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要去,也要等我换下一身官衣,这般被旁人认了出来,岂不是又要让别人参爹爹一本?”沉漪苦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两个孩子……”
“那便再多穿一件,这样便无人敢说什么了。”馥淳不动声色抖开一件浅青色的斗篷盖在沉漪的身上,遮去那一身明亮的正红衣色,细细的为自己的爹爹系上带子,浅浅一笑。“有人要见爹爹,我们总不好拂了他的情意,就顺着他的意思办了。”
“我们两人绝不打扰你们叙旧,明日还有一考,怎可能今日还花天酒地?”穆鸾双贼贼一笑,手中藏了颇久的木牌滑入沉漪的手心,热乎乎的还带着微微的汗渍。“别让爹久等,他虽然进了宫内,却始终没有办法同你见面,忍耐这些时日已经不易了。”
“我——”话还没说出口,沉漪便无奈的看着两个个头差不多的孩子飞快的在闹市中消失,长久不见两人的轻功也很是见长,风生九式用的似乎比当年的沉漪还要熟稔,逃的比东风还快。
这下子便不能不去了。沉漪捏捏刻着花满楼天字一号房的木牌莞尔一笑,摘下头上宝珠镶嵌的头冠藏在怀中,随意将耳边的长发扎了几束在脑后,乍一眼看去也仅是个是未曾冠礼的貌美少年,不会有人将他同考场内的吏部尚书穆沉漪联系起来。
一步一步浅浅的走过青砖铺地的道路,青丝微动眉眼收敛自谦,直至走到花满楼下才久久的踌躇了一阵子,这座小楼大门四开,时不时会有穿着各异的男子进出,从外仅能看见一副好手工的大幅的刺绣屏风,青艳而不低俗,用色大胆却不夺目,低调的如同这座小楼的外观。
沉漪正想踏进这座小楼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不由分说的将他拖入旁边的小巷中,还未等沉漪缓过神来,一张黑脸的怒气冲冲青年便撞了过来:“你!你一然是穆沉漪!你在城门等那两个孩子的时候竟然穿得那么破烂,你说考场见,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在下是一名穷苦考生?那日你也该看到我的两一衣,我又怎可能缺钱甚至吃不上粗茶淡饭。”
“人一漪以色侍人是皇帝的娈宠,我本以为今日的考官会是个阴柔妖媚的混蛋——但你穆沉漪是吗?你为何不辩驳任由别人骂你,你就这么喜欢别人骂你么?”慕荣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恨不得立刻给眼前的青年一拳,但又害怕会伤了他,只能恶狠狠的一拳打在沉漪而后的墙壁上。“我虽然只和你见过一次面,但婆婆说我看人准,我就是看人准!”
“沉漪向来不在乎那些虚名,知我者亲我,轻我者远我……既然我不认识那些骂我之人,我又何必为了别人的不悦而让自己不开心慕公子能这般理解在下,沉漪已经很是欣慰了。只是此刻我们还需避嫌,等待考试结束公子荣登龙门之后,在让沉漪好好为公子庆贺一番吧。”轻轻推开挡在自己身前慕荣灯,“只是此刻已经有人等我许久,可否让我现行赴约?”
慕荣灯皱了皱眉头:“你在这种地方等谁?难不成是——”
“我等的人是我此生最爱之人,倘若有一天这片土地没了能让我安身立命之地,他的身边会是我最后再也不会离开的归处。”越过身前的慕荣灯握住无声无息走到他们身侧的那人温热的手,沉漪浅浅漾开笑容,让近在咫尺看着他得分慕荣灯傻了眼。
“不是此生,而是生生世世!”
猛地回过头去,慕荣灯对上沉莲冰冷的容颜倒吸一口气,本来黝黑的脸也被扭曲的变了样子:“他、他、他——你、你、你竟然喜欢上你的——”
“倘若你还想参加明日的考试,就把自己的嘴巴给我收紧了,否则你会出何事可就不管我的事了。”沉漪狠狠的瞪了一眼,野蛮的将慕荣灯粗壮的身体拨开。“你怎么这么久还不来,我都等得不耐烦了,结果却看见你被这个小子堵在小巷子里面。”
“那你还不是来找我了么?”
“若我不等等你,那让两个臭小子将牌子交给你还有什么用!”
“呵……总是让你找我,我却懒散的不想去找你。”
“你——”沉莲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叹息一声紧紧的拥住沉漪的身子。“我前一些阵子看见了你,你的琴依旧还是那样,甚是我幸。”
“……原来你躲在那个书阁里面。”
一百二 血霞
沉漪一脸恍然:“原来你躲在那个书阁里面,怪不得那个少年二话不说便拉着我往里走。”
沉莲撇嘴一笑,扶住沉漪伸来的手:“能让你呆呆的跟着走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要不是那个少年性子的确纯净无暇,你在那偌大的皇宫之中还能信得了谁?我就不信……倘若那个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装作不认识我。”
“自然不会认识你,除非你用真正的面貌站在我的眼前。”沉漪满眼含笑,挑眉看向沉莲的紫眸,转眼却望见一脸凝重的望着他们的慕荣灯沉默的站在街角,便是拿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似乎要钻开他们一般。
慕荣灯同沉漪的眼睛接触了一下又猛地低下了头去,而复又抬起头来:“大桤若是容你们这般人只手遮天,只怕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你们这般,你们这般奸臣……穆沉漪,你说你是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子!慕荣灯不想听别人杜撰,只要听你一句解释。”
“……慕公子还是回去准备明日的大考为好,倘若你能荣登三甲之列,何不亲眼看看在下是否的确是外界所传之人。公子心中认定的,便是坚信不疑的,如果仅仅让在下一句话便改变了方向,这又如何是好。”
“穆沉漪!”
