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是妹妹在炖汤的时候忘记关火了。陶锅因为受热时间过长而炸裂,汤汁浇熄了火焰,煤气便肆无忌惮地泄露了出来。
易向行迅速关闭了气闸,然後小心翼翼地打开厨房的窗户通风。
大吸一口新鲜空气之後,他飞快地奔向妹妹的卧室。
与闭塞的客厅不同,易向心的卧室里,空气流动还算正常。因为通往阳台的落地窗被打破了,易向心就仰躺在窗边的地板上,四周全是玻璃碎片。
“向心!”一瞬间,易向行几乎是肝胆俱裂。
顾不得满地的玻璃,他扑到妹妹面前,鼓足了勇气才把手放到她颈边的脉搏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指尖终於感应到了上面微小而连续的跳动。
活着,她还活着!再三确定之後,易向行把头磕在地板上,久久无法抬起来。
感觉到身边有人出现,易向心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喊道:“猫仔……猫、猫仔……”
轻如柳絮的声音传到易向行的耳中,很难分辨出内容,他只能抓住妹妹的手,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向心,哥哥在这里!你说什麽?大声一点。”
“猫仔……猫……仔……”
“猫仔?”听清楚妹妹的话,易向行立刻抬头在房中扫视了一圈。这时他才发现。猫仔正倒在妹妹的床上,也是昏迷不醒的样子。
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易向心身上,所以并未留意到这个小家伙。为猫仔检查过之後,易向行松了一口气,连忙告知妹妹:“”还活著,你不用担心。“将妹妹和猫仔全部抱到室外的阳台,易向行通知了救护车。
萧慎言比救护车先到一步,看到发生的一切,差点内疚到切腹自杀。
“都是我的错……”
看他抱著外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易向行勉强收回了已经冲到嘴边的脏话。
经过救治,易向心和猫仔终於转危为安。
直到这个时候,易向行才把萧慎言拖到病房外面,开始和他秋後算帐:“明明已经答应好好守着向心,你为什麽离开?”
拼命吸了吸鼻子,萧慎言悔恨地说:“我回家去查阴戒的资料了,是你说要我摘清楚使用那个会不会有副作用……”
“我是今天要你去查的吗?你早千什麽去了?”
“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回答说忘记了,萧慎言顺口捡了个理由:“我还有工作呀!最近忙著追查杀手集团的事,一直在抓人。你不知道,抓那些杀手有多困难,每天都像在拍动作电影一样,又惊险又刺激……”
话说到一半,萧慎言才想起易向行也是杀手之一,立刻闭紧了嘴巴。
面色铁青的易向行继续问道:“你那查出什麽了?”
“什麽也没查出来。你放心,从那些证据中完全找不到与你有关的内容……”
“那些证据里当然不会有我的部分。我说的是阴戒的事!”
“阿!那个呀!”萧慎言摸摸後脑勺,为自己会错意尴尬不已,“阴戒那边也什麽都查不出来。呃,不是!是我家的百科全书上,完全没有提到阴戒的副作用,我想应该是没有。”
“应该没有?”
“……”提住萧慎言的领子,易向行抬手就是两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萧慎言当即倒地,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这两拳,一拳是为了向心,一拳是为了你外甥。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介意打破自己的承诺。”
“什、什麽承诺?”
“我答应过向心,以後都不再杀人。”
易向行不输恐怖分子的语气,听得萧慎畜毛骨悚然。
“我知道了。”捂著被打疼的肚子,萧慎言无比僵硬地点点头,而後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怎麽知道那些证据不会牵涉到你?”
“因为证据是我寄的。”
“是吗?”萧慎言大吃一惊,立刻追问道:“你怎麽会知道那麽多内幕?我们抓到的其他人,全都是单线作业,没有一个能把情况说完整的。”
易向行本不想说太多,但萧慎言现在的身分是重案组组长,说不定以後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便勉为其难开了金口:“证据是中间人收集的,我只是把它寄出去而已。”
一中间人……是那个绰号叫阿K的女人吗?一易向行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萧慎言。
“那个女人很关键呀!杀手集团的头头一收到风声就躲得无影无踪,我们还指望找到那个女人,然後引蛇出洞呢!”萧慎言开始眉飞色舞的自说自话,一副当上员警就感觉良好的死样子。
易向行懒得理他,迈开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第七章
最近总是在医院进进出出,易向心对消毒水的气味已经不再敏感。只是那四面刺白的墙壁,总是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白色不再是纯洁无瑕的代表,伤痛与无助成了它全部的意义。躺在这一片苍白之中,易向心竟有一种永远都无法摆脱的错觉。
“感觉好点了吗?”坐在妹妹身边,易向行拿了个苹果,正在削皮。
“嗯。”虽然心情欠佳,易向心还是在哥哥面前勉强撑起笑脸。
心有馀悸的易向行真的很想敏训一下这个粗心大意的妹妹,但见她虚弱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只好不硬不软地说:“今天真是太险了,还好你及时打碎了玻璃。要是再晚一步,後果一定不堪设想。”
“嗯。”
“萧慎言那个靠不住的混蛋,我已经揍过他了。”
“嗯。”
“好不容易才出了院,没有半天又回来了。你和这里还真是有缘。”
“呵呵……”
见向心没什麽说话的兴致,易向行也不再勉强,低下头把注意力都放在苹果上。薄薄的苹果皮在尖利的刀刃下迅速与果肉分离,长长的一条,好似螺旋一般漂亮地落在易向行膝上的果盘中。
“哥……”
“嗯?”
