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定何物 下——高阳
高阳  发于:2011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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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以为差点连石宫也回不来了,飞到高处,便又看到如镜的湖面在偏西的日头下闪闪发亮。他悻悻进了石宫,

昨天守卫森严,如今却进出自如,那些隐隐约约如鬼影的妖怪没一个看他,自顾自忙于布置婚典,有时还可以看到瓶瓶

罐罐飞来飞去。曾一杭颓然坐在大殿顶上,还可以闻到酒水与饭菜的香味。

这时,城外军乐大作,是季霖的军队回来了。军队驻扎在城外,很是喧闹了一会儿。后来,又见季霖与季常急急赶来,

二人都身穿白色的盔甲,季霖的表情仍然鲜活,季常的神情仍是木人一般。季常好像没看见曾一杭,自顾绕过大殿走了

,季霖却特地飞到顶上来寻他,曾一杭见他满脸是尘土,汗涔涔地,眼睛却掩不住自得的光芒,看来是打了胜仗。

“你果真留在这等我?”季霖笑道。

你明知我跑不了!

曾一杭铁青着脸,没有应他。

季霖也不生气,拍拍他道:“不同你说了,我去沐浴更衣,等下魔姬便要来了。”

话音刚落,曾一杭便被他拖了下去,竟飞到潭水那里,当真要洗澡。曾一杭甩开他,只坐在潭边看,不愿同他一块。季

霖也不理他,自己脱了盔甲,赤条条往水里走去。他修长优美的身体在夕阳下几乎要映出光来,笼上了一层若粉似金的

颜色,曾一杭见了,硬是别过头去。那落在旁边沉重的盔甲,被山风一吹便不见了,一会儿又变出一袭软软的白袍来。

季霖自己在水中,当然是为龙自在。一条白龙在水中若隐若现,在巨瀑嬉水,同瀑布融成一体,真是不亦乐乎。曾一杭

看那白袍欲乘风飞走,忍不住走去拾起抱在怀中,那袍子十分轻薄,抱在怀中竟若有似无一般。这时一道白柱突然冲天

而去,不等曾一杭回过神来,便又冲入水中,轰的一声巨响,溅了曾一杭一身水,好像下了一泼大雨。

他正有些着恼,季霖又光着身子走上来,看他抱着自己的袍子,也不说话,只捧起他的脸就亲。曾一杭哪有心情,一把

推开,把袍子扔与他就走,季霖晃晃身子,便穿戴好了,又追上来死死抱住,边亲边道:“你这样子,我越发不想和那

魔姬成亲了。”

曾一杭怒道:“不想就不要去!”

