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卷明意,它说:如果我因故不能发挥作用了,我平时灌输给你们的那些个东西将会代替我行使职权,
《细则》说:(说什么都显得具有特殊意义,)
(似乎怪让人觉得好听的。)
人们萍水相逢,无怨无恨,
他们开始都能互敬互容甚至互爱,人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一直被这样保持下去,
好人和好人(当时都是好人),
坏人和坏人(直到后来才有变化,往哪儿变,跟我无关,因为当时大多数人都明白,没人能提出一项使人不变坏、只变
好的操作方案来),像居住在公寓底层中的居民,都会联合起来反对有人从楼上扔下垃圾杂物,这儿的居民反对楼上的
好人只顾自家清洁,每天往下面过道上扔脏东西,反对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根本没把任何一户公寓居住人家应该遵循的公共道德标准写进《细则》之中,不实的东西,这是我每天写《细则》、
修改《细则》的基本要领,
水还在管子里流,
我写到一半,便在水面上歇了手,
精彩的水上漂流,写到一半,激动人心的预兆在正北方向出现,
流水中的苦味花篮,
在管子深处一共出现了两次水与水的和解迹象,
我趴在桌上(没时间)叹息,
金色的书桌因为我只写了一半《细则》,样子
有点萎缩,有点不好看,声音也难以入耳,
汽车跑得快时,会
有这种感觉,
缺乏彼此之间的了解,许多错误准时准点向人示威,
我替它说了吧,
所谓准时准点,
就是指晚上可以有所准备,
让我写出它已经预备好了的东西,
它(的)的成绩显得多么突出,
赶紧将上述文字写到《细则》的序言中去,
在电脑荧屏上
公路的测绘正在往两侧展开,
公路的主要部份是从城市郊区地带开始修筑的,
次要的几个段落围绕在村庄遗址附近,
工人们挖掘土方铺设路基,
我校对图纸号码,剪裁设计形象,
留出几块地方种植花草树木,让
村庄遗址看上去
有些生命气息,
《细则》上的无数文字把村庄院落紧紧包围,
透不出半点空气,(包括热气),
几匹斑马被摆在村庄外沿的农户门前,
文字围住村落,
温顺驯服的食草动物
(啮齿类动物)在农舍四周漫步逗留,
做几个帆布兜吧,
她情绪很好(正常),
我已经适应了(正常),
像病历卡那样,你的图章盖在
我的图章上面,病历卡上印着某某医院的字样,
《细则》上说,
凡一星期两次违律者,可以轻罚,
一星期四次违律者,可以重罚,
一星期六次违律者,送交有关机关处置,
如果进屋的人恶迹昭彰,并且不愿主动认错,(这恐怕就算是错到底了,这反而只能以教育为主),
我写这一条写了有几分钟,所以字迹潦草,再想想办法,为村庄排几天水管子。
65
那天召开预备会议,在组织小组讨论前,她拿了《细则 》草案奔到我房间里来,气鼓鼓对我嚷道:
“你写这份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周一、周三、周五,女浴室开放,周二、周四、周六,男浴室开放……怎么连
这些屁也不值的条款也被你写了进去?你看你写的那些事情:澡堂食堂门卫的管理制度、车辆使用制度、月结月办的工
资基金管理办法、外勤人员工作积时考核制度、夜间使用电力明火制度、使用空调的规定、夜晚值班制度、免费供应中
餐的有关规定、每年职工公休制度、医疗保险制度、人身财产保险制度、独生子女学费家庭保育费医疗费等的报销制度
、锅炉房作息制度、大楼清洁卫生制度、关于电器设备购进与保养的暂行规定、关于借用外来人员和本单位人员被外借
的补充说明、关于职业培训成人教育年度技术测试的规定、奖金分配制度、入股问题、按照比率提取各类费用的问题、
领导干部廉洁条例、对各类违纪现象的处理办法、各部门人员配置的规定、职工养老金退休金的试行办法,关于实行全
员合同制的几条意见,”
“反正这部《细则》还处于起草阶段,你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把她推向一边,没等她说完,便把她的话打住。我
说:“草案么,人人都能提出看法。写这个东西,花了我半年时间。”
“照你的说法,我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要被《细则》考核一番了。”
“这倒是真的。”我说。“需要进行全面考核。”
“谁来考核寄事院长?”
“院长应该身体力行,作为领导,他应该成为全院医务工作人员的表率和榜样。”
“你说起院长的好话来,连气儿都不顿一顿的。”
我同意她的这种说法。
“院长也要参加考核,不能让他高高在上,免除考核……嘿,坐了院长这把金交椅,光吃饭不干活。”
“我就在院长身边,寄事院长还是能干些事情的,光每月全市的行业会议,就够他受的了,怎么能无故怀疑领导呢?”
