地说。
他本生得白晳,脸却因为窘迫和着急泛红。季霖死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与御龙有关的事,他也帮不上忙。
赵毓看他为难,只得安慰:“莫急,好好再想想。”
曾一杭无法,想自己去寻季霖,可水司被赵毓法力封住,竟是有意不让他出去,不论他怎么转,都还在水司院内。人来
人往中,他见仲书急急忙忙赶过来,又一脸焦急在站在水司大堂外候着。
“仲书,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黄兴不是反了么?隔壁天龙司那里乱成了团,龙都发疯了,怎么也制不住。”仲书急着说,“可现在赵
大人根本顾不上我们。”他突然拉住曾一杭,“不然你去帮我罢!那些龙素来服你管的。”
曾一杭求之不得,现在他心思极乱,呆在赵毓身边也是要疯了,只得回去求赵毓:“大人,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御龙,
何况那也是我职责所在,你让我去罢!”
赵毓正不胜烦恼,回头看他,眼里满是疲惫:“天龙司……现在黄兴的人已经被清出去了。你去罢。”没待曾一杭走出
几步,他突然叫住曾一杭与仲书:“传我的令,如果实在不行,就杀了几条!”
天龙司非常小,或者说只是个御龙池,方便水兵出师调用天龙,故建在水司边上而已。待曾一杭赶到,龙池里正沸腾不
已,一条条巨龙争着要夺门而出,它们背上坐着御龙使,可人手不够,就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曾一杭眼明手快,立刻跳到为首的一条龙身上,那些龙眼里带着失去常态的狠劲,只识得要出去,好像被什么妖术召唤
一般。他还在看,已经有御龙使开始逆剥龙鳞了,那龙吃痛,挣扎得没那么狠了,可一放松,又怒挣起来。
“有妖法!快关门!”曾一杭喊道。
几个御龙使立刻聚在池中央作法去抵妖术,好容易才平静了一些,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那些龙平日愣头愣脑,一盘散
沙,这时硬冲不出去,竟就地把天龙池牢牢围住,把御龙使困在当场,吐出三昧真火,要把他们烧死在里面。那三昧真
火只能用乾坤玉露与四海海水灭之,现在二者皆不可得。御龙使只得用神光护体,想突围,却被神龙们缠在池底。那神
龙突然懂得障眼法,金闪闪银晃晃的,却不知哪个是真身。那御龙使被困在池底,个个被闷热得痛苦不堪。
正当这胶着对峙的时候,一把利剑破门而入,巨龙还没反应过来,那利剑就生生斩断了门边火龙的脑袋!
神龙大怒,一个个扑了过来。那剑反扑立在门边,不闪不躲,水火不惧,来一条斩一条,来两条斩一双,毫不手软,把
那些个御龙使看得又诧异又心疼。不一会儿,天龙池的火便被收了回去,神龙们也安份许多,可池水也被染得通红。
赵毓这才提剑踏入门内,指着往池外爬的御龙使骂道:“混帐东西,居然要我亲自来收拾!我不是说,若不行,就杀了
几条么!当下紧急,容不得一丝乱,你们还耽搁什么!”
待赵毓走后,御龙使整顿院落,满地龙头龙鳞龙血,满是血腥气,十分惨烈。剩下的那些龙恢复了正常,躲在池底战战
兢兢,怎么唤也不敢出来。
仲书对曾一杭道:“这次黄大人跑了,这些龙大概朝廷也信不过不想用了,才会这么忍心。”他看曾一杭不言语,又问
,“听说,季霖死了?”
曾一杭一震:“你如何知道?”
“闹成这个情形,怎能不知道。”仲书发全散了,也没顾上理,顺手又扔了个龙头到篓里。那龙头有半人高,可那篓子
却像怎么也装不满似的,他一边干活,一边拿眼看曾一杭,却没再说什么。
“让开让开都让开!”有御龙使召来一片雨云,整个天龙司都暗了下来,哗哗下雨落在院中,还不时在上空电闪雷鸣。
大雨冲刷着墙上和地上的龙血,大家都在屋檐下闪避,一边说着时局,有人担心朝廷再用不上御龙使,有人说会被派上
前线去,有人……曾一杭无心去听,他独自一人,远远站在一边,立在大雨中,全身湿透,眼前一片模糊。
有人从身后走来,他知道是仲书,却没听见他说话。仲书一手从背后抱住他,一手伸来,遮住了他双眼。
那一瞬,曾一杭终于觉得,有两股热流,混着雨水,顺着脸颊一起淌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池里血太多了,雨越下越大,两人站在那,可旁人看去竟觉得只是一片模糊。
曾一杭抹了一把脸,微微低头不让雨水又糊住眼,对仲书说:“我找不到季霖,我找不到他的尸首。我是他的御龙使,
却一点用也没有。”
“你若是他御龙使,他今时今日,也不过是你的座驾而已。如何能像如今这般风光?是你放他自由,怎么到头来又自责
呢?”
