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出,像脱水物质被重新注入大量水分,它的体积将呈几何倍数膨胀到充满整个房间。
一个完好无损、型号先进的“弹簧”——这个星球上还有什么比它更迷人的吗?
我伸手将它紧握在掌心,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将它谨慎地收到皮夹克内侧口袋里,我准备原路返回到上层,带着裴越的克隆体离开这座地下堡垒。
“弹簧”归我,婴儿归杜衡。分裂繁殖、更换宿主、从NASA夺取一艘航天器——奔波数年,一切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偏偏有人就是见不得我功德圆满。
我用ID卡和DNA验证打开生化实验室的门锁时,那人先我一步,从内拉开合金门,带着阴谋得逞的笑意倚在门框上看我,
“嗨,明昊。”他像身处自家别墅一样轻松地打着招呼。
我就知道承诺对他而言比沙漠里的水珠挥发得还快。奸商从不讲信用,口头指责纯粹是浪费时间。
“如果你妨碍到我,我就马上把你弄晕。”我从指尖腾起一小团噼啪作响的电光球,警告他这不仅是威胁。
“不,我不会妨碍你做任何事。”他立刻表明立场,“我不过是想找个离舞台最近的VIP席‘袖手旁观’。”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找到裴越的克隆体后我就弄晕他,然后逃之夭夭。等他醒来,我已经顶着新皮囊奔向NASA的
航天中心了。
他把我拉进来,反手关上门,然后取下我的眼镜,似笑非笑地说:“这东西不适合你,要知道过分浓厚的禁欲主义气息
更能引发人的……”
“兽性?”我冷淡地接口。
“我更愿意称之为激情。”他厚颜道,目光与手指一同移到我的白大褂以下,“噢,紧身皮裤、黑色军靴……亲爱的,
你这是要用禁欲系与诱惑系的强烈对比挑战我的定力极限吗?”
“你这是要用一堆性骚扰的废话挑战我的耐心极限吗?”我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搭上脉搏,“何探员,别浪费我的时间
。”
何远飞带着一脸欠揍的暧昧微笑抽回手,“不,是裴探员,我用了你的姓。”
“这是你的伪装,还是隐藏身份之一?”
“当然是伪装,我可是个老老实实的商人。”他鬼话连篇地说,“不过探员证倒是货真价实,昨天刚刚从国安局新鲜出
炉,至少在明天作废之前,谁也不能否认我的特工身份。”
“那个普雷斯顿将军给你开的后门?别告诉我你是他的私生子。”
他失笑道:“当然不是,我说了我是个商人,商人只谈生意。你也知道,偶尔我会接手一些……稍微大点的项目,要是
没有普雷斯顿将军这种级别的老朋友,生意可不好做啊。”
如果“稍微大点的项目”指的是走私武器和军工品,那么频率就绝对不止是“偶尔”。我曾怀疑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怎么是瞒过中情局和国安局铺天盖地的情报网,原来是内外勾结、监守自盗。
想到一个国际军火商被逮捕时曾忿忿不平道:“知道这世界上最大的军火贩子是谁吗?是美国总统!”我不由哂笑,何
远飞倒是找了个偌大的保护伞,想必每年被瓜分走的利润也是肥厚得惊人吧。
“这张51区一日游门票值多少钱?别买亏了,它还没法进隔离区。”我讽刺道。
何远飞也不恼,看着我轻声说:“花多少钱都值。麻烦的是,不光是花钱,将军还要求我必须给出一个能说服他冒这个
风险的理由。”
“‘我要去51区找一个被你们抓起来的外星寄生体’——像这样的理由?”
“亲爱的,这笑话真冷。”他扯动了一下嘴角,“我告诉他,我有个十五岁的私生子,然后把钱包里的照片给他看——
我和培林的合照,昨天刚拍的,被我搂着时那小鬼笑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不过无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对将军
说,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没给过他名分,也一直疏于照顾,对此我一直心怀内疚。如果一份他梦寐以求的生日礼物
能稍微融化父子间的隔阂,我愿意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他被你的深情表演打动了?”
“准确地说,他被自己的同病相怜打动了。我事先调查过,将军有个花钱如流水的私生子,依靠他老爹的负疚感过着阿
联酋王子一样极尽奢侈的生活。于是这位好爸爸一边感慨着对儿子无止尽的亏欠,一边在固定的利润份额之外又狠狠咬
去了10%。”
“一头贪婪的巨鳄,当它认为齿缝清理干净以后,就会连牙签鸟也一口吞进去。你的忍耐力不错。”我耸耸肩,总结道
。
何远飞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干我们这行的,总得学会与狼共舞,甚至化身成狼,不是吗。”
我不想跟他讨论人性与道德方面的话题,转而问道:“你的私生子呢?”
