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有心了。我们很好。」尚慈坐起身,不疾不徐地下了床。
赤裸的上身没有丝毫遮掩,众人一时屏住呼吸,只顾看得眼直。
忽然,墨天想起什么,尽管已经太迟:「你,你你……你为什么能动呢?」
「我为什么不能动呢?」尚慈反问回去,微偏着头笑了一笑。
房中瞬间死寂。
这时,房外走进两个窈窕身影,正是玉莲玉蓬姐妹。无视那几个山贼,她们径直走向尚慈,粲然笑道:「那几个贼子已被我们点了穴道,公子此处看来也安然无恙,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闻言,尚慈不置可否。而墨天等人却是一头雾水,隐约醒悟了什么,但还是有很多的不明白。
他们自然不会想到,在先前各自回房之时,尚慈便问那两姐妹要了能够防御迷烟的丹药。作为药王之女,总会随身带着这样那样的药品。
他们三人事先服了这种药,根本不惧迷烟侵扰。而那哑巴车夫多半被排除在山贼的下手范围外,便不考虑。至于小文,醒着睡着反正没差别,不如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免得还要担惊受怕。
「大、大侠……」事情不妙了,山贼们知道。
而且大侠那半挑不挑的眉梢,似有似无的笑意,更让他们清楚明白,逃,也是没用的。
「各位如此精神,深更半夜还跑出来,既然是有力气没处花,不如出去到大场上跑几圈如何?」尚慈单手抱怀,略一沉吟,「便跑个五十圈,差不多吧?」
「大大、大侠啊——!」
「喔?」尚慈瞥了一眼众人哭丧的脸,「嫌不够么,那就一百圈?」
「不……够、够了,大侠英明!真的够了!」
事已至此,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于是转身要往外走。尚慈忽然出声:「慢着。外面正下大雨,你们就这么出去,把浑身弄得湿淋淋的可不大好。」
众人一愣,马上腆着脸陪笑:「是啊是啊,确实不好啊,所以大侠您看……」
「嗯。」尚慈颔首,抬手潇洒一拂,「脱了衣服再去跑吧。」
「……」
问君能有几多愁?
雨中裸奔愁更愁。
次日,一声声喷嚏回荡在果大寨之中,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总算天公作美,在三更时分收住雨水,一大早又将日头放出来溜达,到了中午,地上的水便已消散得七七八八。于是,小文他们可以继续上路了。
「大侠慢走!」
「大侠再见!」
「大侠!再(也不)见……」
在众人听上去很高兴、其实是非常高兴的送行声中,马车徐徐往前而去。路过山寨大门,尚慈抽出软剑纵身一跃,剑尖在门匾上飞快舞动,而后拍拍袖子坐回车中。
直至马车再也看不见了,墨天等人才围到寨门下,仰首望去。暂态面红耳赤,羞愤跑开。
「老大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老大你到哪儿去?」
「老大你别走啊!」
「别管!别拦!老子非走不可……去到哪儿就是哪儿,就是不能留在这儿,不然等你们的二当家回来看见,他一定会把我蛋蛋捏爆的……」无限凄怨的声音随风远去。
阳光普照,高耸的山寨大门之上,三个大字灼灼生辉。
裸奔寨。
果大寨一役过后,行程再也无风无浪,不日便顺利抵挡乐秋。
一入乐秋,尚慈便在最大的行云客栈中要了两间最好的房。自此马车不再需要,便让那哑巴车夫驱回福兴。
终于来到此地,小文兴奋难抑,若不是时辰已晚,加上连日奔波令人疲乏,不然他一定要去街上先溜达几圈,过过眼瘾。
其实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某霸道蝴蝶不允准,非要他先乖乖睡上一觉再说。
小文拗不过,老老实实洗干净了爬上床,闭上眼睛召唤瞌睡虫,却由于兴奋而迟迟召唤不来。直到尚慈也上了床时,小文仍是清醒着的。
感觉到人在身边睡下,小文睁开眼眨了眨,问出这件困惑他已久的事:「为什么你跟我总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呢?」
这一路上都是如此,虽然说,每晚有人给自己取暖,是很舒服,可就算是迟钝如他,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嘛,人家又不是他的啥东西,凭什么要总是给他当作暖炉来用?而且,他一直一直依赖对方取暖,一天一天越来越习惯……这样子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夫妻同床,天经地义。」尚慈如此回道。
小文没来由地一阵汗颜。原来蝴蝶一直是这样看待他的?
