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东方醇疑惑地问这些不请自来的人。
“华大人,你进宫时间不长,可能不知道。”带头的宫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勺子放回了木篮里,慢慢地解释道,“今天是君龙国一年一度的庆典,每位妃子的寝宫里都要按例洒上花露,这是一种驱邪的方法。华大人现在是皇上宠爱的妃子,又住在皇上的寝宫里,奴婢们自然不能马虎,所以先上这儿来了。”宫女说完,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床上的男人,双颊在烛光的映衬下,绯红色更深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慢慢洒吧。”被宫女略显暧昧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东方醇不再与她们说话,也没兴趣欣赏妃子们喜欢的场景,懒懒地睡下了。
意识模糊中,东方醇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味,被这种美妙清雅的味道抚慰着,可以令人更快入眠。
似是错觉,东方醇感觉到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在他身边停了停,迟迟没有离去。暗红色的纱裙撩过男人的手背,痒痒的,好像是梦境。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不要妨碍华大人休息了。”带头的宫女催促道。
靠近身边的那一抹暗红色的身影渐渐离他远去,如云雾般的裙纱捋过床边。那个看不清容貌,也没什么特别的宫女深深地望了男人一眼,眼神中的意味让男人琢磨不透。
怨恨的。嗜血的。狠戾的。阴毒的……
寝宫的门被人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了男人和少年,以及两个侍奉男人的宫女。
空旷而寂静,是男人平时最喜欢的感觉。而此时,他莫名地不安起来。
那眼神,他迟迟没有忘记。在决定不去想它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地回忆起才刚刚离开的红色人影。
“醇叔叔,快睡吧。”闻人曜替他盖好被子,又把有些歪斜的枕头移了移位置,好让男人睡得更舒服。只是少年的语气多了许多困倦,像是受到了男人的感染,也变得慵懒起来。
东方醇这才完全睡下,把整个身子缩在被窝里。
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声响,除了风吹着门而发出的微弱的“咯吱”声。
男人陷入沉睡中,太阳穴的地方有些胀痛。
头好昏……
第三十五章
“芊洛,是你吗?”恍惚间,东方醇回到了山林里的小木屋里,对着正在晒着酿药酒需要用到的药材的女子问道。
只是一个柔弱的背影,男人已经确定了女子的身份,继续走上前去,声音剧烈颤抖着,走路的时候没有了知觉。
“芊洛,你没有死吗?”男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眼都不敢,害怕再次睁开眼睛,女子就会消失掉。
“你回来啦。快来帮我一起晒这些药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到男人的时候没有多大的震惊,轻轻一笑,手里还捏着一撮人参须。
“芊洛,我好想你……”男人一步一步走向前去,踏上石阶的时候没有了力气,脚像是被一双双力气大得吓人的手给拽住了,又像是被沉重的锁链给锁住了,只能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女子清丽的容颜。
“醇,你为何不过来?是不是嫌弃我了?”女子哀怨地问道,白皙的脸颊被两条清晰的水渍划过。
“当然不是了,芊洛!我走不过来,到底怎么了!”东方醇焦急地朝女子大喊道,竭尽全力地试图抬起一只脚,可是拖住他脚踝的力量反而更强大了。他试着挣脱,力量就会大上几分,甚至勒进了他的皮肉里,每动一下就会摩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不要过来!”女子忽然发怒地向东方醇大吼道,“你根本不是我的丈夫!否则你不可能走不上来的!你究竟是谁?”
“芊洛。你不认得我了吗?”东方醇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石阶上传来彻骨的寒冷。
“我的丈夫没有你这么恶毒!”女子失声痛哭,原本垂在腰际,梳理整齐的长发因为她的失态而散乱不堪,“他只会用美酒给人幸福,不会用酒害人的。你没有资格来这里,快点滚回去!”
“芊洛,我没有害人,是他们想要害我……”东方醇发疯似的用脚狠狠踹着石阶,直到鞋子上渗出鲜血来,疼到麻木,依然没有摆脱那无形的力量。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要玷污了这里。”女子把手中的药材放回箩筐里,面无表情地转身,声音沙哑着,听得出她在竭力抑制着哭声。
“芊洛,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男人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石阶上,与鲜红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男人绝望地凝视着伫立在原地的女子,等待着她的回答。
“呵呵,为了我。”女子冷笑着,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苦涩,却冰冷到了极致,“你在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还用酒杀了人,你能否认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多少呢?”
“我——”东方醇低下了头,找不到任何辩驳的话。
“还有你的孩子,他还没出生,你就想着利用他了不是吗?”
