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手臂被打伤了,只草草的包扎一下,剧烈的疼痛已经无法让他站起。他把机枪架在自己的面前,想了想,又拿过
了几枚手榴弹,放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长官,日本人从右面上来了!”
“全体都有,死战!”
“全体都有,死战!”
正面的阵地还在中国人手里,右面的阵地却已经被突破。
每个人都知道,不能让日本人抢走罗店,罗店一失,上海腹背受敌。
日本人那狰狞的面目,都已经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要扞卫中国的尊严,要扞卫中国军人的尊严,用自己手里的刺刀!
罗店阵地上空尘埃弥漫,阳光在滚滚烟尘中泛着血的颜色,那几十把雪亮的刺刀,在血色下发出夺目的寒光。士兵们沉
默着,静静等待着那最光荣一刻的到来。
决死的时候已经到来,为国捐躯的时候也已经到来。
“向支那士兵展现帝国军人的武勇吧!”
小队长谷光平亲自带着士兵,突破罗店右面阵地,疯狂的叫着。
“全体都有,刺刀向外!死战!”
这是一连长张群的吼声,是士兵们的吼声,是中国军人的吼声!
在他们身后,是一面残破的旗子,猎猎飘扬。
青天白日满地红!
“所有人,都跟我上!上!”
“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随着怒吼声,士兵们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奋力越出战壕,一边开枪一边扑向冲上来的日军。一边开枪一边奋力奔跑的时
候,张群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发热,自己杀人的时候竟然会感觉到快乐,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军。九一八之后,
奉天沦陷,他抛下书本追上部队,从一个学生变成了一个丘八。
可是他觉得不后悔,他现在可以亲手杀了那些曾经羞辱同胞的敌人,那张脸上已经抛却了昔日学生的影子,取而代之的
是军人的无所畏惧。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读过的那首《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小队长谷光平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对着自己身后的士兵下令,“退弹,上刺刀!”
一颗颗黄橙橙的子弹掉在地上。然后,日军士兵自动的两三人一组,结成一个个小组队形,等着冲到自己面前的中国士
兵和自己互相刺杀。很快的,他和他率领的士兵,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了这一群愤怒的中国军人之中。
一个个的日本士兵倒下,一个个的日本士兵接着冲了上来。
老马手里的机枪在“突突”的响着,一片日本士兵倒在了枪口下。
血迹将他的衣服染得通红,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殷红色。
他忙里偷闲向战壕外看了看,那些冲出去的兄弟们,正和在用手里的枪,和鬼子拼死肉搏。老马想,他要保护这群兄弟
,大家从东北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东北去!他费力的抬起手,抓着机枪左右开火,却不料,一个日军小队长挥舞着刀
冲了过来。
老马掉转枪口,扣动扳机,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机枪竟然出现了故障。
他看到那个疯狂的日本人正在挥动着武士刀向冲来,可是自己却站不起来,手上的伤口疼得要命。老马苦笑了下,摸到
着身边的的手榴弹。他拿过了两枚放到手上,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日本人的到来。
四天,他跟他的兄弟们在这坚持了四天。
小队长谷光平高高举起闪动着寒光的武士刀,却看到那个一脸泥土的人,手,已经伸到了弹弦上。
刀就要劈下去的时候,他听见那个人粗野的骂了一声:“东洋鬼,来,你爷爷在此!”
爆炸声轰然响了,激起一片血光。
“长官,鬼子在那里喊话!”
营长陆藩捂着肩膀,艰难的挨过去,探出半个头看。
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几乎连枪也捉不稳。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土包后面,日本兵在那哇哇地叫着,而前面,正捆绑着一名中国士兵,是的,那是去肉搏的张群。
张群浑身是血,脸上糊满了血污,而在地上艰难的挪动,而日本人的刺刀,正放在他腰间。日本兵肆无忌惮地嘲笑着,
用刺刀威胁恐吓着那个人。陆藩能够看到张群的脸都扭曲了,充满了害怕和恐惧……
“支那的士兵们,立刻停止抵抗,否则,他的下场很快将是你们的下场!”
日本人的喊话随风飘来,随了那话音,刀刃一下插入张群的腰间。
张群惨叫了一声,脸上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日本兵怪笑着,又在他身上捅了两刀,但都不是致命伤,他们并不想立刻杀了俘虏,他们只是要折磨俘虏,瓦解抵抗的
意志。
张群的身体抽搐着,手搓着地面上的泥土,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叫。
“长官,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
陆藩颤抖着放下望远镜,冲着身旁的士兵伸手,“给我掷弹筒,把掷弹筒拿给我!”
听着惨叫声,身边的士兵默默地递过了掷弹筒,没有人劝说他们的营长,一个人也没有。
士兵们沉默着,陆藩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接过了掷弹筒,他探出身体,瞄准了很久,忽然大吼出声。
“兄弟!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变牛变马……给你使唤!”