「可是,我还在等你给我写休书……」这件事他可从未忘记过。
尚慈一听即知,眉头便沉了沉。
休书本身只是形式,要写一封休书也很简单,然而,小文要得越急,尚慈就越是不想写给他,甚至也说不清这是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
其实认真说来,他们那场婚事,聘礼之类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大概就只有这小呆子才会当真吧?而且也有些太过当真了……
「你就不能一天不想休书的事?」尚慈道。
小文回道:「你哪天把休书给我,我就可以不用再想了。」
「……」尚慈倏然笑了,「好,我给你休书。」
「真的?」小文眼睛一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尚慈唇角挑得更高:「我想给你的时候。」
「……蝴蝶啊。」
「嗯。」
「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句话,好像说了跟没说一样?」
「那是因为你笨,听不懂,所以听了跟没听一样。」
「呃,是这样么……」小文摸着后脑勺,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可若说有错,却又说不准是错在哪里。
看他那一脸认真的苦恼,尚慈无声低叹。说他笨,还真是半点也没说错啊……
嘴角勾了勾,伸手将人揽进怀中,而此人也已习惯成自然,自动自觉地将双手双脚都挂上来,还舒适地长吁一口气。
这小呆子。尚慈低下头,脸孔埋进他颈间,轻轻嗅着,方才泡过澡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清爽气味,依稀令人……食指大动。
薄唇便微微开启了,衔住人颈上一小片皮肤,将咬不咬。
并不会痛,小文于是没有反抗,只觉得这蝴蝶真是犯糊涂了,又不是狗,干嘛这样将人咬着玩呢?难道他上辈子就是一只会咬人的蝴蝶?
想及此,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不清楚他在傻笑什么,精光闪过尚慈眼底,舌尖悄然探了出去,在人耳后一掠而过。
那人立时浑身一震,情难自持地叫出来:「蝴蝶!我……」
「嗯?」
「我又想尿尿!很急,急急急!」
「……滚!」
次日,小文吃过早饭,便去拜访了一间名为佰佳的店铺。
佰佳是乐秋声誉最好的裁缝铺之一,老板霍易是个三十出头的温厚男子,也是乐秋三大名裁缝之一。
听说小文从不远千里的地方前来学艺,霍老板颇受感动,后来看小文露了些手艺,便更是喜欢得紧。像这样有手艺又肯努力的年轻人,向来最讨前辈欢心。
往后数日,小文每天都去霍老板处,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他也想学得又快又好,于是格外忙碌起来。
同小文相比,尚大庄主便显得有些游手好闲,除了练功,便没其他正经事可做,有时还陪同那双生姐妹去药铺转转。等到晚膳时间,便去佰佳将小文接回客栈,如此日复一日,竟也习惯成自然。
这日,双生姐妹也随同尚慈去接小文。四人一行归去路上,后方传来阵阵喧哗。
小文好奇地回头看去,只见四个高头大汉扛着一顶大轿往这边走来。那轿子无遮无挡,旁人可以清楚看见坐在那上面的人。大家也都在看他,有很多人都像小文这样,看得眼直。
「哇!」小文惊叹,「那个姐姐是不是神仙下凡啊,那么美?」
「那个『姐姐』?」尚慈投以鄙视的眼神。
「夫人。」玉莲掩嘴轻笑,「那个不是姐姐,是哥哥。」
「哥哥?」小文怔了怔,倒吸一口气,「男的?是男的!?」
再次仔细端详那人,又看看身旁的人,难以置信,「不会吧,竟然有男人长得比你还美?」
「……」
「夫人,那是不一样的。」玉莲笑道。
「是呀,美也有分多种。」
玉蓬笑嘻嘻地接话,「若以花来比拟,便如牡丹与蔷薇,一为雍容华贵,是大气之美。一为艳冠群芳,是浓艳之美。玉蓬以为,作为男子,还是做牡丹比较好,嘻嘻,就像公子这样的。」
「啊哈哈哈……」小文干笑。什么牡丹啊蔷薇的,他都没见过,想像不出来……
而在此时,他们身旁有人议论着,那个坐在轿子上的人,名叫少覃,是华琅舞乐团的舞师,身家历来神秘得很,且性情高洁,从不接受达官贵人授予,也算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喧闹间,轿子路过小文一行之处。少覃单手扶腮,漫不经意地瞧来,看到这几人,尤其在看见尚慈时,双眼微微一亮,出人意料地向他颔首示意。
出于礼貌,尚慈便也颔首回意。
当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就在当晚,他会因为小文只忙着做裁缝没空理他,无聊地跑出客栈,不经意间来到那华琅舞乐团,邂逅了舞师少覃,更因那一手美妙琴曲,破天荒地得到少覃为他一人独舞。又是吟酒言欢,不胜逍遥,最后便在少覃处留宿一晚。
第七章
第二天,尚慈回到客栈时已过中午。下午练功,到了时候便照常去将小文接回。晚上吃完饭在房里,小文继续在桌前缝缝补补,尚慈则盘腿坐在床上,调息练功。
待到告一段落,尚慈睁开眼,看见小文仍在烛光下缝着衣裳,光线映照在那张认真专注的脸庞,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沉稳。
那一刻尚慈蓦然觉得,这小子……其实还挺有个「夫人」的模样。
不期然,想到昨日自己彻夜未归,而这个贤慧夫人还只是安安分分做着家事……
啧,在胡思乱想什么?是不是最近真的太过清闲,尚慈搓搓额角,叹了口气站起身,便听见小文叫他:「蝴蝶,你来试试看这件衣裳。」
