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们虽然不能告知你试题内容通融你带入舞弊的纸条,却能绊住穆沉漪的巡查,我们几人轮流而行,准保穆公子荣登三甲,至于令兄要求不过一个提名,这交代下去便容易得多了。”
沉漪躲在暗道内听得眉头越来越紧,下面似乎已经商讨完如何舞弊,已然叫来了商女伴酒,凄凄切切的唱着幽怨和旖旎的曲调子。拉着沉莲的耳朵沉吟了半晌,沉漪轻道:“带我下去,我倒要会会这个闲散王爷和我一……能在我的面前搞些什么滑头。”
“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天,还要他们请我们吃酒,不到深夜不罢休……听说敢来花满楼包一格房间起码要普通官员三月的俸禄,与你我而言自然是小数,可这些勤政清廉的官员们怎会有这些钱出来吃喝玩乐?”
“王朝最后,没有几个官是不贪的,而乱世之中反而是贪污的人占尽便宜,反而让那些真正的好官遭人唾骂,人财两失之后也是唇寒齿亡呐。”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沉漪便拉着沉莲去换回了同样的一身绣着银线暗缀朱雀的曳地华丽长裾的衣衫,昏黄之间还隐隐闪烁着隐晦的光芒,花满这来往往,却鲜少有未做马车徒步而来的人走进去,即使在昏暗的街道上看不清两个人的容颜,也仍旧吸引了人纷纷探头去看。
两人并肩而立走上花满楼的三层,几个人也算谨慎,不仅将四面的房间包下,还派了几个侍卫和花满楼的伙计挡在外面,见着沉漪面目微笑着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温和的拦下了他:“这位公子,前面的房间都已经被我们包下,您看是否可以去往别处?”
“我找的便是你身后坐在房中的几个人,你且去向你主子通了来访便是。”沉漪拂了拂手,袖间传出一缕缕奇特暗香,几个侍卫还未能走出几步便纷纷倒下,面色酡红咚咚的倒叠在地板上。
所幸沉闷的声音未能影响房内的人,几个男人依旧各自搂着怀中的女子谈笑风生。
踏过几具挺尸般的侍卫,沉漪轻轻吐了一口气,一双苍白的手猛地推开房门,扬眉向几个纷纷乍眼看来,惊骇得几乎要把酒杯抖在地面上的几个吏部属官淡淡一笑:“几位大人真是好兴致,本官尚在殚精竭虑的思考明日的考题,你们这便开始提前庆贺了么。”
“本王是邀了几位大人一起吃酒,不曾向穆大人发去帖子是本王的不是。可照大桤的律令,穆大人是否该向本王行礼,虽不至于要同君王一般三跪九叩,起码也问声东家才是吧。莫非江南小地未有这般规矩,还是穆大人在江南做大做的习惯,一入旁人之门都是来兴师问罪的?”
“未向王爷问安是下官的不是,”沉漪轻嘲一声,目光一一看过围在桌前的人。“下官除了父母师父和皇上之外,绝不跪拜任何一人。我的规矩自小严点爷关心。今日我只来找这几个不成器的属官,如今为了恩考吏部内人人都守在贡院之内,为首者却一一不在,莫非要下面纷纷上行下效,让贡院都没了人,让考生们都不必参考了么。”
王爷面色一沉,瞪着沉漪拍桌站起怒斥道:“穆沉漪,你好尖利的嘴皮子!对巫氏皇族如此不敬,今日就算我要办了你,皇上也说不得什么,你区区一届吏部尚书,不过皇帝身边的佞臣也敢在本王年前张狂,莫非同样不把皇上放在眼中吗!”