“是陈实救了我。”
“什麽?!”妹妹的话让易向行分了神,刀子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瞬间从皮肤里钻了出来。
“是他打破了玻璃,把我抱到了通风的地方。”
“那怎麽可能?”
“是他!我敢肯定,那个人一定是他!”两手抓住床沿,易向心盯住天花板,无比坚定地说:“他没有走,哥。他还在我身边,一直在保护我。”
“之前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这次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陈实还在我身边,他的魂魄一直在守护著我。”
妹妹走火入魔一般的表情,看得易向行心惊肉跳,“向心……”
“思念的力量是无穷的。比如阿莽,他就可以为了吉儿在人间游荡千年而意识不灭,陈实对我一定也是这样的。”
“也许吧!”易向行不想打击妹妹,可是他必须提醒一句:“不过,就算他对你再有心,你们现在也是人鬼殊途,不会有结果的。”
“人鬼殊途吗?”闭上眼,易向心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左手盖住右手,不断用力,以确认无名指上的钻成是个真实的存在。金属不惧挤压,开始无情地争占空间,她的掌心被刺痛了,紧绷的心却在这一刻松弛了下来。
“别想太多了。”易向行安慰妹妹。
“我知道。”易向心苦涩地笑了笑,但那笑容的背後同时隐藏了小小的满足。
陈实并没有灰飞烟灭,这消息就像是黎明前的那抹曙光,令她振奋。
“吃个苹果?”易向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妹妹。
易向心接过来,发现苹果上有一块鲜红的印迹。“哥,你削到手了?”
“我没事。”用刀麻利地剜去那块红迹,易向行笑著说:“你吃吧!”
点点头,易向心听话地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清甜的香味立刻在齿间漫开。她看著哥哥,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深夜,病房里一片寂静,连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易向行为了照顾妹妹,睡在了病房的沙发上。因为身体并未痊愈,白天又经过了一番折腾,此刻的他早已挡不住疲乏,睡得人事不知。
躺在病床上的易向心则是睁大眼睛,藉著窗外微弱的灯光,紧盯住挂在墙上的钟表。当短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她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看哥哥为了她勉强蜷缩在与他的身高完全不符的短小沙发上,易向心不由眼眶一热。勉强抑制住泛滥的情绪,她站在原地,向兄长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拿起外套,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下午在家中发生的事情,促使她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她要去找陈实。既然他不能死而复生,那她就下黄泉去陪他。
人鬼殊途这样的理由,不应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一旦有了决定,等待就成了一种煎熬。
不过易向心还是努力在忍耐,一直等到哥哥熟睡才敢有所动作。虽然知道这样不告而别,会让哥哥伤心难过,但此刻的易向心已经顾不得那麽多了。
她不能再忍受与陈实的分离。她渴望见到他,与他拥抱,与他厮守,即使变为鬼魂也在所不惜。
无法回报兄长的关爱,是她此刻唯一的遗憾。
对不起……一路前进,一路在心中默念,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从易向心的面颊滑落。
虽然已经接近七月,可这两天正巧遇上降温,入夜後室外更是冷得厉害。
易向心身上的外套虽然比较长,但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裙衫式病号服,根本抵挡不了低温的侵袭。裸露在寒风中的两条腿,一出医院就被冻得瑟瑟发抖,鸡皮疙瘩从脚背一直爬上了头皮。
易向心许下双倍车资的承诺,犹豫不决的计程车司机,才同意让看上去十分怪异的她上了车。
“小姐,去哪里?”