尚慈不禁愣了一愣,才迈脚上前。他是知道这些天小文都在缝衣裳,但他却不知道,这衣裳原来是……
「给我的?」
「是啊,你穿上试试。」
小文将那件刚刚做好的衣裳递了过去,「我跟着霍师傅也有这么些天,想说先做一件成衣看看。而且那天你不是说你要来买衣服?喏,看看我这件怎么样。」
「……你打算卖我多少钱?」
「这个啊……」
小文故意顿了一下,才咧嘴笑开来,「算啦!这是我第一次做寿衣以外的衣裳,也是第一件做给你的,就当送你好了。况且再怎么说,你一路上也照顾了我不少。」
「……」算你有点良心。
尚慈轻轻攥住手里的衣裳。其实,他照顾对方这么多,对方回报他一点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呵,这小呆子。
早晨,尚慈带着小文下楼吃早饭,打算稍后送他去佰佳。然而刚到楼下,却看见一个不速之客。不禁讶异,他记得自己并不曾告诉少覃他的落脚处,却不知少覃是如何找到这里。
当少覃款款步上前来,尚慈朝小文看了一眼,却也说不清楚为何要看这一眼。而看见小文脸上的好奇与赞叹,心中只能叹了口气。
论迟钝,世上大概无人可与这小子相提并论。
因少覃说要聊聊,尚慈便同少覃到另一张桌边坐下说话。而小文则与玉莲玉蓬坐在一桌吃早饭。
小文盯着那边看了一会,低叹:「那人可真是大美人呀。」
闻言,玉蓬不赞同地皱眉道:「夫人,怎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什么?」小文莫名,「什么志气什么威风?」
「夫人难道看不出,那舞师对公子有些不一样的意思么?」
「不一样的意思?」
「夫人,你为何装傻视而不见呢?」
玉蓬脸上露出沉痛之色,「昨日公子并未送你出门……其实前天夜里公子就彻夜未归,是不是?」
「是啊。」
「那么当晚公子在何处,难道夫人就没想过?」玉莲道。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舞师那里呀……」玉蓬接话,「夫人,你怎么还能这么不上心呢?」
「这个……」小文抓头,「你们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夫人啊……」
姐妹两人齐声叹息,「公子的确待夫人很好,我们也知你俩情深意笃,可是夫人你也说了,那人那么美,若放任公子与他,只怕……」
「怕什么?」
小文迷惑地眨眨眼,忽然笑起来,「我觉得挺好的啊。你们看,那两个都是美人,美人跟美人在一起,旁人就有两倍的眼福啦。」
「……」
正当两位姑娘不知该作何感想的时候,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到行云客栈。
「小文,你还没出门就太好了。」
霍老板走到小文桌旁,笑道,「我特地尽早过来,同你说,今日你不用去我那儿,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闻言,小文匆匆几口将早饭扒拉下肚,站起身来。霍老板一手拖住他的胳膊,便要往外走。
尚慈忽然过来:「你去哪儿?」
「霍师傅说带我去个地方。」小文答道。
「什么地方?」
「布纺。」霍老板接话,「那布纺是我朋友开的。成衣与布匹息息相关,有的衣服更是只有特定的布才做得出来,所以,我想带小文去了解一下。」
「……」尚慈略一静默,「我也同去。」
「你去做什么?」小文奇怪地看着他,「跟你又不相干的,你对这些也没兴趣。」
「……」
这时,少覃也走了过来,站在尚慈身旁。
小文看看少覃又看看向慈,再看回少覃,忍不住说:「那个,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说——你真的好美呀,站在蝴蝶旁边也一点都不逊色。你们两个真般配。」
「……」
小文与霍老板离去后,尚慈回到桌旁,顶着一张隐隐发青的脸,用完早饭,而后便与舞师一同走了。
见此情形,玉莲玉蓬回房时都是心事重重。
「夫人为何要说那话……莫不是在与公子怄气?」玉蓬猜测道。
「唉。」玉莲摇头,「毕竟年轻气盛,只希望等他们回来后能好好沟通一番。」
「可是看刚刚那样,似乎不好办呀!万一仍要斗气,又该怎么办呢……」玉蓬嘟哝着,蓦然灵机一动,从行李中翻出个小纸包,俏脸上浮现出暧昧笑意。
见之,玉莲仔细看看她手中的药包,恍然明白:「这是?玉蓬、你该不会……」
「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合嘛。」玉蓬想当然道,「美色什么的,怎比得上枕边人呢?」
「可这也只是一时之效,之后若还是……」玉莲皱了皱眉。
玉蓬明白姐姐的顾虑,也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窗外依稀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好不天真可爱。
「哎……」玉莲突发奇想,「倘若那两人有个孩子便好了,感情一定更深笃,再来十个八个妖艳美人也休想插足。」
「那可没办法。」玉莲苦笑,「夫人是男子啊……」
「唔,说到这个,你还记得爹说过的瑶山么?」
「瑶山?」玉莲记得。
瑶山,据说是一座有神仙居住的山。可惜山中有神仙布的法术,凡人进山便会迷路,更不要提见上神仙一面。
瑶山中有种神奇的果子,名为龙敷。龙敷果有雌雄双性,深紫色为雌,浅紫色为雄。若有两人分别吃下雌雄二果,并在四十九天内行了房事,那么吃下雌果的那个人,无论男女,定会怀上另外那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