“那不行。这可不光是情份的事。”季霖干脆地答道,却不再说下去,携了曾一杭就往石宫飞去。夜幕快降临了,本来

空荡荡的石城变得熙熙攘攘,不再是鬼影模样,是实实在在的妖怪,他们也不拘于人形,顶多个头太大的,变小些挤一

挤……这样一来,魔味更浓了,若打开神眼看,整座石城被沉沉的黑色妖气笼罩得看不清楚了。这让曾一杭很不自在,

而群魔却十分雀跃。

大殿内外,也来了不少宾客,不少都挂着铁面具。院中设了个大祭坛,一条红毯从祭坛直铺到城门口。吉时到了,院中

立刻安静下来,季霖身着红衣,登上祭台,焚香后,朝天默默了几句。这时,还晴朗的天空开始有四面八方的乌云涌过

来,院中仍是静悄悄的,没人发出一点声音。接着是大风,吹倒了几个酒坛,酒水流出来,仍没有人出声,不止石宫,

整个石城的妖怪都一动不动。再是电闪雷鸣,眼看就要下雨了。所有人望着城门那里,静默地等待着。

突然,城门那打了个响雷,一股黑云由远及近滚滚而来,到城门,竟露出一顶无人抬的大红轿子。围在红毯旁的群怪齐

齐下拜,没一个敢抬头。那轿子在城门顿了顿,便沿着红毯飞向石宫。宫门大开,有两个女妖怪在门口行礼,红轿便慢

慢停在那里,伸出一只手来,曾一杭一看,那长长的红指甲仍长得吓人。两个女怪忙上去迎,扶着魔姬从轿里出来。那

魔姬身着盛装,头上却也学中原女子,盖了块大红布,叫人看不见她面容。

三人踏云而行,直直走到祭坛上的季霖面前,季霖一步上去,把魔姬从云上抱了下来,朝天拜了三拜。一拜完,坛下立

刻欢声雷动,城外也一片欢腾,雷声滚滚,下起大雨来。雨下得越大,众怪就越兴奋。

进了宫殿,更是热闹非凡,有各色云彩进进出出,里面裹挟着各种妖怪来来去去讨酒吃。曾一杭坐在一边,只觉得耳里

乱哄哄的,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连季霖的声音也听不分明,只看见他一一和人喝酒,魔姬坐在一边,比昨天天矜持

多了,若有酒喝,也跟着轻轻撩着盖头喝两口,不时也在季霖耳边调笑几句。

突然,门外一阵吵闹,有士兵叫嚷着拖着一个人进来。群怪本没有在意,可季霖在宝座上停了杯,沉着脸看去,他们才

让开一条道。士兵们把那人一推,按在地上,说是抓到密探,身上还带着石城的地图。曾一杭挤到前面去看,那不是别

人,竟是仲书!

仲书受了伤,手被反绑在背后,被摁得跪在地上,恨恨别过脸不说话。

他不说,季霖竟也不问,酒杯到嘴边,也不饮,只盯着仲书。

群魔觉得奇怪,却没一个敢说话,一时间又静了下来。大殿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魔姬突然拍案而起,骂道:“什么东西!我刺瞎他的狗眼!”

说罢,玉手一指,两根银针便直直向仲书飞去,她虽没有掀盖头,却力道极准。曾一杭见不好,忙用金鞭去挡,那银针

撞到金鞭上,竟撞出火星来,针尖有毒,还发出那晚与季霖疗毒一般丝丝的响声。曾一杭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跳出来,

挡在仲书身前。

这下出了两个外人。客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魔姬也吓了一跳,扯了盖头,转头看季霖如何处置。

季霖这才放下酒杯,道:“把那地图与我看看。”

曾一杭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魔兵不敢怠慢,忙呈了那地图上来。季霖草草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又翻到背面,一下子看见了曾一杭标注上去的水帘

洞图样。

第六十六章(上)

话说季霖见了曾一杭亲手标明了他们的欢爱之地,便看了曾一杭一眼,那一眼极迅,曾一杭没有捕捉到丝毫情绪来。

“这是天庭的奸细,拖到东阁关起来,我自己慢慢审。”他又恢复了常态,扔了地图,喝了口酒,慢慢地说,又看了一

眼曾一杭,“你若觉得能跑出去,就试试。”

曾一杭看来押他的妖怪,就自知寡不敌众,便与仲书一块走押下去。魔兵要抢他金鞭,他不肯,季霖说了声“与他!”

,便转身举起魔姬,把她扛在肩上,往大殿后门走去。魔姬咯咯媚笑起来,群魔起哄,继续玩闹,再没人注意曾一杭和

仲书。

他俩果然被关在东阁地窖里,可是不知为什么,季霖与那魔姬明明在西阁,云雨呻吟之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曾一杭首先用神光瞧了瞧仲书的伤口,伤得不重,一看就是对方太厉害,根本没有反手之力,被生生抓来的,伤口无毒

,很快可以自我复原。只是他一个天官,落在这样的无名小卒手里,很是没有面子,所以有些气不过,加上季霖在大殿

上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好一阵子脸都憋得红红的。

“我离了你,发现到处都是山峰,根本找不到来路。有一阵似乎听见你叫我名字,我想你大概来寻我,可还是不见你踪

影,只好躲起来,还是撞到陷井里。”仲书叹了口气道,“我想得太简单,以季霖为人,哪那么容易放人?他看得见你

,怎么可能没察觉我在这里?”

