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过去。朱爽说:“九叔,朕想吃千花卷。”
朱云礼低着头出去把小笼包都分给下人,顺便吩咐袁厨子另做千花卷。
末了又说:“明天,你把你会的东西都做来!”
第四天晚上。朱爽的超大号马车停在了永王府门口,却不进去。
朱云礼赶出去迎接,被他一把拉上车:“九叔,朕这些天叨扰九叔了,深感不安,所以在明月楼订了一桌菜给九叔赔礼
。”
看在好酒好菜的份上,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朱云礼几杯酒下肚,顿时连爹娘是谁自己姓甚名啥都忘了。出来的时候掂
起脚尖勾住朱爽的肩膀:“兄弟!有事尽管来找我!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是喜欢交朋友,哈!除了……除了……宫里那
死——胖子,全天下都是我朋友,哈哈哈!”
朱爽:“哦。”
朱云礼拽着他往回走。“来来来,知道我家怎么走不?我带你认认路——”
朱爽把他拽上马车:“九叔,咱们还是坐车回去吧。”
朱云礼大怒:“九叔?谁让你叫我九叔了?我——我生平最恨别人这么叫我——”
朱爽:“为什么呢?”
朱云礼掩面恸哭:“难道你还不知道么,全天下只有死——胖子这么叫我啊——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呜呜呜……
为什么要整天对着那家伙,不能逃,不能躲,不能生气,还不能一刀杀了他……呜呜呜……”
朱爽:“……云礼。”
朱云礼扑到他身上,眼泪鼻涕一起蹭上去:“这就对了……呜呜呜……等等,你是哪个?怎么……我好像……从来没跟
你喝过酒啊?”
“云礼,我是小爽。”
朱云礼:“……”
朱爽:“你叫我胖子也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加个‘死’字在前面?”
朱云礼两眼翻白,“咚”地一声摔倒在车板上。
第五章:热血沸腾
这天早上,向来勤勉的永王爷难得地没有来上朝。
朱云翼颇为担忧,散朝了之后想派人去瞧瞧。谁知朱爽叫住他:“三叔别去了。昨夜九叔喝多了,朕准他休息一天。”
朱云翼手抖了一下:“喝多了?”
朱爽:“是啊,朕在明月楼摆了酒席和九叔小聚,谁知他三杯下肚就醉了……还是朕送他回去的。三叔不必担心,九叔
睡一觉就该没事了。”
辞了皇帝,朱云翼飞也似的直奔永王府。结果轿子在皇城门口给拦住了。朱云礼一个斜刺冲出来:“三哥!三哥!救命
啊……”
朱云翼一手抚额,一手撩起轿帘:“上来吧。”
朱云礼连滚带爬爬上去坐到他身边,不等朱云翼下令就催起轿夫:“快!快!快!快走快走!”亏了他们两个都是瘦削
的身材,康王的轿子又比一般官员的轿子略宽敞些,坐在一起也不嫌挤。
轿夫起轿,果然健步如飞,朱云礼这才喘出一口大气来:“三哥……呜呜呜……”
朱云翼保持着一手抚额的姿势:“酒醒了?”
朱云礼抱住他一边胳膊:“三哥!小弟命不久矣!三哥要救我……呜呜呜……”
朱云翼微愠,低喝:“你……这是在大街上,你想闹得全宜阳都听见么?”
朱云礼继续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靠上去:“你要不救我,我现在就让全宜阳都知道你对我始乱终弃——”
朱云翼吩咐轿夫:“快,打道回府!”
朱云翼家比朱云礼的王府要近得多,不多时就到了。朱云礼下了轿,熟门熟路地自己往内院走——好比鸟回到了天上,
鱼回到了水里,自在之极。两人进了正厅,朱云礼看到康王府的管家迎出来,大剌剌地吩咐:“赵管家,你家王爷渴了
,盛碗酸梅汤来,顺便给本王也盛一碗。”
朱云翼:“我不渴。你给九爷盛一碗就是了。”
朱云礼:“三哥你还是这么不给人面子……”
酸梅汤呈上。朱云礼咕咚咕咚灌下,又说:“赵管家,你家王爷打算留本王住几晚,你去把谢芳楼打扫打扫,再叫人去
我府上取几身衣服来。”
朱云翼眉头皱成一字:“你不要太过分。”
——这家伙,在他自己还没封王出宫的时候就常常便服到宫外玩乐,天黑了以后赶不及回宫,十之八九跑到康王府蹭吃
蹭喝蹭地方住。等他自己有了金碧辉煌的王府,还是整天往这边跑——康王妃还在的时候他还知道收敛些,后来康王妃
病逝,朱云翼也没有再娶,他便跑得变本加厉地勤快,只差没把康王府当自己家。
朱云翼头疼至极。
朱云礼低头委屈地说:“三哥你肯让我和你一起睡穿你的衣服再好不过——”
朱云翼扭头:“老赵,照九爷说的办。”
朱云翼终于肯让他留下来避难,朱云礼瘫坐在椅中,一身冷汗。朱云翼坐在正厅主座上,手撑着额头:“先帝遗诏,永
王终生不得饮酒,你——你居然——”
朱云礼摊手:“君叫臣喝,臣不得不喝。那一位把酒杯端到你跟前,你喝不喝?”
