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千年 下+番外——宿夜雨
宿夜雨  发于:2011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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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甩掉剑身上的黑血,苍穹以白绫巾擦拭泛着晃亮的刀身,一贯地沉默。

他明明感受到那只魔的气息,怎么淡去了?他没日没夜追逐着,怎可次次空手而回?

还想着,烧饼独有的咸葱味已在风中飘散,他皱皱眉,不大友善地瞪着递至自己面前的那块饼以及那苍白的柔荑。

「我不饿。」回首便看见一双银亮的眼瞅着自己,没有波澜,没有涟漪,但他却似从那双眼中看见最严厉的指控,对他

越权杀生的无声挞伐。

「我打开始就说了,」将宝剑甩至身后推回那块饼,他面无表情,「不想见就不要同我来。」

寒玉该知道他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要手刃那只魔,用他的首级来祭颛孙乐天的幽魂。

「我曾允过不离开你,在时限到之前,绝不背信你。」将手中的饼撇成两半,无视某人的冷眼,他再度将半块葱烧饼递

到苍穹眼前,「吃点吧,多保留些自己的体力,贪魔不好打发。」

见他异常坚持,苍穹抿紧唇收下他的好意,掀起衣袍随处找块大石便坐了下来。

咬了几口饼,在发觉寒玉仍保持原来姿势伫立在一旁后,他再度皱起眉。

「你不坐下?」第一次对浓密的树荫起了反感。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寒玉脸上的表情,只觉风中飘散的寂寞感令自己烦

燥。

妖最近变得益发陌生了。仍会淡淡的笑,保持温柔优雅的谈吐,但他就是感到彼此间的距离渐渐拉大,甚至有一种只要

关系再这样继续下去,寒玉就会慢慢走出他的世界,成为陌路的错觉。

他不懂在胸口翻腾的郁闷为何而来,只知道有一种不愿割舍的痛楚牵着他心弦,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想像没有了妖的世

界,当素白身影自眼前抹去后,他还拥有什么?

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人双双离去,他在顷刻间孑然无依,所谓的师徒情兄弟情随着颛孙乐天辞世化作云烟,只有那抹清冷

的孤影伴随着他,在他因自责忧愤而流泪时仍不弃不离地守着,不让他饱受孤独的侵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寒玉不在了呢?

凡天的话无端闯入他脑中,让他片刻失神,却也第一次认真面对起这件并非不无可能的事。

他为什么没想过假若有一天妖离开了,会是什么样光景?

抬起头,就见那抹早已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的月牙白伫立在原处,半垂着螓首,似在默默望着他。

妖或许有着修长身躯,却无姑娘家的娇柔,只能算是单薄;可在他眼中,那样的纤瘦却变成一种羸弱,一种让他想挺身

而出去扞卫、保护的无助。

什么时候,那个乐天知命、事事都看很开的妖变得如此脆弱?

当苍穹反应过来时,他已抬手招来寒玉,揽住那对男子来说、过于纤细的腰身,将自己的额服贴上因他无来由亲腻而颤

了颤身的人上腹部。

「你想离开我?」

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除了名为寒玉的责任外,他别无所有。

别无所有。

寒玉先是怔愣,在感觉到环抱住自己腰侧的人隐隐颤动着肩头后,弯起唇勾出抹足以叫天地为之失色的绝美笑靥,轻柔

拍抚着不懂恐惧却渐渐明白起栗栗不安道理的人。

没有正面给予回应,他只是低声问了句:

「你相信永远吗?」转眼间已过去一个多月,距离他与神界约定好的日子更是缓缓迫近,离愁越浓,他越放不下眼前的

人。

他忽然明白凡天与辟邪多年不满由何而来,面对眼前全然遗忘自己、曾耗尽千年心力去珍惜的人,他除了将委屈往腹里

吞外,没有其它方法,他甚至连开口告诉苍穹关于两人过往回忆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怕,怕苍穹和其他多数人一样轻

视他,怕苍穹和其他多数人一样嫌恶他。

——谁的辱骂轻贱他都可以咬着牙根笑笑忽略,唯有苍穹,他不愿更不想见到那样带有鄙薄的睥睨神情。

因为会心痛。

分不出是雪妖身上的冷意抑或是另一种表达心惊胆跳的方式,苍穹唯一确定的只有自己打了个颤,一个冻入心脾的寒颤

永远?听起来明明就是那样遥不可及,为什么他却感觉到自己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怂恿他说出些足以抚慰寒

玉的话?