“慕荣灯,你入的是官场,更了不出的棺木,你若想好了便继续参加恩科,想不好,就永远不要来参考。那日在你家铺子内的青年可是如今反王实力最强的一派,曾是大桤的名将独孤邪,如今说不得明日便兵临城下,又怎么能容下巫皇的官员?
你年纪轻轻,还是想想其他出路,便是仍旧呆在城门口的包子铺内,也比在皇城之内的血雨腥风好的多。”沉漪轻叹一声,抬眸向慕荣灯笑起来,鲜红的夕阳映在沉漪明媚的笑颜上,宛若涂上一层血色的胭脂。“婆婆的包子……是极好吃的,我很喜欢,谢谢你们不问我是谁,谢谢你们招待了穆某。”
沉莲扶着沉漪转身步入一片辉煌奢华的花满楼中。沉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面目黝黑的青年依旧紧握着双拳站在小巷中,看着两个人互相依偎的背影许久许久都不肯离开。
掀着房内的帘子见着慕荣灯终于转身一步一步的离了花满楼,沉漪终是叹了一口气,摸着微微酸痛的双腿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房内因为竹帘的遮挡甚是黑暗,他顺手将桌上的烛灯点亮,低头看着烛火的光亮,问道:“怎么终于有时间来找我,该布置的你都布置好了?”
沉莲的表情一松,笑着点点头靠向了沉漪身边,不动声色的黏糊在了他的身后,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原本有些冷意的天气也似乎不在了:“早就准备好,只是没准备好见你,巫颂清也不准……我不打算瞒着你,我打算借巫颂清的手。”
“你拿什么做筹码?”
“穆风堡三分之一的财产,相对于让你们安宁,这个代价已经很少了。”将唇角贴在沉漪的耳边,将他的身子按进自己的胸膛。“总之不用你担心穆风堡,放心的与我较量一次。不过,我不打算也不会输就是了。”
沉漪眨了眨眼睛,放心的枕在沉莲的颈窝中:“那,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喜欢了师父,全全部部一丝不落的,告诉我以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些东西让你想起来也是累赘,反而会让你更为难,我才不要说。反正你要跟你的好师父去说就说去,大不了是个死罢了。”沉莲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双手紧紧的锢着沉漪乱动的身子,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肯放手。“哦,我可忍不住了!”
过去的仇恨和现在的情深意重,他该要自己的大哥怎么选择?他的大哥总是不会为自己着想,自己该怎么选择呢。把脸深深埋在沉漪的长发中,沉莲的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沉漪勒成两半,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吃痛,但是此刻却不想放开手:“哥啊……我爱你。除了你一么都不要。”
他穆沉莲比樽天行更能做得到的便是这一条,可以不要一切随着眼前的人策马天下,但樽天行永远累于天下苍生,一举一动都是理智所为,即使心中多么想,他也绝不会抛下身上的责任。
“恩……我也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可以么?”忍着身上的痛意温柔的回抱住沉莲,沉漪低声笑了起来:“你这个混蛋小子,明明知道我肯定不会了用这个来拿乔我。我看着你们两个人互相对峙攻击已经是为难,你在跟我说清楚那些事情,我也不会更为难。”
沉莲松开手,笑道:“反正,你知道我不会现在跟你说就是了。”
沉漪挑挑眉扬起手便是一拳头推了过去,沉莲笑呵呵的握住自己大哥没有什么力道的拳头,伸出一指压住沉漪的嘴唇,低声说道:“小声些,我今日叫你来可不是仅仅要和你见一见面,还有几个人还要你看一看,尚书大人手底下的人闹些什么小动作,还望你好好记住。”
沉漪狐疑的抬眼看了看:“我晓得他们几个安分不到哪去,你来凑什么热闹?”