“芊洛,你怎么——知道?”东方醇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的心思是瞒不过我的,而且我一直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你。”女子说着,脸色越来越惨白,瞳孔也一下子收缩起来。
“芊洛,你怎么了?”注意到女子的不对劲,东方醇开始恐惧起来。
“啊——”
一声骇人的惨叫声过后,东方醇被眼前血腥的画面怔住了——
女子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洞,而且血洞极快地向四周扩大,以惨无人道的方式,硬生生地将血肉撕扯开来。
“啊——”又一声令人痛心的叫声,尖利得可以刺穿东方醇的耳朵。
女子用双手紧紧捂住正在大量涌出鲜血的胸口,却令伤口裂开得更大了。雪白的衣服被浸得血红血红的,凝结起来的血液开始发黑变稠,又被女子极其痛苦地拧成一团,像是一块肮脏不堪的破布。
“不要——”男人痛不欲生地叫喊着,嗓子一下子叫不出声音来了,双目呆滞,眼前的一切都被鲜血染色,到处都是殷红以及黑色的污浊颜色。
等男人反应过来,束缚着他的双脚的力量消失了。男人不停顿一秒地冲上石阶,重心不稳,重重地扑在了坚硬的石头上面。膝盖处的骨头可能摔断掉了,骨裂的疼痛让男人忍不住闷哼着,全身各处也遍布着或深或浅的伤。男人的眼前一阵发黑,又一阵发白。只有弥漫在鼻翼边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他前面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
顾不上身上的剧痛,男人在石阶上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但他还是执着地朝女子靠近,哪怕再靠近一点点也好……理智告诉男人,再晚一点,芊洛就要在他的面前死去了。
“不要过来!”女子发现了男人的举动,紧紧按住胸口的手忽然放了下来,鲜血更是汹涌地流淌着。她随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箩筐,使劲全力朝男人扔去。
“芊洛,不要啊——”还有一些潮湿的药材洒落在男人的背上和头发上,闪躲不及的脸颊也被箩筐擦伤了,火辣辣得疼。
即使这样,你都不准我靠近你吗?
男人惨然地笑着,然后是接近疯癫的狂笑,苍白有如覆盖着白霜的脸上那一道醒目的血渍,给人说不出的凄惨。
“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会无缘无故害人吗!是他们逼我的!他们全都该死,全都死了最好!”
女子身上的血快要流尽了,已经没有了支撑的力气,瘫软地坐到了地上。她最后望了一眼还在朝她爬来的男人,眼神中是无法消散的心痛,悲伤,失望还有思念。
“芊洛,你才刚刚回来,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你不觉得对我太狠心了吗?”像是控诉一般,男人沾着不少鲜血的身子挨近了那具尸体。
还不及触碰,那具血污的身体化作了红色的烟雾,飘渺而凄美。
男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缕烟雾,这是他的爱人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
可是他的手刚伸到了半空中,就连那一缕缕红色,也烟消云散。
男人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走进木屋。
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动,还可以隐约地闻到芊洛身上的清幽香味,是男人最熟悉最眷恋的香味。
“芊洛,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出来让我心痛呢?”男人指着自己的心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你在哪里,求求你再出来见见我好吗?我可以解释的,真的可以……”
思念的情绪随着女子的消失而更加强烈,男人一声声的哀求得不到任何回应。
地窖——
男人忽然想起那个地方。
他扶着身边的家具,踉跄地冲进了地窖。在走进地窖大门的时候,剧烈的疼痛终于令他忍受不住,再次跌倒在地上。依然是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男人靠近冰棺的时候已经是满身殷红,从门口到这里的地面上出现一条弯曲的血痕,像一条蛇。
迫不及待地打开冰棺,男人惊喜地叫出声来,眼泪冻结在眼角处。
他的妻子,还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副安然入眠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尘不染的洁白,没有一丝血染的痕迹。
和他当初告别这个小木屋的时候是一样的,没有一点哪怕是微弱的变动。
男人的手心轻柔地覆在了女子的脸上,小心翼翼的,怕一不小心毁坏了女子的容颜。
当男人的手心沾着滑腻腻的液体时,他再度惊恐地尖叫起来——
刚才还好好躺在冰棺里的女子,身体在一瞬间完全腐烂,一些地方像是被抽干水分,而另一些地方流淌着酸得恶心的液体,白皙的皮肤在这些污浊的液体的侵蚀下变成一滩腐肉,发出强烈的臭味。眼睛和鼻孔流出浓稠的黑色血液,整张脸变得惨不忍睹,一股股腐臭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要着急,你马上就可以去陪她了。”阴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男人的身子一瞬间僵硬,直到那个人强迫性地将他的身体掰过去,面对着她。
果然是她——韵妃。
“姐姐,你的丈夫又能和你在一起了,你高兴吗?”韵妃嫣然一笑,妩媚的面孔却显得无比狰狞。
“你——我要杀了你!”男人死死掐住韵妃的脖子,可惜早已受伤的手使不出可以令人窒息的力气,只是疼到麻木。
韵妃使劲掰开男人的手,把他推到地上,咳嗽了好一会儿,恢复了阴狠而高傲的态度:“你以为你进了宫,就有能耐替姐姐报仇吗?你这样做只是自寻死路而已!今天我就成全你。”
韵妃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长刃,和她柔美的模样丝毫打不上边的冷酷利器,尖利地大笑着朝男人刺来。
男人的胸口一阵蚀骨的剧痛,身体被利器毫不留情地刺穿,比童芊洛之前流过的更多的血从心口喷涌而出。
男人感觉到,他的心脏已经被刀刃完全捅穿了。
男人愤怒地死死盯着韵妃,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说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忍受着非人可以承受的痛楚,清楚地看到胸口的伤正在扩大,形成一个腥红色的血洞。
“不要这样仇视着我,我应该算是你的恩人才对,这样你就不必再痛苦寂寞地活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姐姐了。”
芊洛,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我没有机会再利用别人,更不用说害人了。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你报仇,让你死也可以瞑目了。
你为什么还要怪我?视我为肮脏的东西,不让我靠近?