一一笑:“便是佞臣,也是在下愿意,可下官首先把王土之上的百姓放在眼中,才把皇上等人放在眼中,不为博名为博利。如此回答,王爷可否还满意?至于您若要唤来侍卫,此刻他们在地上睡得甚好,王爷还是不要扰人清梦,让他们好好歇一歇为好。”
视若无睹的穿过几个人在桌面坐下,沉漪一一点过桌上的菜品,拿来两只干净的酒盅悠悠的斟满,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捏起碧玉透白的小盅凑到唇边浅尝了两口,沉漪禁不住叹息一身:“素闻花满楼的清薄烈酒非瞳一日只供一桌,看来还是王爷和诸位最有面子,这尚是在下品到第一口。却不知隔年是非如何,几位大人可还能在于此地聚首么”
指尖轻轻搭在他们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夜明珠和玉石上,沉漪轻叩着桌面,好整以待得等着他们的解释。
“学生听闻穆风堡两位堡主的容貌冠绝天下,那也想要问问却不知明年此时还能不能再见大人如今这般风神俊朗的容姿?”立在一旁的青年嗤笑一声,呵呵的上前几步,眉眼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捏着扇子低下身去。“我们姓氏虽同为木音,却彼彼道不同,更不相为谋。即便穆大人曾经在南方叱咤风云,可在这京畿终究还是有即便看了也不能说的事情。”
“可本官不爱财,穆公子认为这区区几颗夜明珠便能收买了我,还是……”沉漪将一颗夜明珠把握在手中,细细的把弄注视着透明晶莹的珠子,似乎完全未看见慕思承眼中浓郁的杀意,倒是满唇含笑,昏黄烛火下,更是比陪座的风尘女子赴美妖娆了许多去。“想要绝了在下的口,以防下官将你们几个人勾结一起商议恩考舞弊的事情一一说给皇上听?你们若今日放了我,来日,我可是必将你们斩于午门之前。”
再喝下一口酒,沉漪微微提高声音:“一在门外守着做什么,快进来和我一起吃酒呐。今儿个既然是王爷做东,你自然不好拂了王爷的面子,乖乖进来的罢。免得让他人说我一巴上的皮子,人家若非要占了我的拳脚便宜,为兄也便这样了。”
正欲往前逼近的慕思承一怔,蹙着眉宇阴狠的瞪着从门外迈进来的高大却妖娆美丽的男子,冷哼道:“穆沉漪?好久不见,你依旧令人讨厌。”
“慕思承,那也依旧执着于虚名,比我更可笑。”
两个人似乎认识,见了面便是双方的互讽,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有穆沉漪一就该有你,我怎么该忘记了你的存在?实在是失误失误。”隐隐透出钢铁色的剑尖从袖中缩回,慕思承笑意盈盈的向着沉漪走了几步,不高的身子需要抬着头才能对上沉漪的眼神。“这次又看好了谁,不缠你的兄长,改去舔皇帝的屁股了?”
“我做何事与你无关,南宫璃都被我砍下一只胳膊,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记得我们的关系曾经是指雇佣,何时成了南宫璃那种不入流的下三滥?”
“慕思承,你是哪一派的人一
“穆沉莲,你人玩够了没有?”慕思承挑眉。
“我生是大桤的人,死是大桤的鬼,吾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又为了谁活?!”
“在下的命就是游戏人生,要和谁真要和谁玩,你管不着!只要我大哥不嫌弃我这个弟弟,还有两个孩子,故我哪里都能去哪里都能呆,可是你慕思承注定一生孤单漂泊无依,我比起你岂不是好很多。”
一百二拾二 囚宫
“我们今儿只是来提醒诸位些许,若是将来丢了性命,可不能怪我们两个人未曾对王爷和大人们说过半句。”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警告,沉漪扬起手将夜明珠从高处重重的摔下,看着碎了一地的粉末冷笑道。“这些个东西,可放不到死后享受,本官也不想亲手将你们的头站下去给皇上送去,你们好自为之。”
“你——”
“下官不妨碍王爷和几位大人吃酒,这就告辞了,王爷还是不要急着相送为好。”沉漪将手送进沉莲的手中,一身华服在起了风的夜晚中簌簌作响,他脸色被映青白,一头乌丝也被吹得急急往后飘着,回眸一瞬的冷光,当即令几个想要追出去的人怔住了脚步。
先帝所遗的铜牌握在青年的手中,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清明的反光,一一刺痛了他们的眼睛,不由感到脖颈上一凉,再伸手一摸……却是什么也没有。然再抬起头来,大敞的门外却早就没有了那两个兄弟的身影。
几个人的身后传来慕荣灯长长的一声吐息,他淡淡的看着慕思承双目充血的狰狞模样,轻声道:“我要看的人已经见到了,我这就走了。”刚踏出几步去,慕荣灯忽然返回来对上慕思承的瞪视说道:“你……小时最喜的不就是念书么。这么多年来总该只有长进,以你我之力,只要发挥正常,便可——”
“你懂什么,给我狠的抬手掀了身前的桌子,慕思承顾不得还有个王爷和几个监考的大人所在,赤红着眼睛恨不得生生撕碎了面前的慕荣灯:“你可以落榜,但是我不能,你可以安心读书,我却要日日夜夜承受着那些劳烦痛苦,你不要娘亲非要和婆婆一起,我可还要生我的娘亲!”