“城南帝景别墅圆。”坐进车里,易向心不动声色地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再次确定自己真的身无分文,她的脸颊立刻像烧起来一样滚滚发烫。
老天保佑!易向心暗自祈祷,希望她现在要去见的人,不会拒绝替她支付车费。
转眼便到了目的地。站在一栋别墅前,易向心忐忑不安地按响了门铃。
“小姐,你不是耍我吧?”久久不见门内有动静,司机开始不耐烦了。
“对不起,请再等一等。他可能睡了……”
“你确定能叫醒他吗?”
“我……可以的。”这话实在是没什麽底气。
将视线集中在那个小小的门铃上,易向心恨不能挖个墙洞钻进去。
等了一刻钟,司机终於忍不住抓狂了:“算了,算了!算我倒楣,碰到你这个女骗子!
钱我不要了!“
“不是的,我不是……”
“走开!呸!真是倒了八辈子楣了!”
推开想要解释的易向心,司机气呼呼地鸳车离去。
独自站在寒风中,易向心感觉眼泪马上就要结成冰块,凝固在眼睛里。
夜空下,四周豪华的别墅群悄无声息,就像一座座死城。没有月亮,几颗星子加上节能路灯幽暗的光线,毫不吝啬地为它们添加上鬼魅的色彩。
易向心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全身汗毛倒立。
就在这时,别墅紧闭的门扉突然开启了。
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在黑夜里格外的清晰。易向心当即愣住。
一进来吧!—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上的对讲机里传来,感觉有些冷淡。
下意识地点点头,易向心畏畏缩缩地走了进去。
经过一个面积不小的草坪,她来到室内。虽然是室内,可温度却没有提高多少,易向心不断用双手揉搓自己的双臂,希望藉此找回一点热量。
无意间看到墙上的门铃对讲机萤幕,她心里一阵难受。
刚才计程车司机与她的交谈,屋内人一定全都看见了,可是却等到最後一刻才将她叫进来。不知是存心想看她出丑,还是根本不想见她。
原本宽大的客厅,因为过多的摆设而显得狭窄了不少,长信宫灯,刺绣屏风,明清家俱……各色古董集中在一起,挤压著空间,令人喘不过气来。沙发旁的那盏造型华贵的水晶灯,是室内唯一比较欧化的摆饰,也是目前唯—的光源。
数片长菱形的水晶块以铜丝相结,固出一个圆筒形的灯罩。昏黄的灯光从水晶块上折射出来,发散出迷离的光彩。
男人坐在灯下,垂著头,手肘压在膝上,手里拿著一杯红酒。他略长的头发就像一道屏障,隔绝了易向心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过来干什麽?”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男人问易向心。
易向心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邢优,还是阿莽?”
男人抬起头,露出满是胡渣的面庞,单从五官来讲,他算是长得好看的,眼形狭长却不细小,鼻子偏秀气但也挺直,只是过分的削瘦加上不修边幅,让他的颓废多过了英俊。他是古董商邢中天的儿子,易向心和陈实曾经的好友——刑优。
至少从外表上来说,他应该是邢优。在消灭树妖的时候,仅存一丝意识的阿莽借机附在了邢优的身上,所以,现在是他俩在共同使用著邢优的身体,谁的精神力量比较强大,谁就拥有身体的主控权。
“我是邢优。”放下杯子,邢优站了起来,“你找我有什麽事?”
他的神情称不上友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易向心和他现在的关系,已经远远不能用“复杂”两个宇来形容了。
陈实的死。其实是邢优的父亲邢中天一手造成的,後来,邢中天又被易向行间接杀死。
如此纠结的仇怨,令易向心与邢优的友情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两个人都为今天的局面暗自神伤,却无力改变什麽。不过,即便有如此心结挡在面前,易向心还是不得不寻求邢优的帮助。
“我来找你,是想请你杀了我。”
她的回答让邢优微微—怔,“想死的话,自杀比较快吧?”
“可我需要保持魂魄的完整,我怕自己动手,万一不成功就会……”
易向心的欲言又止让邢优顿时紧张起来:“就会什麽?”
“就会见不到陈实。”
听到昔日好友的名字,邢优眼中的忧伤一闪而逝,“陈实的魂魄不是已经被树妖打散了吗?”
“不,他还在我身边,也许就像阿莽—样,只剩下一缕意识。但他仍然在保护我,爱著我……我必须见到他,必须回到他身边。”
易向心说得动情,两眼都泛起了泪光。邢优却突兀地扭头,挪开了视线。
“我要是杀了你,你哥会放过我吗?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不会的,只要我不说,我哥不会知道。”
“等他知道就太晚了,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
“不要再说了,我说了不会那麽干就永远不会那麽干。”没好气地打断易向心的话,邢优指了指门口,说:“好走,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