你知道吗,你比任何人都伤我更深……
第三十六章
“芊洛……芊洛”男人顿时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汗水,把长衫黏在了皮肤上。
原来是做梦——
男人还沉浸在梦魇里,丝毫没有发现寝宫里有什么不对。
好热——
这是男人的第一感觉。摸摸身上的汗水,不仅仅有因为噩梦而冒出的冷汗,更多的是温度较高的热汗。
不可思议。依照男人的体质,即使是夏季他也从来不出热汗。
四周的温度热得不正常,当男人靠近床边的时候,灼人的滚烫令他完全清醒了。
他正被火焰所包围着!火苗已经窜到了他的床边!浓烟滚滚,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东方醇第一思维想到失火。
“曜儿——”男人的声音轻得还不足以让别人听到,沙哑得变调。
此刻除了这个少年,他想不到谁还能来救他。
“醇叔叔,我们快逃!”少年把男人从床上拖起,扶着他的身体朝门口冲去。
少年的手臂也是软绵绵的,东方醇感觉不到有多少力气。难道他……
“醇叔叔,我们得快一点,否则……咳咳……”少年的手臂一松,男人差点跌在地上,幸好少年快一步紧紧地搂住了男人,而他自己的身子却站不稳了。
“你——怎么了?”男人担忧地问道。现在这番处境,如果少年再和自己一样,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我们好像中了麻沸散,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武功都使不出来。那群宫女里面一定有人要害我们。”少年将男人护在怀里,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别害怕,就算是死,我也会保护你的。”
少年的安慰和誓言并没有对男人气多大的作用,反而令他更加恐惧。火势疯狂地蔓延着,睁开眼就是明晃晃的火焰,从床边到门口就像是有千里之遥,总是走不到那里。
“哐!”一根被烧焦的横梁木头掉落在屋子中央,阻断了唯一的出路。
“我不会让你死的!”闻人曜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东方醇,让男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这样火焰就烧不到他了。
“你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这么好,你会被烧死的!”东方醇推搡着死死圈住他的少年,却没想到少年用尽了剩下的力气搂住他,在他耳边重复着说:“还来得及,皇上会来救你的,你一定能活着出去。”
东方醇闭起眼睛,任由少年的怀抱越收越紧。
他已经不抱有有何希望了,刚才的梦不就暗示着他活不久了吗?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东方醇的鼻尖贴在少年的胸膛上,少年身上的清香让他想要落泪。
可悲的牺牲品,你是这场宫廷战争中多余的牺牲品。为什么要傻傻地保护我?抛下我的话,你还有机会逃脱的不是吗?
腾起的烟雾熏得两人的眼睛有些刺痛,依偎在一起,等待着可怕的死亡。
或许并不可怕。东方醇一瞬间有种被解脱的释然。
芊洛,既然不能替你报仇,我就早一些来陪你,趁我还没有丑陋到令你厌恶的地步。
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东方醇一阵头晕目眩,再一次有了朦胧的睡意。
“皇上,不好了,出事了!”一个侍卫急匆匆地打断了宴酣中的众人。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你这样冲上了不觉得很失礼吗?”龙怀玄的语气有些不满与严厉。
“皇上恕罪!”侍卫跪在地上,更像是趴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不敢与龙怀玄对视,“皇上……皇上您的寝宫……失火了,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