我又说,
“我写,他点头,一部《细则》就这样出笼了。我等他对某个条款点过头以后,才接着往下写后面的条款,一步步写下
来,历时半年有余。他脑子累,我脑子和手一起累。我们还要对《细则》进行补充和修改,使之更趋完善,内容更为扎
实,更接近医院的实际情况。”
她把草案往桌上放下,径直拖了张椅子跑到隔壁讨论小组里去了。
我乘她在小组会上连续不断就各类问题发表言论时,将她的茶杯冲满了水。我自己也在一边拚命喝着会议上配发的袋装
红茶。她每每说到一些激动人心的问题时,小组讨论的参加者们就会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呢,我可无所谓,反正不
要脸面就行了。《细则》是在寄事院长授意下被写成的,我心里不会感到有什么负担。有的话,也应该是寄事的事,让
他到讨论会现场来看看,这儿同院长办公室有太大的区别。大家仍然十分安分地坐在位置上不动身,房间里的墙纸,房
子的高度和它的宽敞程度,房间内几扇门关紧后给人的那种乘坐铁路闷罐车的感觉,这些东西正好能提供给这些人昏头
昏脑谈论所有问题时所需要的环境氛围。只有我不同,我可不会让这些混帐东西成批成批涌到我头脑中来,因为这毕竟
太不像话了,这批坏东西围绕着发言者旋转,就像是有无数条软体昆虫在人身上做着可怕的爬行,对于它们的行为,会
议可没有做出什么硬性规定来作为限制,(不依附任何条件,)(防备,防备,需要时应注意今后这批坏东西是否仍具
有较强的对外扩张能力,)(我在厕所里冲洗了一下发烫的脸庞,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去了,)这也太不像话、太不成体
统了,(她说等天气好转,)(可昨天还在下着雨雪呢,)(我临出门前忘了给你捎个口信,)她把邻座一位代表领到
主席台上,并递给他一卷稿子,那人在台上拿着稿子,眼睛直瞪瞪望着我这边,他好像是同这儿某位代表约好了似的,
他目光移动的范围很窄,老在我身边几位代表身上转圈子,她轻轻拍拍手掌,用中指指着台上那人,轻轻拍击手掌,像
是在说明某个时间快要到了,接着那位代表开始打开打印好的稿件,脑袋对着稿件,从左到右(以他那儿为准)往横向
里摇晃过几个字,没摇过几个字,他突然从台上跑下来,一直跑到她座位前,附耳同她交谈了几句,等他们商量好,他
丢开稿子,奔上讲台,才漫无目标开讲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坐到我后面,用指尖戳我脊背,对我附耳诉说:
“那家伙一开始以为自己拿错了稿子,跑来问我要该讲的那份,我们没找到,商量下来,还是让他脱离讲稿,自由发言
,可我现在细细把这份东西瞧了瞧,稿子没错呀,他还是应该读这份东西的。”
“是这份,现在你拿着的(刚才他给你的)?”
“还是这个呀,一点没错。”她埋怨着翻起上嘴唇。
“那你刚才也没弄清楚吗?”
“他跑到我跟前……”
我说:“那你也跟着没看清楚?”
“你泡茶了吗?新到的红茶。”
“红茶不关新旧的。不过,袋装红茶比较清洁。”
“你老替我添水,自己不也来点?”
“喝茶麻烦,像钻进家里的浴罩一样,热蒸汽把眼镜熏得模糊。”
“你戴了几天眼镜?”
“半年左右。”
“深褐色眼镜架子,”
“是店里营业员替我挑选的,开价一百九十五元,最后以一百三十多元成交。”“只需半年时间就能习惯。”
“你回价狠。”
“是他自己提出的价。”
“你认识那家商店?”
“我对营业员身后的橱窗摆设颇有好感,我对他说了我的感受。”
“于是他便给了你这个价?”
“不, 不,由于我老盯着眼镜看,在适当的时候又说了我对橱窗摆设的看法。”
(说不定这真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他便乘兴让你购买了他的眼镜。”
“不,由于我说了夸奖橱窗内某些商品的话,又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我想在这儿买一副能适合于我的眼镜。”
“他还为你验了光?”
“左眼:350度,右眼:300度。”
“一般的近视,不配眼镜也可以。”
“不配不行,晚上在灯光下看书,看久了,眼睛酸痛异常,而且还流泪不止。”
“在灯光下看书看久了,会有此类感觉,你应该换个灯泡。不过,节能灯更损害视力。”
“我在这方面挺自由的,基本上能做到随心所欲。现在有了眼镜,书是读得更繁杂、更多了。”
“喝茶时,只需把眼镜往上面推离一点,镜片就不会被热蒸汽熏糊了。”
“要屏住气息,不能在喝茶时吹拂茶水水面,那股热汽浪回上来,会直冲眼镜镜片的。”
“此举是为了驱散漂浮在水面上的零碎茶叶和从水里泛起的浑浊泡沫,但这是袋装茶,不用这么吹的。”
“他快结束了吧?”