曾一杭安慰道:“你别急,就算咱们没报成信,以赵大人神通,大概也知道季霖已经反了。至于地图,我想了想,那些

山峰,大概不过是障眼法,画下来也没有用的。我看季霖他真身,似神非神,似妖非妖。他自幼天赋异禀,对法术钻研

极深,有些极秘密的,连我也不告诉。说不定这次虽中了紫毒,心智却很大部分可以控制自如,也与他本身天赋有关。

仲书点头:“我看他确是个极厉害的,你是他的御龙使,如今到了这步田地,总得在这点子上想想办法。你要知道,这

点你不用,自然有别人会用。”

曾一杭答说:“我也越发觉得不对。我也说不上来,有些像从前那样,又不十分像,若说他真心如此,可……”

仲书听不大明白,还待再问,窖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两人齐齐看上去,只见季霖早换下了喜服,仍是一袭白衣,站在那

里。

“曾一杭,你上来。”他冷冷道。

曾一杭犹豫了一下,与仲书对视一眼,还是向上面走去。他手上脚上都挂着镣铐,十分沉重,走得很是吃力。到台阶前

,实在是迈不动了,季霖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不是想带天兵来抓我么?怎么连这几级台阶都上不了?”季霖声音在地窖里如同寒冰一般,让窖里更冷了几分。

曾一杭好容易上了一级,镣铐越发重了,把他拖得趴在阶上。

“要爬上来么?也不错。我等着你!”季霖环抱双臂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小妖。

曾一杭备感侮辱,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冒了出来,何尝不想立刻爬起身来,可一撑起手臂,就因为脱力而发抖,最后还

是体力不支。

“季霖,你这样好没意思!”被锁在角落里的仲书看不下去。

季霖对他不感兴趣,充耳不闻,只盯着曾一杭,曾一杭拼了全部神力,才上了几级,再受不了,停下来喘气。季霖走下

来,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滚下去,这一滚有镣铐拖着,滋味可不好受,曾一杭天旋地转间觉得嘴里一股锈味,看来是

口鼻磕出血来了。

季霖看他这副狼狈模样,轻蔑道:“这个天廷的走狗!看来又是一个卖龙的!和姓黄的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六十六章(下)

曾一杭疼得说不出话来,听季霖说自己要把他卖了,大受打击,竟也没法反驳。他想爬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就趴

在那里。一片黑暗中看去,好似不动弹了。

仲书以为他怎么了,慌忙叫他名字,曾一杭听在耳里,却不想理他,也无力理他。

季霖冷眼看了一会儿,见曾一杭真不动了,便道:“装死也没用!我知道你死不了!”

“一杭不是那种人!”仲书怒道,“季霖,你醒醒!若是你未全失了原来心智,看你自己这么对他,该有多难受!”

季霖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只道是他吓疯了说胡话。正想转身离去,却又折回身来,走到曾一杭身边,道:

“你起来!”

曾一杭本来还有一点挣扎之心,听到仲书的话,又想到季霖死之前说舍不得自己,怕自己吃苦头,一阵心酸,更抬不起

头来。

那季霖还在唤他:“死了么?”

曾一杭觉得自己又被轻轻踢了几脚,接着头被季霖用两个指头托起,二人四目相对,季霖看他还清醒着,似乎松了口气

,又想起地图的事,立马凶相毕露,左右开弓扇了他两耳光!扇完,还要再打,终没有动手,拂袖而去。

仲书见他走了,忙又唤曾一杭。曾一杭被打得双颊火辣辣的,一时也没回过神来,待地窖门狠狠关上,他才挣了好久,

终于坐起来靠在墙上。

“一杭,你……”仲书身上也都是锁链,一时也爬不到他那里去。

“仲书,”曾一杭轻轻说,“你说他,真会难受吗?”