慕荣灯冷笑一声,重重的撞过慕思承的肩头,愤愤的拂袖离去:“当年就是她不好,我不用你赶,本来我就要离开,望你把持自己,若是上了法场看谁还能救得了你!我慕荣灯也不屑于你,从此以后便完全的一刀两断就是!”
关上一屋瓷器碎裂的声音,慕荣灯低声咒骂着离开了花满楼。
藏在暗处的沉漪叹息一声,忽而紧紧攥起了沉莲的手,唇角虽然是弯着,却定定的仰头看着沉莲,垫高了自己的脚步,轻轻将温热的双唇同沉莲的贴在了一起,生涩的回忆着沉莲次次同自己纠缠的方式,轻吻着闭着眸子享受自己一动的沉莲。
“我还要回宫同皇上说一说今日会考的事情,自己一切小心。”贴贴彼此的脸颊,沉漪拥着沉莲轻声说着,墨色的眼睛里满是浓浓的不舍,一步一步向后退着,两个人却谁也不想放开对方的手。“即使他们嘴巴不牢靠,你来了京畿的事情也瞒不了多少时候了……总之,不要总顾着我和孩子,你的一切也要小心。”
沉莲静静的点点头,轻抚了沉漪的乌发几下,眯着眼睛低头吻在沉漪的额心:“你也是。今日一别不知还要等待多久才能见面……故而绝不能在我不伴在你身旁的时候,就去找你的师父解闷,无论什么理由,也无论什么时候。”
捏了捏沉漪的鼻尖,沉莲率先松开了紧握着自己兄长的手。没放过沉漪眼底的失落和随之浮起不同与两人独处时的坚强和凌厉,沉漪不禁仰头哈哈笑了几声,半声道别也未曾说出,便是背着手对着沉漪招了招,了星点点的灯光之中了。
拆下腰上的铜牌捏在手中,沉漪踏上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马车,笑着道谢道:“麻烦少将军一直来陪着沉漪四处瞎闹了,荆大人不在便麻烦你,实在是过意不去。”
坐在车前的青年不复考场内的冷板表情,倒是随性的牵着马儿温和的笑着回过头去看着沉漪的确已经稳妥的坐好了,才手法利落的甩起了鞭子,驾驾的驶着并不显眼的马车一路走向皇城之内:“下官自小陪在皇上身边,也算是同荆大人一起长大的一味异姓兄长,穆先生于我不用拘束,当做是自家的车驾便是。”
沉漪在他身后虚虚的凌空作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呵,不谢。皇上和阿痕可从未对在下说过半个谢字,从你口中说出,在下惶恐的很。”少将军空出一只手来指指旁边的景色,轻笑道。“穆先生四处看看,总是解闷。”
京畿之内并未存有宵禁制度,便是已经到了该是休眠的半夜,也四处都可见到灯光闪烁和众多出来找乐子的男子们,相约着出来溜街的少女们,如今放了一湖畔的姑娘们红着脸放花灯——南方传来的乐子,姑娘们都是喜欢得紧的。
映着通红的火光看着年轻少将军同样通红的脸庞,沉漪眨眨眼睛靠向前去:“少将军可曾娶亲?皇上今年都已经立了皇后和两名妃子,可没见过少将军的夫人呐。”
少将军脸更加红了起来:“在下未曾想在阿痕面前娶妻……阿痕荆侯世子的身家是能找个好姑娘的,只是他自己不想成亲,身板看起来也过于瘦弱得像女子,门当户对的不愿,原得却不门当户对,我替他们操了多少心,可从我认了他们两人之后便像欠了他们一样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年纪虽然比他们大,却也总想着照顾弟弟们最后成亲。”
话一顿,少将军好奇的回眸瞥了一眼身姿挺拔的端正坐在车内的青年问道:“穆先生总是问我,却不想自己的终生大事么?先点而立了吧,却为何都不肯将两个孩子的娘亲娶回穆风堡呢?”