如果是你,我一定永远珍惜。

瑟瑟秋风中掺杂了属于恋人的絮语不断在他耳边回荡,吵的他心浮气躁,只想把总将情话挂在嘴上的人赶得老远。

为什么净在他身旁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爱恋谁、想守护谁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事事都要刻意让他听清?

——风里飘荡着的,是前人的思念。只有有缘人才听得见。

他记得师父从前常安慰着总听到怪声的他说那是一种天赋,一种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能力,因为可遇而不可求,所以

更显珍贵,他该试着去接纳。

他曾努力要去与伴随风声而来的细语和平共处,他也确实做到了,但这样的平衡在寒玉出现后逐渐崩溃,更渐渐从轻声

细语化为惹人烦扰的吵杂,让他恼的只想推翻那些不切实际的虚无幻语。

「我不相信。」

(五十九)

「我不相信。」

随着话语自唇瓣吐出,不断在耳畔反覆沉吟的喃语变成一道凄厉叫声,震的他头痛欲裂。

那样凄怆的哭喊是为了谁?那样哀伤的痛楚为什么让他同样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半低着头的寒玉在微笑,银眸中满盈着的复杂而陌生的情感。

「……我想我早就知道,但我情愿再信一回。」

不着痕迹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寒玉脸上依旧挂着抹笑,很淡,很淡,让苍穹几度以为雪妖就连笑起来也是透明无瑕的。

「随你高兴。」对于他的蓄意疏远掠了掠眉,苍穹应的冷漠,手却是一把握住了寒玉皓腕,半胁迫式地将他拉至身侧坐

下。「我知道妖靠山泉露水就可以过活,但我希望你能陪我一块儿吃。」

因他难得的主动要求微愣,寒玉点点头,将剩馀的半块饼自纸包中取出,坐在他身旁小口小口的细嚼了起来。

妖有着斯文温雅的外表,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虽然不是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他却是头一遭将寒玉看的如此仔细。

月光自林梢流泻而下,洒落在原就一身雪白的寒玉身上,为他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恍若谪仙。

这样的一只让人直想亲近的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跟着自己?

他记得那一天土匪头子欲挟持寒玉回山寨当压寨夫人时,寒玉脸上的激亢与排斥,更记得他的低嚎——

我不要回山上,我不要回去那,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要……

他没想过怎么会将这些向来无关紧要的话深深印在心底,可他就是无法磨灭那样悲凄的叫声,每每想起便是一阵不忍,

但为什么他从来没发现妖是这样害怕孤独?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山林的深幽,妖却仍无怨尤的追随他?

在他身上——众妖魔口中冥顽不灵的死道士身上,寒玉能得到什么?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妖。

也或许是,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用心了解过谁。

没来由又想起颛孙乐天,想起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师兄,告诉我,你真的有心吗?

关于这件事,当时的他不明白也没有答案,所以选择漠视这看似简单却对他来说相当困难的问题;可是现在,当他沉淀

思绪、静下心回想时,他却发现自己似乎不是没有心,而是不懂得如何表达。

他可以漠然不顾地降妖除魔,那是因为他们与他没有关系。

他可以对寒玉的惊呼视而不见地超度两名幼儿孤魂,那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最好。

他可以握紧拳头看着寒玉在客栈里被人轻薄而不发怒,那是因为他觉得寒玉是个男人,应该有所担当。

是不是话不说出口,就不该有人懂?因为他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他也从不对谁加以解释——直到那夜见到颛