朱云翼仰后靠在椅背上,无可奈何地问:“然后你都说什么了?”
朱云礼也学他仰后靠倒:“也没啥……就骂了两声胖子……”
朱云翼不信:“呵,你要是能只骂两声胖子就不是九王爷了!”
朱云礼手扶住脑袋狠狠锤了几下:“不记得了。”
朱云翼自己站起来倒了杯茶,拿在手里观察着杯中的茶叶,用哀痛的语调细数往事:“好,我来帮你记。你十三岁的时
候,先帝寿筵上误饮了一杯烈酒,醉后说你与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不共戴天。先帝当你年幼无知,没有罚你。第
二次,你十七岁的时候,先帝设宴招待齐国奚国的使臣,你又喝醉了。席间齐国使臣态度倨傲,你于是说谈什么谈,给
你五千衙役你便能灭了他们二国。两个使节当庭翻脸,先帝震怒,从此令你终生不得喝酒——你可别跟我说你都忘了!
”
朱云礼恍然大悟:“哦。第三次呢?”
朱云翼:“这一次。”
朱云礼两手捂脸:“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他想杀我!这下他有借口了!呜呜呜……三哥你要救我……”
“砰!”
朱云翼一巴掌拍在桌上。旁边的茶杯跳了跳。
“够了!你也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那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会故意——做这些事?你不如先问问你自己,你都做什么
惹到他了?”
“我——”
朱云礼吓得脸色煞白。对了,打猎,掉陷阱……可是朱爽他明明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难道……其实…
…
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升上脊梁骨。朱云礼觉得很害怕。
朱爽现在这个架势,摆明了是要折磨死他!
他从来都没有发觉,这个一声不吭的胖子原来是如此的可怕……
朱云翼倒了杯茶放在他身边。
“依我看,他暂时还不想动你。他要是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喝了这杯茶就回去吧,是祸躲不过——”
去永王府取的衣服刚刚送到,连朱云礼一起给扔了出来。
朱云礼回了家,认命地洗干净了脖子在正厅里面等。
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后。朱爽如期而至。
朱云礼倒提剑身,跪着送上一把剑。“皇上,臣自知罪孽深重,请皇上责罚。”
朱爽接过。“可是这好像是镇宅用的桃木剑……九叔,朕虽然不懂武功,兵器还是认得的。”
朱云礼:“……”
朱爽:“何况九叔何错之有,朕又为什么要责罚九叔呢?”
朱云礼:“臣……”吞吞口水,把“酒后失言”四个字吞了下去。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臣这些天招待皇上不周
,以至于皇上龙体清减,臣……有罪……”
朱爽大喜:“朕瘦了?!”
朱云礼一看挠到了朱爽痒处,立刻用衣袖抹眼角:“瘦得臣好心疼……呜呜呜……皇上龙体关系国家大运,一定好好好
保——重——才是啊……”
朱爽一手摸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看来只吃十笼是对的。从前朕一餐要吃二十笼,难怪会发福……”
朱云礼:“……是这样么。”
朱爽拍拍手扶他起来:“朕今晚心情好,九叔,你叫袁厨子做五十笼‘玉丁香’来!”
“啊?!”
“朕今晚只吃九笼,剩下的打赏下人们——九叔你也吃些。”
朱云礼再次跪倒:“臣……谢皇上赏。”
第六天晚上。朱云礼逃过一劫,顿时觉得朱爽吃他几顿也没什么。估摸着朱爽今晚该想吃“满园春”了,于是又叫袁厨
子做了“满园春”——为保险起见,还是做了五十笼。
千家万户灯火通明时,朱爽拖着一身肥肉翩翩而来。
朱云礼到门口相迎,底气十足:“不知今晚皇上想吃点什么呢?”