曾一杭摇摇头:“我不是放他自由,我只是逃开他罢了。可离了他身边,我却更难受。可我再难受,有他在世上,总有
一点执着,一点念想,现在他死了,我真无处可去了。我若是没遇见他就好了,若是一直和你们一道,在华清没遇上他
就好了……”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大雨滂沱,终于把天龙池冲刷得一干二净。御龙使们上去把龙赶出来,不让它们再拘在池底。曾
一杭发现除了水司与天龙司,他仍去不了别处,只好再回赵毓那里。出了大门,他回了一下头,却看见仲书仍站在池边
望着自己。
这时天色已暗,水司只剩下几个人,其他都回去待命了。赵毓正在看墙上的图纸,几盏灯浮在空中,围在他身边。他回
头看曾一杭,说了声“你来了”,便向旁边一指,又去看图纸了。
好容易等他片刻休息,便走过来,坐在曾一杭身旁的椅子上。二人中间只隔一张小几。赵毓扬手招来一壶酒,酌了两杯
一人一杯喝了。赵毓眯着眼,擎着酒杯,微微眯眼,毫不顾忌地打量着曾一杭。
“季霖从来在天上不与任何人亲近,为什么对你一个人好?”
“……”曾一杭没想到他冷不防问这个,一时答不上来。
赵毓把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再问:“今天天龙池那情形,我若没去,你能活着出来么?”
“若到万不得已,我也能……”
“如果你死在这里,我怎么同季霖交待?他若是有知,却是要怪我了。”赵毓打断他,却仍不放过,目光紧紧相随。
“大人……”当头一棒,曾一杭没法动弹了。
“你身为他的御龙使,却找不到尸首,连他现在是死是活,是不是遭人利用控制,你也没有感应,更想不出法子去救他
。”赵毓多喝了两杯,有些微醺的样子,用眼角看着他,“曾一杭,你真是一无所用啊!”
曾一杭不知他要做什么,对上赵毓的眼睛,只道:“大人,您是说,季霖或许活过来了?”
赵毓冷笑道:“活过来又如何!你能做什么?”他凑近曾一杭,近得曾一杭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若是昨日是我赶到
他身边,绝不能让他死在我跟前!就算救不了他,也不会让他暴尸荒野!你知道他为何要你来找季常,因为你法力不够
,若是尸首被劫了去,你也要死!不过同是出身华清罢了,你连他的御龙使也不敢做,凭什么让他这般对你!”
说着,竟把手间玉盏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曾一杭被他怒气所制,也自觉羞惭不堪,心灰意冷道:“不凭什么。下官什么也不曾为季大人做过,实在愧对他栽培照
顾。”
“我亦觉得你当有愧!”赵毓厉声道。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胜酒力,竟不再说话,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到案
边,落座趴下就睡。旁边的浮灯,也暗得只剩一盏。
曾一杭站起身,就往外走,却发现自己仍然出不了水司。想到赵毓其实心里也不愿留自己,恨不能把他打发走。只不过
是看在季霖面上,不得不把他圈在这里,也不让他做事,只怕有闪失,就叹了一口气。人人都在奔忙,只有他一人,多
余得很。
天阶夜色凉如水。
突然,身后亮光大作,曾一杭还没回头,就见水司院门大开,一道加急公文疾飞进来,正擦着他耳边过,直飞向赵毓案
头。他转身一看,灯光大亮,赵毓正伸了个懒腰,接了公文,伏案读起来。阅毕,便又回身看墙上的几张地图,图上隐
约有紫光标注,是敌军已占领的地域。他面色平和,完全不像刚才发过火的样子,甚至也没有一丝醉意。
水司门外落下几道神光,是有人前来领命,曾一杭不想碍事,这就要走,却被赵毓叫住:“曾大人。”
“在。”曾一杭回身应道,却发现赵毓眼也没抬,根本没在看他。
“既然你没真正御得了季霖,又知道有愧,”赵毓提笔,奋笔疾书,看来是有公文要发,嘴上波澜不惊道,“那如果有
朝一日,我救了他,你把他让与我,如何?”
“啊……”
院外已经有人进来了,赵毓扬扬手:“你出去罢。”
第六十章
“他若真要,就让与他罢。我早想提,你与他折腾几百年,什么也不欠他,反惹得两头辛苦。”仲书听闻赵毓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