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千年 下+番外——宿夜雨
宿夜雨  发于:2011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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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吵死了。

朝某人射两记冷箭,见对方依旧呱啦啦、说得很愉快,苍穹只觉得头痛。

自赏完烟花、人群散去后,寒玉就一直吱吱喳喳的吵个不停,开口闭口的话题总围绕着方才绚烂的烟花打转,轰得他脑

袋阵阵作响。

「……你在生气吗?」发现他从开始的挑眉到现在面无表情,寒玉一脸担忧地扯了扯他衣袖,「是不是我很烦?」可是

他真的很高兴呀!没想到冷冰冰的苍穹愿意陪他看烟花,更愿意带他到视野辽阔的飞檐上看个仔细,这远远出乎他的意

料之外。

不过,他很喜欢跟苍穹一起坐在翘檐,看那片被各色烟花渲染成缤纷七彩的夜幕的感觉,身旁是苍穹身上所传来、令他

安心的温暖气息,眼前是夺目耀眼的绚烂花火,总觉得这景色有那么些熟悉,让他整个胸口都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胀得

满满,没有空隙。

「我没有生气,但你若安静些会更好。」苍穹答得飞快,却不意看见寒玉受了伤的神情,令他片刻呆愣,一时间也不知

该出言安慰那只很容易受伤的妖还是闭上嘴,省得又吐出些会破坏两人兴致的话。

总觉得自己,变了。苍穹皱起眉,为自己不知不觉中的改变深感困扰,从前的他哪会在意他人的喜怒哀乐?他的世界里

只有师父与师弟,他只会因为他们去付出、去牵惦;曾几何时,他竟心胸宽广的接纳只妖不说,更将他摆放在心上、与

他们相同的位置,甚至会随着寒玉的心情而情绪起伏不定,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好几次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他要挺身保护一只妖?

为什么,他要为了一只妖而妥协?

他不知道该向谁寻求解答,只能任由这样的困扰横在心头,化作一团迷雾,一次比一次更加迷惘。

「……」寒玉闻言低下了头、放慢脚步,刻意跟在他身后而非先前的并肩齐行,这样的举动引来某人不满地掠眉。

「……你这是在抗议吗?」停下步伐,苍穹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故意拉开与自己的距离,是因为觉得自己惹人厌吗?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讨厌,但从寒玉身上感觉到对自己的厌恶与负

面情感,他却觉得异常难受。

不过是只妖,他何必这么挂怀!

苍穹忽然有这么些恼怒自己——居然被只妖左右了心绪!见寒玉好半天不吭声,他脸上的表情益发凝重,却分不清是气

自己的心不再静如止水、还是恼寒玉的刻意疏离,索性转头继续前行,好甩掉不知打上多少结的紊乱思绪。

「不,我只是不希望你讨厌我……」呆了呆,怕自己开口打破安静只会使苍穹更加不悦的寒玉,下意识伸手去抓住欲离

去的他的衣角,却在看到那张笼罩薄冰的俊颜后又缩起了手。

要怎么做,苍穹才不会这么讨厌他?寒玉想着,银灰色的眸底是浓浓的不解与忧虑。

苍穹,很反覆。常常上一刻对他很好,下一瞬却又对他板着张脸,冷漠地像是陌生人。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每一次都等着苍穹如凡天一般仔细的告诫他、让他有机会悔改,但苍穹却从来都不说,只是

用一双冻死人的冷眼瞪着他,用一张无法读出心绪的俊颜面对他。

自下山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心痛的毛病了,可这些日子,每当苍穹用一种冷淡、不相识的眼神看着他时,他便

又感觉心口隐隐作疼,很闷、很难过,恨不得能用两手遮住苍穹深邃的黑瞳——或者干脆闭上眼不去注意他的视线。

「……你这么怕我?」苍穹愣了愣,为他脸上受惊的神情感到胸口一阵紧窒,动作极其不自在的拉过那较常人体温要低

上许多的柔嫩掌心,握在手中,「……别又走丢了,我没这么大功夫再去追着你跑。」

笨妖越来越不快乐了,是因为自己吗?除了自己之外,他也越来越不了解笨妖,他还记得初见寒玉时,寒玉可以天真烂

漫的笑、理所当然的与自己呕气,可是现在……

笨妖什么时候学会了担忧?