“去找裴越的克隆体了。”他伸出手指在我下颌轻佻地捏了一把,愉快地说:“我只管盯紧你,别给我跑出太阳系去。
”
说话间,培林从里面房间出来,低眉顺眼地往何老板身旁一站,“何总,都找过了,没看见……”他极短地迟疑了一下
,像在选择措词:“那个婴儿。”
何远飞皱了皱眉:“刚才套到的情报有误?”
“卡维尔也认为,裴越的克隆体就在这里。”我穿过更衣区,朝消毒区后面的实验室走去,“我进去看看。”
实验室里零星散布着几个研究人员,都戴着口罩在各自的操作间里忙活,我故技重施,在偏僻角落里拦截住一个,强行
读取他的记忆信息。
“一小时前,有两个研究员把培育舱抬走了,走的是实验室内专用电梯。”我示意何远飞和培林跟紧点,在一处墙面按
下一串看不见的密码。
光滑的金属地面发出轻微地嗡嗡声,脚下两米见方的地板猝然向下坠落。
隐藏电梯以每秒18米的极限速度下降,不多久停稳下来。走出缓缓开启的电梯门,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空旷的圆形
房间,拱顶没有照明设施,四周像洞穴一样晦暗,远处的墙壁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个圆形洞口,里面黑黝黝的,深不可测
。
“这地方有点古怪,在地图上找一下。”何远飞吩咐培林。
黑发少年在PDA上调出从终端服务器下载的通用地图,搜索一番后,回答道:“未知区域,地图上没有标绘。不过照刚才
的电梯速度和耗费时间计算,这里还在51区范围内。”
“照深度看,应该是下层隔离区内的某处地方。”我沉吟道,“太过巧合,就在一小时前,裴越的克隆体被转移,就像
有人一直监视着我们的举动,刻意要将我们引过来一样。”
话音刚落,一束不太强烈的白色光线从我们身后的高空中直射下来,如同凭空浮现般,房间中央陡然出现了个人影。
这人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稍长的黑发在后颈处随意扎了一下,清秀的五官在光线中看得纤毫分明,嘴边噙着一抹
若有若无的笑意,斯文的无框眼镜微微反光——
变态医生杜衡!
他这时不是应该在何远飞位于洛杉矶的别墅里吗?
“杜衡!”何远飞不解地挑起了眉峰,“你怎么会在这里?”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从口袋里抽出手,摆出一副拥抱老朋友的姿势,笑容诡秘,语调轻飘:“欢迎来到龙与地
下城!刚才你们看到了我的新实验室,很不错,是吧?”
“新实验室?”何远飞皱起眉,“你什么时候开始为政府工作?”
“吃惊吗?”医生嗤嗤地笑起来,“对哦,我一直忘了向你递交辞职报告,前任老板。”
如果杜衡是何远飞手下的普通员工,这只是一次秘密的跳槽,但作为老同学与青梅竹马,加上之前真伪未辨的绑架事件
,这样的跳槽难免就带上欺骗与背叛的性质了。
何远飞很生气。从紧抿的嘴角、眯起的眼睛与略为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中,我能感觉到怒火正在他那深阻的城府中窜动,
但这个男人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愤怒压制下去。
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支配欲不允许他失态,无论如何也要掌控全场的强烈意志令他在气势上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他冷笑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与倨傲,“我批准了,回头补交一份书面辞呈。”
反倒是医生怔了怔,“你不问我原因?不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原因重要吗。”何远飞轻描淡写地将对方的疑惑拨回,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这么多年交情,我
自觉对你问心无愧,至于你有哪些另外的想法,你肯说,我肯听,你要是非要瞒着,那就尽管瞒着好了。”
“究竟是我瞒着你,还是你瞒着我?”杜衡满面阴霾,不自觉拔高了音量,“我问你,裴明昊究竟是什么,你敢回答吗
?你瞒了我多久?整整五年!这五年来除了他,你在乎过任何人吗?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连我在实验室里做了
三年的克隆技术研究都不知道!每当我对他的真实身份感到迷惑,想找你谈谈,你眼底流露出的戒备与反感就好像我是
你的敌人!就这样你他妈的还敢跟我提交情?”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属于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似乎在刚才几句话中挥霍一空,激动的情绪很快平息下来。“不过回头想想
,我还是要谢你。要不是这样,在那些特工找上门的时候,我也不会那么快就决定为政府工作。知道吗,这真是份绝好
的差事——不,不止如此,这简直是造物对我的恩赐!第一次见到那些神秘的寄生体,我觉得一扇通向崭新领域的大门
向我敞开!你能想象那种心灵震撼吗?”