孙乐天冰冷的尸体。

每一步的靠近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一种痛彻心肺的难过,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一晚,他泪流不止,感悟到原来世事不是看的淡就真能看的开。

同时,他也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不会难受、不懂寂寞与悲伤,而是不懂为什么应该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情绪,与他人分享自

己的心情。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只妖感动。当寒玉不顾他愤怒、执意拥着他柔声安慰时,他才赫然醒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伤了

多少人,又让多少人牵惦。

——驽钝如他现在才知晓关于情感的起伏波动,晚了吗?他,继颛孙乐天与自家师尊后,还抓的到哪一个重要的人,可

以深深放在心底吗?

也许他,还是有些不明了……

思绪神游,当苍穹回过神时,碰巧对上了一双泛着银光的眼瞳,同样瞬也不瞬地瞅望着他。

「……作什么这样看我?」妖越来越奇怪了,最近总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猛瞧,看得他浑身不大对劲。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情景好久不见。」像是怕他会消失似的,寒玉直直望着他,用一双银亮的眼,深深凝视那样波澜

不兴的黑眸。

他好喜欢这双深邃的眼瞳,纵使拥有它的主人早已忘了千年前的缱绻爱恋,他还是好喜欢。

「……吃饭。」除了叫他吃饭,苍穹再想不出其它的话。其实他并不讨厌寒玉的眼神,总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到,竟带着

些许怀念,只是他不了解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因为寒玉的凝望而感到紧窒的痛?

「呵……」寒玉的微笑泛开,顺他意低下了头啃了口烧饼,手悄悄抚上腰际的青白玉佩,半垂的眼睑下满溢失落。

亲手系上的玉佩又如何?纵使知道这只玉是神界施了术法用来囚困自己的伎俩也无妨,总是苍穹买的……不过也只是他

拗不过纯真寒玉的要求才赠与的,毫无意义。

是啊,今日这种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无法怨谁恨谁,怪只怪那时被伤心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要替苍穹完成心愿的

想法。

但是他没想到,他成全了苍穹的心愿,谁又来成全他?

他不是无欲无求,他也有想望的……

「……笑什么?」皱紧眉,苍穹对他不经意出口的轻笑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虽是清脆的笑音,听起来为什么竟是如此

飘邈虚无?就好像,什么也没有了一般空洞,是那样不由衷。

「没有,」将最后一块葱烧饼放进口中,寒玉搓着两手擦去指尖残馀的碎屑,「想到一些事情,忽然觉得很感慨。」

想什么呢?他在心底自嘲着。

木已成舟,早来不及回头了。

(六十)

渐渐明白他其实某些地方异常固执的苍穹闻言只是睐了他一眼,他不懂凡天所期待、他对寒玉的疼宠是什么,但若寒玉

不愿说,他绝不会勉强。

或许他对情感方面稍显迟顿,但他知道自己所认识、乐天的妖一点一滴在消失,面前的寒玉正渐渐变成他所不了解的陌

生人,一个不再会为了小事便高兴地抱着他又叫又跳,而是细细将所有心绪都悄悄纳入心底深锁的人。

「他来了。」

霍地站起身,苍穹还没反应过来,寒玉已然释放出大量妖力在两人四周布上结界。

苍穹的愿望若是斩了贪魔除去神陵那只罪无可赦的妖,那他很乐意替他完成。

——即便事成后两人的点滴相处将成为自己的最后回忆。

「啧,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敏锐,」暗沉的夜幕遭人划开,黑色身影鬼魅般出现,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不过……