笨妖什么时候有了愁眉苦脸的表情?

笨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单纯的只明白喜欢与讨厌,而是懂得更多复杂的情绪?

「哪个……我是不是真的很烦?」低着头,目光不期然望向苍穹紧握着自己的大掌,寒玉闷声问着,「如果很讨厌我,

不用勉强自己来陪我的,我以后会乖乖待在客栈,不替你们惹麻烦的……」他不希望成为大家的累赘、包袱,更不希望

有人为了他而委屈自己,就像曾经做过这类蠢事一样,他明白与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的感觉是什么。

无法言喻的痛苦。

「如果真嫌你是麻烦,我为什么还要带着你?」像是怕他不相信,苍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也许颛孙没说错,我真的

把你当成朋友,可我不善言词、不爱与人交往,更遑论明白如何去维系情谊……我比你想像的还要懦弱,我不知道怎么

样面对你……」没有人告诉过他,为什么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更没有人教过他,胸口那份难耐的躁

动该如何抚平?

被寡言的他难得的长篇大论吓了跳,寒玉着实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绽出笑靥。

「不用刻意啊……像颛孙一样,只要不伤害他人、合乎正道就顺着自己心意去做……」

「你怎么知道哪一条才是正道?」苍穹掠高了眉,若有所思地瞅着面前他以为该什么都不懂的妖,对于他的说法有那么

些惊讶。

笨妖……好像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无知?

「我想想唷……」偏过头,寒玉很认真的思索,同时也发现四周奇异的目光。

「为什么他们一直盯着我看?」他今天有乖乖先让苍穹替他束好发才出门呀,怎么街上的路人不但交头接耳,甚至还朝

他指指点点呢?

「因为我牵着你。」单是寒玉那头如雪白发,配上一张还算清秀的年轻脸庞就够引人注意了,更何况现在他俩的手还牢

牢拉在一块儿?连眉头也没皱,早练就一身视他人如无物的苍穹答得淡漠。他们爱怎么想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很认真在

担负属于自己的「责任」。

原先他是不明白的,他不懂为什么自家师尊在听闻他与寒玉赤身裸体睡在一起时,会发这么大一顿脾气;直到凡天临行

前抽了空摸到他身旁耳语,他才赫然惊觉有种东西叫断袖之癖。

男子与男子相恋。

(三十六)

其实还是似懂非懂,总觉得喜欢与爱的界线不是那样分明,像他就没有搞清楚过自己对辟邪、颛孙乐天、寒玉等人的情

感为何?他只是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甚至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成天吵吵闹闹到快要掀了房顶,他也觉得无妨

他曾经以为自己如颛孙乐天所言的那般无心,但这种感觉在寒玉出现后却又逐渐淡去,他发现与寒玉相处的日子越长,

他的心就越踏实,一天天,他越来越眷恋这个人间,一天天,越来越习惯寒玉在身旁——哪怕吵得他头痛。

闻言视线往下,寒玉孩子气地扬了扬两人交握的手,「我们不能牵手吗?」他常常看见路上有妻子挽着丈夫、母亲携着

幼子、兄姊拉着弟妹——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而且是看起来不像父子兄弟的男人。不着痕迹一一将各方视线冷瞪回去,不指望寒玉

能了解、毕竟连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苍穹选择转移这深究下去依旧毫无意义的问题,「你还没应我,你怎么知道哪一条才

是正道?」给好奇心多得骇人的妖追问下去太麻烦,不如换个话题来得省事。

「哦哦!」想起先前话题的寒玉点头如捣蒜,「我想这就要靠前人的知识与书中所学来累积吧,跟着自己的良心走,不

愧对天地。」应该是吧,不然被他吵到发疯的凡天怎么会三不五时就丢些书给他看,叫他多学学?