也许是错觉,他看见张群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弹筒抛出去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了滚滚的火光之中……
“八嘎,不可能,不可能!”
枪声和爆炸声,几乎让今出川辉愤怒的不可自持,他就要暴跳如雷,可随即又用力压下愤怒的情绪,几步跑出指挥所,
爬到一处高地上举了望远镜。参谋山本敏松跟在他后面,手压着军帽,以免它被炮弹的气浪吹走。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能听枪声和爆炸声,能够看到中国士兵在那勇猛的拼杀着,一挺挺的机枪,一颗颗的手榴弹,无
情地剥夺着日本士兵的生命,甚至,今出川辉一瞬间惊呆。
他发现,在中国士兵的枪口下,竟然没有一个活口!
山本敏松却一下子激动起来,涨红了脸大声说道:“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不可能败给他们,打退他们,不,是杀光这些支
那人!”
今出川辉不得不踹了他一脚,才让他安静。
他转过头,举着望远镜,再度看了起来。
疯了,这些士兵都疯了!今出川辉想,这和他所认识的中国人完全不一样。
中国人,中国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们之中有为了金钱投靠大日本帝国的败类,为了活命什么都愿意出卖;但当他进入上海时,发现,有人面对死亡的时
候甚至没有哪怕一丝的犹豫。
东北军几十万的军队都放弃了抵抗,一枪未发就狼狈逃出了奉天,可是现在,所有的中国军队都像疯了一样,宁死也要
战斗到底。
为什么会这样,会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么重大变化?
有小队长匆匆跑来,来不及敬礼就大声报告:“大佐阁下,支那人先是疯狂炮轰我军阵地,然后发起了冲锋!人数尚不
明确!支那军队的火力实在过于疯狂,几十挺机枪在那毫不顾惜子弹的乱射,手榴弹、掷弹筒的疯狂程度简直到了无法
思议的地步。我们,我们就快要顶不住了!”
今出川辉咬住牙,目光阴恨的盯着前沿阵地。
这才多少时间,难道才得到的地方又要交给中国军队了吗?
他不甘心,他一点也不甘心。日本的军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军队,支那人的士兵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大日本帝国终究
要统治世界,天皇将要成为世界的领袖,毫无疑问!
“给我叫通讯兵!”
“请求飞机支援!请求海军大口径舰炮!轰炸罗店镇以西!”
他扔掉话机,咬住牙,“我决不放弃罗店!”
战斗一直从日出打到正午,罗店的阵地前,硝烟继续,炮声隆隆。守军阵地几经易手,阵前双方将士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流成河。一○四师战至现在,已经打退了敌人七次的进攻。得到援兵的日军,多次出动飞机,重炮和坦克助阵,同时
不间断的利用海军大口径舰炮,对阵地进行炮击。
炮火的密度难以想象,经常使得守军抬不起头,甚至有的炮弹直接落到防炮洞的上面,把里面的人员全部活埋。阵地遭
到严重毁坏,有些地段的战壕工事已经被炮火直接夷平。
邵瑞泽被气得显出土匪本性,站在阵地上一连声的骂娘。
“他奶奶的,欺负老子没有海军是吧!欺负老子没有空军是吧!欺负老子炮弹不够是吧!狗娘养的东西,这个时候怎么
不讲武士道了?”部队伤亡惨重,大量军官阵亡,自己心里也疼得流血。看到官兵被日本人这样欺负,却没有能力还手
,他那翩翩风度荡然无存,偏偏还要装作镇定,以定军心。
但如今,军令如山。罗卓英还有段时间才能赶到,邵瑞泽只好再带着部队和日本人死磕了。双方在罗店的东边迎头相撞
,很快绞杀成一团。喊杀声、惨叫声,枪械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日军的步兵后退了,炮兵却向中国军队发起攻击,一发
发炮弹在中国官兵中爆炸,官兵伤亡大半,团长李维藩、二营营长魏汝谋负伤,一营营长张培甫阵亡。
他心急如焚,立即向冯兆丰交代组织两个营的敢死队,准备肉搏彻底夺回阵地。
冯兆丰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骂道:“他娘的,这仗打得太艰苦了,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怎么个打法?”
“我不管你怎么个打法!”邵瑞泽同样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我给你两个半小时!否则,委座叫我开枪自杀。你看怎
么办?”
他吐了口气,“反正弟兄们都要死在这鬼地方了,你就准备带着弟兄们出击吧,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快告诉我,如果
你回不来,我负责照顾你家的一切。”
冯兆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紧握着拳头大声地回答说;“司令,战死也是死,自杀也是死,反正是一个死字,不如和
小鬼子拼个鱼死网破。我家里的事就别提了,再大也是小事,国亡了,家就完了。我今天就豁出去了,不是敌生我死,
就是敌死我生!”