“台上那位?”她反问我,眼神中有嫌我多此一问的意思。(她沉默了数秒钟,她沉思了一下,)
她沉思了一会儿,
“气球。”
“什么?”
“我说他是只气球。吹胀了容易炸破。”
过一会儿又说,
“你看见过气球爆炸吗?我是说有意呆在气球旁,等它被人吹胀,让它炸裂。”她叹息着把手搭在我肩上。
“看一只色彩缤纷的球体爆炸,”
我知道她绝不是在对我说着糊话。“你真这么想?”我偷偷重复问她。
“他是只气球。他似乎每天都要在我面前出现几次。”
“这要怪您老要放气球玩。”
“这事不说了,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与我纠缠不休。”
“我明天到街上再替您弄一个来。”
“叫你费心了,我真过意不去。等他下来,你再去办这事。”
我像傻了一样,尽量在座位上往一边退,最后右肋抵在了旁边一位代表身上。
“你叫我费什么心?快别这样说。”
“不要挤着我。那么挤,干什么呢?”
我稍稍往回动了一下身子,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她其实是坐在我身后,我尽往旁边挤也不能摆脱她的魔爪。
我说:“买气球我不去,即使等他自由发言完了也不去。您叫他去买。”说完,侧身向旁边那人道了歉。
“你要安定下来。”她说着,拍了拍椅子靠背。
“还是很旧很旧的一副旧模样。”她在没人理睬的情况下说。
我开始面对主席台,全身心倾听台上每一位代表发言,看他们上台时紧锁双眉,态度拘谨,下台时神情昂扬,脸颊红润
,透着亮光。
66
晚上六点一刻散会,我同她约了几位代表来到度假区街口露天小吃铺。我请大家喝了一碗豆腐,吃完后,他们都说无味
。我们又来到第二个摊位,这回由她请客,她在摊位沸煮的铁锅前,足足站了有一分钟,最后决定到隔壁摊位上去吃锅
贴,锅贴上桌,我却不动筷子,等着摊主把汤送上来,烧锅贴的师傅很快从真伯刚才站过的那个摊位上借了几碗热汤过
来搬上桌,大家吃完离座,撞得屁股底下一只只小方凳乒乒乓乓响成一团。我们一行人吃什么不行,非要这样一个摊位
一个摊位轮着去吃,在每个摊位上只吃一点东西,最后一行人细步慢履走完了半条街。一排正冒着黑烟的铝制烟囱从美
容院边墙外的小屋顶上高高竖起,从铝制烟囱里冒出的烟,它们的颜色浓黑,但体态轻柔,看了不觉得有什么大的污染
,我们拐入小巷,没走几步,天上开始飘下细雨,街上最先被雨丝浇湿的是两边被行人脚步磨光踩亮的长条阶石,接下
来被淋湿的便是那些落下的树叶,树叶这面被雨淋湿了,经风一吹,树叶翻转过另一面,继续受着细雨浇淋,
“我不相信今天的决议会比历年的会议决议有什么大的进步,把去年的同这次的交换一下,我看也是可以通过的。”
他们几人又在议论会上的事。
我部份同意他们的看法,反过来讲,如果医院每年举行的年会、所做出的决议,它们相互之间都有很大区别的话,代表
们在场外嚷得可能比现在还要凶,还要厉害。
“每年来一次也太勤快了一点,”
“隔几年……”
“几年召开一次,照样能解决问题。”
我偏偏又在这时对他们睁大眼睛,想在他们的言语中听出个所以然来。我跟在他们后面,边听边思考,(有点度日如年
的意思)。
“开会,开会。”
真伯在阶石边踉跄了一下,等摆直身体,又下意识照着刚才歪歪扭扭的体态,重新动了动身子,
“开会,不光是开会,我说,”她跑到前面,
“例如休会吧……在外面大家尽可以不费神地在各处走走。”
“你这不是在说鸟话么。”
“休会是在开会之后,可寄事没完没了在上面说着……”
他指着我骂道:
“今后你别老跟在他后面写那东西了,一盘大杂烩。”
“他是指《细则》的起草。”
我赶紧走几步,说:
“我知道,你们都非常讨厌我。可寄事让我放下具体的医务工作,为的就是让我来起草《细则》文本。”
“年年来一遍。”
“年年是年年,今年是我,但往年这事不是我做的。”
“今年的《细则》最让人感到心烦。”
“简直是狗娘养的,起草那种东西。”
说话人说着话,跺着脚,不再往前面走了。我现在是跑在了最前面,要听他们骂人,只能回过头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