「恩。」又走了几步,发现前一刻还与自己高谈阔论的人忽然脚底生根,目光灼灼地瞅望一旁,苍穹不以为然的扬眉,

「怎么?」忽然停下来,该是又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了吧?笨妖总是这样,单纯的像个孩子。

「你看!」寒玉又叫又跳的像个孩子,扯着他袖袍猛指路旁小贩所兜售的物品,音量之大,惊得小贩也震了震身,「苍

穹!」

「只是幅画而已……」苍穹才要将对着人家摊子东摸西碰的人拉走,却在看清满布褶痕、泛黄纸张上的人像时,明显怔

了怔。

你在画些什么?

画你。我想把你的相貌熨烫在心上,我贪婪的想将你收入心底。

呵……你不需要这么麻烦,你想去哪,我便同你去哪,有你的地方就有我。

我知道这话是白说,但你有你的责任,不可以因为我而耽误。

我相信你明白我的个性,不过我希望你也愿意成为我的责任,我放不下与生俱来的职责,更放不下你……

拧起眉,苍穹只手捂耳,拒绝风中更多属于情人间的亲腻话语干扰自己听觉。

不真切却带着几分熟稔的嗓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次数频繁到令他想探究,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会如此死心、执着

于一瓢饮,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叫人如此牵惦,恋恋不舍?

「爷,这幅像根本是在画您吧?」瞠大眼,目光在苍穹与画纸上来回逡巡了好半天,小贩堆脸上堆满职业性笑容,「也

算你跟这画有缘,我算你便宜些。」

苍穹闻言只是轻扫了他一眼,「我没兴趣。」他又不自恋,真想看每天对着铜镜水面就可以了,何必刻意买下一张莫名

奇妙的画像?

「我要!」寒玉也学起小贩的动作,视线在画像与苍穹脸上往返,「真的好像呢,可是画里头的苍穹看起来更好亲近…

…」脸上的笑容好暖,尽是宠溺,就不晓得这样温柔的苍穹——是在看着谁?

「……你有带银两吗?」神情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苍穹当头一盆冷水,残忍地浇熄寒玉眼底的跳窜火光。