一不是我带你来看看,你又怎能捉得住这些油滑的泥鳅?”沉莲勾住沉漪的腰身一提,轻松的带着沉漪的身子噌噌几下子便上了房梁,掀了天花板上一块暗格进了一处窄小的通道,每个房内传来的各种声音在通道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看见自己兄长的迷惑,沉莲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花满楼是巫颂清的,据说通常是荆痕歌来联络,他从不现身,即便……是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不曾来这样的风月场子。”
“他又不是太子,何必自讨没趣来这样的地方。”沉漪瞥了一眼脚底下在昏暗的房中纠缠的两个人,颊上又是一红,把脸贴在沉莲的胸口上,暗暗的狠狠一掐。“到底在那儿,你能不能快一点?把我约在这种地方,你……”
“嘘……再大声就被听到了。”偷笑着捂住沉漪的嘴巴,沉莲一口一口的气息都喷在沉漪的耳你最后停在一个较大些的房间上,隐约能从格子内看见围绕在大桌便上的几个人,讨好的笑着对着做东男子的几个人,便是沉漪手下的副官。
做东的是个两鬓微微花白的男子,但脸上却并不显老,即便依偎着两个女子也不落下风,肃穆的脸上似乎一副光明磊落的坦荡荡模样,只是微笑着听着几个官员嘈嘈的说着什么,一口一口的将酒喂入口中。
“那个人是谁?”指着做东的男子,沉漪微微一这日考生一下涌进来,我却对这个人没有半点印象。”
“你当然不认识他,他是巫皇一个分支的闲散王爷,据说平时和这几个人交好,也总算臭味相投,却不知道自己贪图乐子的地方就是自己主子的。你看他们旁边还有一幅没有使用的碗筷,看来等会儿还要来一个人,这位王爷可是给人家搭桥牵线的。”
不过多会儿,门外果然又来了一个人,一个腰着纸扇的翩翩青年高傲的抬着头迈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望着,蹙着眉头低声喊道:“磨蹭什么,给你一个机会来看看考官,你一情还怯场了不成?”
青年接着收起扇子捏在手心里遥遥的对着桌边的几个人笑着拜下:“见过王爷,见过几位大人,学生慕思承这厢有礼了……还带着一个不成器的哥哥来,让王爷和大人们见笑了。”
“无妨无妨,慕公子不用管我们,请坐请坐。”
“我要当官也会自己考,不用你这么假惺惺!”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衣袍灰白的黝黑青年,颤抖着手指着一脸鄙夷看着自己的青年,继而猛地转头看了看围在桌上的几个人,忽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有我找的人,我走了!”
“慕荣灯你给我站住!刚才还死皮赖脸的缠着我,现在又反悔了?”慕思承低吼一声走上去拉住黝黑青年。“你别以为你是我哥哥,你就能为所欲为,还是孩子没断奶么?!”
“我受够你了!你给我滚开,我本来就和你八字不合,是你从小缠着我,你有脸,我没有!可否现在立刻放了我,你当你的大少爷,我当我的小百姓,你爹是有钱人,我爹不是!”掀开缠在手腕上的手,慕荣灯冷冷的扫过桌边的几个人,冷笑道。“看来穆沉漪是不在这里了,你们这几个贪官背着他做了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遭报应……你们以为穆沉漪是那么好搞定的人么?说不定他此刻就在什么地方偷听着你们说话!”
沉漪和沉莲对视一眼,立刻屏住呼吸贴在通道内一动不动,那个王爷果然脸色一黑侧着耳朵听了听,脸上的颜色变得不好看起来,微怒的抬头盯着了慕少爷,原本说好的是一个人,你把你的兄长也带来,令兄如此出口狂言……到底何意?”
一当然是为了求一个好名次,至于我这不成器的哥哥,自然托王爷和几位大人通融通融,在考试中多少帮上些忙能混上个提名便行。”慕思承从袖中摸出一只金丝的锦囊放在桌上,松开的口袋滚出即刻晶莹透亮的珠子,伸手微微一挡之下,那些珠子发出微弱莹黄光芒,闪亮了几个人的脸。“这些作为定金,事成之后思承定不会亏待王爷和几位大人……如何。”
一百二拾一 唇战
“这些作为定金,事成之后思承定不会亏待王爷和几位大人……如何。”慕思承目光随着那几只在桌上滚动的珠子一一看过几个人露出的贪婪之色,不禁勾起唇角笑了笑,掐着慕荣灯的力道也越发的大了起来,只是倔强的青年不肯轻易出声痛呼罢了。“这便是在下的意思,如今叛乱四起,在下也想为大桤尽一份绵薄之力。”
“公子能有这样心意,皇上定是欣慰得很呐。”男子不动声色的握住一颗温润的珠子放进袖中,在其他几个人皆是收下了夜明珠后,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等不愿帮忙,而是那穆沉漪欺人太甚,区区一届承欢人下的佞臣对着我们张牙舞爪的,让我们这些老脸放在哪里?我们也想是帮着你……和令兄的,但无奈他有皇上的令牌在手,我们动他不得,这丢脑袋的事情,我们也舍不得去做。”
慕思承毫不犹豫的从袖中又拿出一只锦囊,倒出两块质地上乘的碧玉放在桌上,谄媚的笑道:“再加上这两块玉如何?虽不如曾经护了先祖皇上的那两只手镯一般传奇,却也是据传能保一家无病无灾的宝贝。事成之后黄金万两答谢,思承此后就是王爷和几位大人的门生,此番大恩永不忘怀。”
青年利落的跪在地上向几个人磕了几个响头,回头瞥了一眼满脸不屑的慕荣灯,却没有再难为他。只是细细的看着几个人放光的双目,自觉这次的贿赂颇为有戏,倘若一事能成,慕家也算能脱开商贾出身,跻身士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