“一个完全超越普通人类认知的世界!”医生露出了嗑过药似的迷醉神色,“我就像站在广袤的宇宙中,无数未知生命
体如行星般在我身旁游弋,那些神奇的基因组构成、美妙的新陈代谢方式,每一个细胞都令人目眩神迷!”他像站在生
物学的最高讲坛上演说,带着一种狂热的熏熏然,“在见识过那个奇妙世界后,人类的身体对我而言已经不再具有吸引
力,连同那些所谓的感情与之相比也显得微不足道!”
“看到那些寄生体,我想到了你,裴明昊。”医生朝我微笑,眼中满是热切的欲望,“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我需要
验证核实。所以我和Delete小组合作上演了一出绑架案,牵引着你一步步接近。我想看看你的真正形态和能力极限,但
无论我如何努力,你仍然是一个又一个的惊奇与谜团。你知道吗,裴明昊,我现在最大的梦想,”他柔情似水地说:“
就是让你躺在我的手术台上。”
“说够了吗?”何远飞目光冷厉,面色森寒。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伤痛与失望,但它们比我预计中要轻微得多,或许
对这两个各有执着的人类来说,之间的牵绊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深。他从长风衣内拔出手枪,拉开保险,将漆黑的
枪口对准杜衡:“说够了就把婴儿交出来,然后闭紧嘴滚到一边去!虽然我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杀你的决心,但打断几
条胳膊腿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这回他倒是说了实话。
“裴越的克隆体,那也是个谎言吗?”我问。
“哦,当然不是,”医生不以为意地在枪口下轻笑,“裴越可是我的第一个完美作品!如果想要找到他,就从你正前方
的洞口进去吧。一直往里走,走到路的尽头。不过,你必须独自去。”
我望向前方黯森森的洞口,一种不祥的预感降临在神经末梢,“别进去……别去……”它告诫我。
我的靴底在地板上摩擦了几下,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噪音,然后它抬起,向前迈去。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没有听从“预兆”的劝告。
为了那个叫裴越的人类吗?也不尽然。我想在我内心深处,被那些冷静淡漠无动于衷重重覆盖的最底层,埋藏着一些连
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的东西——此刻它们正在骚动,在絮絮低语:你在追寻什么?在漫长沉寂的一生中,你真正想要的,
是什么样的生存方式?你的潜能有多大?那些未知的黑暗地方,是否能激起你足够的好奇与勇气?
它们把一个个问题不断地抛向我,似乎在拷问我的“灵魂”。
深吸口气,把它们统统压制下去,我不需要来自任何人的拷问,包括我的潜意识。
我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决定后就不会退缩。
现在,我要从那个洞口进去,一直走到尽头。
陷阱在那里,而所有谜题的源头也在那里。那里是拼图尚未完整的部分,是海面下的冰山。
第16章:欲壑难填
有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里头看起来有些诡异,我跟你一起去。”他用枪口朝杜衡晃了晃,“你来带路!”
医生又把手插回白大褂的兜里,嘴角挂着静静的诡笑,“我说了只能他独自去。你可以开枪。”
何远飞真开枪了。
位置算得很准,从肩胛骨下方射进去,子弹洞穿身体伤势却不严重,可以起到很好的震慑和削弱对手的作用。
枪响后,医生却没有应声倒下,子弹穿过他的肩膀如同穿过水面倒影,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漾开。
“是实时拍摄的三维全息投影,他本人并不在这里。”我向有些诧然的何远飞解释。
“这样安全系数比较高,我对何总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杜衡脸色阴沉地道,“但被人射一枪的感觉总归不爽,如
果再不按照我的剧本演下去,我就把你亲爱的哥哥丢进医疗废物垃圾箱。”
“你舍得?”我问。
“为什么不?我说了他是我第一个完美作品,这就说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裴越的克隆体并非独一无二,我掌握了全
部技术,而且政府能给我提供任何人的基因。不过,现在人类胚胎克隆对我而言已毫无新意与挑战性,我发现了更有趣
的东西。”像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医生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随你怎么处理,我无所谓。”何远飞攥着我的手腕根本不打算松开。
“我有所谓。”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枪口顶在何远飞的后腰,培林慢慢抬起了掩盖在刘海下的黑色眼睛,青涩顺服的
神色在此刻从他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老练,以及不被任何外力所左右的桀骜不驯。
捕猎者所受的洗脑与精神控制在他身上似乎没有半点效果,他的神经坚韧到无懈可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超越了裴越
。
他是个真正的叛逆者。
“抱歉,何总,请松手。”少年用礼貌的词汇与冷酷的语气道,“那个婴儿,我不许任何人对他的生存造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