「可、可是,这是你的像呀,你不想要吗……」

「那不是我。只是碰巧几分神似。」想也不想,直接了当要他认清事实。

「那、那总是缘分一场啊……」寒玉垂死挣扎,不到最后一刻不想放弃。

「我不相信那种东西。」一句话,轻轻松松捻熄了某妖的最后一丝希望。

扁着嘴,寒玉含怨瞅着他,活像深闺弃妇。

「不过就是张画嘛!做什么这么小气!」他嘟哝,音量却正巧让身边的人一字不漏听进去。

「那东西毫无用处。」睐了使起性子的妖一眼,苍穹撇撇唇,「与其买个无用之物,你不如添件发饰,自己学着打理。

」总不能一天到晚找他们帮忙梳发吧?只怕连娃儿都要笑话他了。

「我可以买其它东西?」寒玉一听见他的应允,眼睛都亮了,马上又在摊上挑了起来,「朱红色,不好看?苍绿色,不

适合?墨黑色,太突兀?」

在寒玉比划了好半天、苍穹也觉得自己摇头摇到脖子有点发酸后,他索性一把抄起条素白的缎带扔给小贩。

「这个。」笨妖一头白发外加总爱穿的一身雪白,那就整齐点,从头素到脚吧。

「爷,您真有眼光!」小贩笑了笑,随手拿起件金白绣线交错编织而成,底端垂挂一块带有淡绿色斑纹的白玉配饰,「

爷,这青白玉不错,要不要一道带走?」

觉察到寒玉恳求的目光,苍穹无声叹息,认份地自怀中摸出银两递给小贩。

「谢谢爷!」小贩乐得眉开眼笑,在看见一头白发的人小心翼翼将发带纳入袖中,连试了几次却都无法顺利将玉佩系紧

于腰际后,才打算要伸手帮忙,却被苍穹以行动制止。

「我帮他弄就好了,不需你劳心。」以手挡下他的动作,苍穹低下头替粗手粗脚的人系好配饰。

「真是个好人……」小贩喃语了阵,趁苍穹专注于寒玉腰际的饰品时,偷偷摸摸将画像摺小了硬塞给寒玉,还比了个噤

口的动作。

寒玉原想推拒,在看见小贩以唇语示意,感谢他们替他开了市、略表感激之情后,微微一笑。

那是朵称不上绝艳,但净洁婉如出水白莲,很纯粹、很干净的笑靥。

小贩因那记笑忡许久,在他俩转身离去后,弯起一抹无奈。

(三十七)

为什么他还没跟上来?

为什么他要单独折返回去?

为什么她没有跟他一起回去?

站在岔口老树所张结的彩灯下,朱嫘埋怨着自己。

颛孙乐天说忘了东西要去取回,怎么会一去不复返?她已经等了好一阵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忐忑不安,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一手抚上心口,虽说下头并无任何脏器,但她依旧疼得难受,或许就是因为没

有心,所以突如其来的窒闷让她更加难耐,只差要无法喘息。

如果可以喊,她想她早就将他的名唤上千遍万遍,只求他快点出现,让她焦躁的情绪能得以平复。

「颛孙呢?」还想着遁入夜色的那人,冷漠的语调就代她喊出缭绕心头的名字,这让心神不宁的朱嫘结实吓了一跳。

才一抬头,就看见板了张脸的苍穹依旧拉着随时会走失的寒玉站在跟前,面无表情。

她微怔。

颛孙?关于这个问题她比谁都想知道答案,她想知道那个人究竟去了哪,为什么迟迟未赶回与她会合?

「别这么大声,你会吓到她,或许她们没有在一块儿呀。」寒玉不赞成的摇首,见苍穹冷哼了声撇过头,知道他算是有

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微微一笑,迈了步立在朱嫘面前,却仍舍不得放开苍穹的手。「你和颛孙一道吗?」

朱嫘先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先前他们是一同赏烟花、游大街没错,但现下她也不知颛孙乐天去了哪,该怎么向他说?

「颛孙乐天呢?」她矛盾的动作看在苍穹眼中无疑是刻意蒙骗装傻,他不由得一阵气恼,松开与寒玉交握的手,改以只

手紧扣她的皓腕,脸色更沉。

他当时不该没立即掉头去寻找颛孙乐天的,他不该以为对寒玉至情至性的好,对内掌柜温柔体贴的朱嫘也会同样真挚地

对待颛孙乐天;他不该因为那张与寒玉相同的容颜就慢慢放下戒心,天真相信她不会伤害颛孙乐天、不会伤害她的救命

恩人!

一定是被笨妖和颛孙带坏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去试着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看不出何方神圣的众生?简直就是愚昧

好奇怪的感觉,胸口空荡荡的,就像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盯着骤失温度的掌心怔愣半晌,寒玉这才想起要阻

止浑身散发凛冽气息的人,光看苍穹那张冻死人的冷脸就知道他又生气了,态度凶恶的简直想用眼神凌迟死朱嫘!

甩甩头抛开莫名爬上心头的异样感,他忙移动脚步,赶在朱嫘被那两柄冷箭射死之前,旋身挡在她面前。

「……你挡在这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逼问朱嫘颛孙乐天的去向,苍穹就看见雪白衣衫翻飞,入了自己眼帘,素衣

的主人更硬把他牢牢箝住朱嫘手腕的手给扳开。

「不要老这么凶,有话好好说。」深吸了口气才没让自己被苍穹的冷然气势给吓倒,寒玉张开双手将朱嫘护至身后,一

双眼却是直直望着表情没有太大起伏,但明显感觉得出处于盛怒状态的人。

呃,他从来没看过苍穹这么光火的样子,漆黑的眼深沉若海,不见一丝波澜,薄唇紧抿成直线,毫不掩饰凌人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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