罗店镇只有三平方公里,而且镇的四周小河、小水塘多,容纳不了三个师的兵力。除了两个营的敢死队外,邵瑞泽命令
这目前仅有的三个师各派出两个营,轮番冲锋,师长要提刀亲自在第一线督战。他在发布命令时下令:“只许前进,不
许后退,谁要后退,就地枪毙!”
一听命令,营长陆藩的整个眼睛都红了:“敢死队,组织敢死队,跟着老子冲,誓死拿下罗店!”
全营所有的人都成了敢死队,军官、士兵、乃至于参谋和文书……而这支敢死队的队长,就是他们的营长陆藩。敢死队
员神色肃穆,每人一枝冲锋枪,一顶钢盔,全部脱去了军装,露出了赤裸的上身。
一只只酒碗被送到了敢死队员的手里,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酒倒满了酒碗。
“弟兄们,或许今天你们就要先行一步了,这黄泉路上从来不缺少的就是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冯兆丰举着酒碗,对
着面前血性汉子吼:“古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该是我们这些平日吃粮的人报效国家的时候了。”
“不抵抗,是长官的耻辱;不战斗,是士兵的耻辱;咱们曾经让日本人在家里横行霸道,是咱们整个东北军的耻辱。现
在,是洗刷这个耻辱的时候了!”他捧着酒碗,“弟兄们,先行一步,罗店要是被小鬼子拿下,我冯兆丰自然会跟你们
一起殉国!”
陆藩胸前绑上了一串手榴弹,左手一支冲锋枪,右手拎着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大刀,他一口喝干了酒碗里的酒,然后重重
地将空碗砸到了地上,赤红着双目,声嘶力竭的吼道:“今天,我就是要带着你们去拚命,完不成任务,我们大家都是
一个死,不是和鬼子一起战死,就是被督战队打死,到底怎么死,就看你们自己的了。是爷们的,就跟着我冲!”
酒碗不断砸到地上,一声一声的碎裂声。
“给张群报仇!给老马报仇!给死了的兄弟报仇!还有!给东北同胞报仇雪恨!”
“不后退!不投降!”
“不后退!不投降!”
“决不投降!决不投降!”
“血战到底,夺回罗店!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烈日暴晒,暑气浓重。
树荫下,蝉震动着翅膀鸣叫,紧接着轰的一声,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和弥漫的硝烟。
全部火炮被集中起来使用,将炮弹铺天盖地的砸向日军阵地,在充分的炮火准备之后。炮火开始延伸。炮兵集中起所有
的重火力,打击镇东的敌军防御体系的几个主要支撑点,一时间,土木飞扬,不断有日军的断肢和机枪零件飞上天空。
几百名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赤裸着上身的中国军人,山呼海啸向着日军阵地冲去。
咣咣咣,一阵接连的爆炸声宝箱,将日军第3师团第18联队联队长今出川辉大佐从短暂的午休中惊醒。震耳欲聋的巨响几
乎将他从行军床上扯起来,大地仿佛就在这一声声的巨响之中颤抖着,屋顶土坷垃簌簌的抖落下来,掉得他满身都是。
“阁下,支那军进攻了!”
“阁下,支那人开始反攻了!”少尉吉川右门惊惶失措的冲了进来。
“混账!”今出川辉拍掉脑门上的土,怒骂一声:“你还有点帝国军人的镇定吗?”说着他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军刀,
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午后的天空已经被映红了,扑面的热浪从远方阵阵席卷而来。八月底的上海本就炎热难耐,此刻火光渲染,鲜血飞洒,
而更是显得热意袭人,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腾腾的翻卷着热浪。
今出川辉冷笑着看着那铺天盖地砸在己方阵地前沿的炮火,“愚蠢的支那人。”他不屑的撇嘴低骂到。
“阁下,步兵第2大队的阵地遭到支那军猛烈炮火袭击。”山本敏松急匆匆的走过来报告。
今出川辉不由得皱了皱眉,思考一下说:“告诉石田君,必须给我完全的将支那军牵制在他们的阵线前。”他优雅的挥
一挥手,“命令,第1、第3大队从左右两翼形成突击,歼灭支那军于阵线之前。”
“愚蠢的家伙!”看着远处炮火连天的阵线,今出川辉冷然笑: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罗店抢回去吗?”
这些愚蠢的中国人,有必要让他们吃点苦头。让第2大队利用阵地抗击进攻,左右两翼的1、3大队钳形压迫,围歼对面的
中国军主力于野地之中,进而全面占领罗店一带。
从登陆作战的那天起,上海派遣军就没有顺利过。虽然很是顺利的登陆成功,并一度先后攻占殷行、罗店、吴淞一线,
当在中国军队的抗击下,却是行动极其困难。而且中国军还不断的发起短暂反击,第三、第十一师团各部不但伤亡重大
,而且被形成了分割包围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