“九叔,朕今天不饿。”
朱云礼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冒烟。
“哦……不知皇上今日来……”
朱爽一脸懊恼。“朕今日想教时青下连环锁,无奈怎么教都教不会。朕想起来九叔也会,故想请九叔和朕下一盘给他瞧
瞧。时青——”
朱爽背后绕出一个纤秀的少年来:“在下陆时青参见永王爷千岁。时青愚钝,让王爷见笑了。”
瘦削的身板裹在一堆俗艳的绫罗绸缎里,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分外可怜。
朱云礼斜眼看他。如今天下男风大盛,北边齐国的皇帝立了个身材健硕的大男人做皇后,西边奚国的太子和皇帝最宠的
儿子敬王都是断袖——朱爽不过养几个羞羞答答的小公子,实在无可指摘。只是朱云礼从小读圣贤书,总觉得这事不对
,所以看着陆时青分外别扭。半天才说:“陆公子三岁能书,七岁能诗,十四岁名播天下,自必是聪慧过人——何必过
谦?”
陆时青只像被针扎了一下,低下头,眼圈发红:“王爷……还提这些做什么……”
朱云礼本来只是有些看不过眼,现在顿时可怜起他来。年纪轻轻,空有一身才华,却埋没在死——胖子手里了!
朱云礼热血沸腾,一股浩然正气油然而生,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些可怜的少年从朱爽的魔爪之下解救出来——于是亲热
地拉住了陆时青的手,大声说:“陆公子这边请,‘连环锁’不过是小孩子玩的玩艺儿,大了谁还玩这个!”
朱爽:“咳咳……”
朱云礼拉着陆时青走在前面——拉手还不够,又把一只胳膊揽到了他肩上:“这其中的门道也简单得很,本王保你半个
时辰就能学会!”
朱爽:“咳咳!咳咳!”
陆时青用力挣扎:“王爷……”从朱云礼到处乱抓的手里挣脱出来,满脸通红。
朱爽上前一步将他一把拽到自己身后:“九叔。备棋盘吧。”
连环锁其实是宋国民间孩童中流传的一种简单的棋。小儿们平时散了学放了假,就聚在一起,用树枝在土上画出纵横各
四道的正方形棋盘来,对弈的两人再各捡六个小石子碎瓦片当作棋子,就可以开始下了。下棋时两人各占一边,棋子全
摆在棋盘边上,开始以后再各自往里面走——只要能让自己的两颗棋子对准了另外一人的一颗棋子,就能把那颗棋子吃
掉;当然自己撞上门去的不算,两颗对两颗的也不算;棋子全部被吃了就算输。
朱爽和兄弟们都是金枝玉叶,读书选的伴读也都出身高门大族,就算要学棋也得学围棋才合身份,自然是不会这种民间
的玩意的。偏偏朱爽嫌围棋太麻烦,从来都不肯好好学。有一次看到他七弟正和伴读蹲在地上玩几个小石头,顿时好奇
心大起。过去一问,才知道是他的伴读跟家里灌园的小厮学的新玩意儿,就央着要学。结果他一学会就玩上了瘾,到处
找人和他玩,于是整个皇家书院的孩子们都玩开了,又流传到外面的官宦世家去。
只是因为到底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从来没有人做专门的棋盘棋子。就算是皇帝要玩,那棋盘也得临时画出来。
三个人围着厅中的大桌坐下。朱爽看着朱云礼摊开纸,一条线一条线地画出一个棋盘来,感慨道:“自从七弟也封王出
京,朕就再没玩过了……”
朱云礼不答话,径自去围棋盒子里取了黑白棋子各六枚过来,一颗一颗地摆到纸上。
“皇上请。”
“九叔是长辈,先请。”
朱云礼不再推辞,把自己前面左数第二颗棋子往前移了一步。
两人当真你一步我一步认认真真地下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朱爽吃掉了朱云礼的全部棋子。朱云礼拱手恭维了一番朱爽高深的棋艺,再拉住陆时青的手:“陆公子
,这棋就是这么下的了——你只管记住一句话,保你横行无忌:两个在一起,就能吃掉一个。”
陆时青强忍着笑,重复:“两个在一起,就能吃掉一个。”
朱爽不动声色地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既然学会了,咱们这就走吧。打扰九叔了。”说着收起了棋子,认认真真地把朱
云礼方才画好的棋盘叠起来,放在衣袖中。
趁着这当儿,朱云礼偷偷握了陆时青的手,飞快地在上面划:“我救你出宫。”
陆时青先是一惊,继而微微摇摇头,嘴唇动动:“多谢,不必。”
朱云礼的正义感再度泛滥——陆小公子怕成这样,朱爽平日里得对他该有多么暴虐!
看着朱爽比小儿大腿还粗的胳膊揽着陆小公子的纤腰回去了,朱云礼咬牙切齿:“你且忍一忍,本王誓不能让这昏君如
此糟蹋我天下的好男儿——”
当夜,朱云礼奋笔疾书,写了一张洋洋五千言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