不知过了多久,约摸有好几天时光,季霖也没有再到地窖来。倒是一日中午,他们终于见了阳光。曾一杭正奇怪,季霖

白日都去打仗,怎么现在来了,头上却响起一个女人声音:“我就见识见识天廷的密探罢了,不会做什么的。”

是魔姬!

她尖锐的声音带着法力,好像锉刀似地磨人心神,地窖里两位御龙使听了都十分烦躁紧张。

不一会儿,魔姬便站在从门外投下来的阳光中,看着面前两个一动也动不了的神仙。

“哪个是我夫君的御龙使?”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无人应她。

她弯下腰,姿势十分奇怪,像条蛇一般,两只眼睛蓦地凑到仲书跟前,把仲书吓得打了个寒战。

“不对,不是你。”她又看向曾一杭,“那便是你罢!”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曾一杭,脸凑得更近了,忽地吐出个信子,咝咝直响!曾一杭才一眨眼,她竟坐到身边来了,好似鬼

魅。

“先生,我问你,”她刻意娇软地说,“你有什么能耐?”

“没有什么能耐。”

“你是我夫君御龙使,都说御龙使与龙能有所感应,你可知道我夫君在想什么?”

曾一杭道:“季将军天天千头万绪,我怎么知道娘子问得是哪一样?”

“我问的是,大婚过后,他再不与我欢爱,夜夜躲到瀑布那里,可是为何?”那魔姬又贴近了一些,她身上香气刺鼻,

曾一杭忍不住别过头去,仿佛又听见信子在耳边的咝咝声。

“龙生来以月养珠,夜夜到水边,怕是在养珠罢。”曾一杭勉强答道。

“我先是这般想的,他只有初一十五养珠,其他时候宁愿在瀑布后面清修,也不理我哩!”曾一杭感到她的衣服下摆像

蛇一样,缠在自己身上,心觉得不妙。

“娘子,这……”

“怕不是不行了罢?”魔姬缠得更紧了,用细细的嗓音说,“怎么遇上先生,他便不行了呢?”

“恰好战事劳累罢了,娘子无需多心。”

魔姬哈哈一笑,道:“这样么?我倒不情愿他去打仗了!看来先生也不知道他为何不行,可我却知道为何先生你刺探军

情,他却不杀你!”

曾一杭只觉得心停跳了一下。

“他法力虽精,到底是要做一场大法事,需要大修为,若有御龙使在身边,帮他稳住,事半功倍!故只要先生不死,留

在他身边,用神光护他,使神气与他相合,他便多了几分胜算!”

曾一杭硬笑出声来:“季霖处事极密,向来不愿多加透露,这些事,娘子怎么会知道?”

“我是他枕边人,怎么会不知道?何况,”魔姬的身体已变成蛇状,紧紧箍住他,“他的命是我救的,我帮着他,他怎

么能瞒得了我?可惜你御龙无数,却御不了他,没什么大作用,故他就算不杀你,你也只配呆在这里,让他借借神光和

神气罢了。待他功成之日,就是你身死之时!”她说愈来愈咬牙切齿,似乎非要把曾一杭勒死。

“既然如此,他便还未功成,你这妖婆子又是来做甚么?”仲书斥道。

“我家有几件物什,便是常年用来招呼天廷来客的,特别是对二位这样的密探,犹其好用,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生不

如死,却不耗你们一丝仙气。”魔姬笑道,“我今天一看,你们二位还完好得很,看来我夫君真是少有的怠慢!不如由

我来代劳!到时直接榨出你们完整仙元神力,与我夫君所用,他岂不高兴!”

说罢,拔出头上玉,从后颈拔出一支玉钗,从曾一杭后颈衣襟里放了进去。曾一杭只觉得后背一凉,倒没什么。

魔姬道:“先生身份地位与众不同,理当礼遇有加,就从您开始罢!”说着,她便念念有词,曾一杭顿觉背后有千万根

金针在刺,直要刺得他满身是洞,他被铁链锁住,用不了仙力去抵,疼得滚在地上,不住要挣扎,却动也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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