苍穹啊,我说你放着好好的神不做,恣意杀生,是也想成魔吗?」

「神?」苍穹冷哼,下意识把寒玉往自己身后推去,脸上是不屑与更多嫌恶,「你高估了我,至于魔,我只有猎杀的兴

趣。」

眼底寒光迸射,话音甫落,他已然抽出肩后的长剑朝他劈去,剑风之劲让他周身的树木被连根拔起。

「还是以前的你比较可爱!」贪魔闪跳着,三两下又跃上树巅,满不认同地瞅着在原地不知低吟些什么的人。「喂,我

说你这妖眼光也真差!以前的风神就算了,面前这种货色还要?我看你挺不错的,不如从了我吧,唉呀唉呀,可是我跟

他一样没有心倒是真的。」

寒玉对他挑衅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是苍穹因为他话里那句近乎调笑的戏言而胸口一阵闷,连带怒火烧得益发炽旺,挥剑

的动作也更加狠绝。

「喂喂喂!你小心点你!」怪叫一声,险些被一刀劈成两半的贪魔这才发现面前的人虽然道行增加、武艺精进不少,但

似有些心浮气躁,所以好几刀都挥空,只是险险从他颊旁擦过。

「你打算跑去哪?」发现自己砍不中他,苍穹不禁有些气自己梗在胸口的窒闷感,索性招来一阵狂风,让化作锋刃的风

镰追击蹦蹦跳跳像只猴的魔。

「我说你啊,该不会又对妖动心了吧?你不记得你上次付出多惨痛的代价啦?怎么一点都学不乖?」

又向后跃了几尺,贪魔一手攀着树梢,一手顽皮的在唇间比了个嘘的动作。

「你都忘了是妖害了你吗?怎么还这般牵惦他?小心包藏祸心的他又让你身首异处哦!」

寒玉颤抖着身,在苍穹回头投以困惑一瞥时咬紧了唇释放妖气冻结整片山林,也将因他突来动作而来不及闪避的魔的一

手牢牢冻在树梢。

赶在苍穹前,一跃便上了林梢的寒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腻着只手被冻在树枝上的魔,脸上是一片冷然。

「或许我当初,不该留下你。」

「差了千年道行果然有差哪。」贪魔闻言只是咧嘴笑笑,完全没将自己因冻结而悬吊在半空、无法动弹的窘态看在眼中

,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妖啊妖,当年你因为失去他才大开杀戒,不然你平素不是连只蝼蚁也不忍伤害吗?想破

坏掉他对你的好印象吗?」

寒玉望了御风登上树巅的苍穹一眼,扯出一抹无奈。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幸福。」回忆是沉重的,最少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所以才会自私地选择用一滴眼泪逃避一切,

放弃友人与以为失去的挚爱。

他想辟邪恼怒不是没有缘故的,毕竟是他遗弃了他们,是他排拒了来不及付出关心之意的他们。

「你想他可能永远不知道吗?」贪魔大笑,对已然与寒玉并肩而立的苍穹比了比寒玉,「我说风神,你真不记得还是假

不记得?这妖,是你最爱的人呢,同时,也是害你失了心的人喔!」

苍穹因他颠三倒四的话微愣。

疯疯癫癫的魔又在说什么?寒玉是自己最爱的人?是让自己失了心的人?

发现苍穹似对自己略有怀疑,寒玉弯下身对贪魔轻语,转瞬间手中多出一把晶莹似冰的剑。

「不要逼我。」他不嗜杀,但为了所爱之人,即便要他浴血、违背信念也毫无怨尤。

「唷,你要为这死没良心、不知好歹的风神付出多少才甘心呀?我以为你是不杀人的,」贪魔笑笑,随即用空出的一只

手拍了拍自己脑袋,「唉呀!我又弄错了,你杀生的,你不仅除魔,还斩了他更多的同侪。」

听见他的话,寒玉脸上先是闪过悲痛,旋即换上一脸的决绝,正当他欲斩下贪魔的手臂给他个警惕时,苍穹却无预警握

住了他手中的利刃,阻止他的心念之坚定就连掌心被划破而汨汨流着血也不觉。

「你为什么如此不安?你懂他在说些什么?」魔说的话有太多古怪,他半信半疑;可寒玉脸上的异样神情骗不了人,他

似乎真明白那只魔的话中涵义。「告诉我,他口中的风神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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