青年笑而不语,轻轻拂了拂盖在双腿上的宽袖,双眸微闭着关上同外界的帘子,苍白透明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之中,唯有一双盈盈眸子闪烁着点点亮光:“沉漪一生不愿娶妻,唯有心底堪能白头偕老,双双相守,儿女也能承欢膝下——便已足够太多了。”
更何况,他们亦无妻可娶……只有彼此,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告知天下。
少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手中的缰绳飞快的一甩,马儿脖前的铃铛叮咚几声,特意绕着城内的几处好看的地方,而后才徐徐的进了皇城之内。
勤政的巫颂清早就等在了修韵殿内,仅着一身明黄的内襟坐在宽大的书案前,埋头批阅着日日从全国各地发来的奏折,几乎夜夜不能好眠。如今大桤两这怎可能比前线的士兵轻松半点?
听见内侍的通报,年轻的皇帝快速的再奏折上添了几个字后匆匆站了起来:“先生可是来了,些许时间不见总觉先生变化不少,可喜可贺。先生过的可好?”
“多谢皇上挂念,沉漪一切安好。除此之外……不知皇上请沉漪来此还有何事?”
巫颂清按住沉漪的手,笑道:“从今日起先生便住在我的修韵殿,我怕先生下不去手,特意让穆沉莲暂时扮扮先生——我知道先生定然不会喜欢看着别人的头从脖子上滚下来吧。”
眼看着沉漪还要说些什么,巫颂清的眸子一眯,手上加了加力:“我怕先生心软,固而莫要乱了朕的计划,扰了天下。”
“臣……遵旨。”沉漪合上眼睛,缓缓对着青年跪下,并双手奉上那枚铜色腰牌。
翌日,皇宫的内侍传来了吏部尚书穆沉漪于考场将四名考官及一名通弊考生亲手刺死的消息,沉漪侧目看着在修韵殿外声声要讨伐自己的声音中仍能一片淡然喝茶的巫颂清,茫然的不知这个少年究竟还要做些什么。
本欲为他凝起朝中部分势力,却一次次的向他的身上泼着黑墨。
“先生即使愿意,也不擅长算计别人吧?固而心思细腻、八面玲珑的沉莲才能担当此任,朕却不晓得他竟然能将你扮得惟妙惟肖。若不是知道先生的身高,朕是绝对认不出来的……这几天又颇有些麻烦,唯有修韵殿那些个老迂腐们不敢冲进来,只是要让先生因为这噪声而烦躁一阵子了。”巫颂清勾唇笑了笑,“昨日过的仓促先生并未休息好吧?璞城,将穆大人送去华清池沐浴,这修韵殿的房间任由先生去挑,即使是朕的龙床,学生也不会吝啬的。”
沉漪刚刚站起,却哭笑不得的差点绊倒在地上,回头看见巫颂清调皮的微笑,他不禁心里又是一软,轻轻的点了点头便随着内侍走了出去:“皇上,也别总是为了国事不管自己的身体。”
巫颂清亲手将茶杯斟满,专注的看着茶叶在杯中的沉沉浮浮,低声问道:“樽丞相已经在门后站了许久,不如过来同朕一起喝上两杯?那是令徒弟所用,朕看也不用为丞相再换一只杯子了吧。”
诺大的书房除了他们再也未有半人,巫颂清压低的声音荡在空旷的房中,隐着丝丝杀气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