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发炎了。”
“唔……那我打电话给诺恩诊所,请他过去那边……?不对,”比荷想到什么。“他之前去过诺恩诊所,为什么不直接去那边挂号?”
“这我也问了,”莉可拿起那只吉娃娃可乐糖的病例。“德姆先生说,上次诺恩医生威胁他可乐糖再变胖他就不管这只狗的死活,但是可乐糖又胖了所以他只好过来。”
“……又胖了?”比荷接过病历,上面的体重是一个多月前的纪录,那时候的可乐糖已经十二磅,以吉娃娃来说已经很胖。“他有说多重吗?”
“十七到十八磅,”莉可虽然超介意刚才看到的事情,很想说些什么,但工作就是工作。“难怪诺恩医生不想管,可乐糖再不减肥,放着都会死。”
“先请他把可乐糖送过来,我看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打给诺恩医生。”比荷拿起白大挂套上,抽走莉可手上的另一份病历,弯腰跟格勒先生的狗打招呼。“嗨,波菜芽,今天怎么啦?”
比荷跟波菜芽握握手,把狗带到诊疗台上。
“他最近一直打嗝,”格勒先生摸着狗的表情很困扰。“我跟我太太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吃东西、喝水、上厕所都很正常,也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样子,可是就是一直打嗝。”
一直打嗝?
“几天了?”先量体温,等待时间继续问。
“一个礼拜,有时候一天超过二、三十次次,有时候一天几次。”
“嗯……”
23.
一直打嗝?
“几天了?”先量体温,等待时间继续问。
“一个礼拜,有时候一天超过二、三十次次,有时候一天几次。”
“嗯……”
比荷跟病人在前面诊疗的时候,莉可深吸一口气,开门走进办公室、迅速安静的关门,沙发上的人饶富趣味地望着她,一种复杂得近乎恶心的感觉窜过背脊,反感排斥的瞪视西里尔。
“请你不要再来骚扰医生。”
“为什么?”
“被人知道医生居然跟男人在一起,会严重影响诊所收入。”
“喔?”西里尔笑弯一双眼。“如果大家知道我是一个正在追求比荷的亿万富翁,还会这样吗?”
“亿……亿万富翁?!”莉可睁大眼睛。“怎、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即使是最便宜的买卖,五百年也可以把一块钱变得很多很多。”脚跷到桌上,手支在颊边。“当五百年前的人都不在了,五百年后他们的财富在谁手上?”
“五百年……”
“如果我跟你说,”西里尔露出非常温柔美丽的妖艳表情,语气低沉蛊惑。“我好寂寞,只要把我当成情人那样的爱我,我可以给你难以想像的财富,你可以爱我吗?”
莉可的动摇犹豫刚出现在脸上,西里尔就开始大笑,像看见全世界最讽刺的笑话那样大笑。
“你会答应!对吧?哎呀,用钱就可以购买的爱情是最无趣的爱情,可以等价交换的承诺是最不用信任的承诺,你比你以为的更龌齰些呢。”
“可是医生也答应了不是吗!?既然这样——”
“比荷会逃跑喔,”西里尔微笑的眼神里一片冰冷,当人类对自己的本性毫不挣扎的时候,真的很无趣。“我提示过,他从来不当一回事,附带一题,就是因为他知道了一定会拒绝我,所以他不知道我很有钱。”
“——斯林也会拒绝!”
“不,斯林会答应喔,”西里尔笑了,手指一勾,莉可身后的门打开一条缝,片刻后低着头的斯林走进来。“毕竟我只要爱而已。人们会相信反正答应后就有很多时间、一定可以慢慢爱上,但在这之前,可以有舒适的生活、充分的自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各种冒险、全新的诊所或商业大楼……”
斯林吱唔地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又低下头。
“这有什么好可耻呢?这就跟喜欢男人一样没什么好可耻,人们很久以前就把爱情与金钱放在天平的两端、把自己的另一端放上男人或女人,然后像正义女神一样蒙上眼睛,以为这样做就会出现正义。”
“……那种、那种什么为爱不顾一切的爱情本来就很愚蠢!那种也不可能出现在医生身上!”
“我知道呀,莉可,我也不要那种东西,比荷当然更没有那种东西。”西里尔笑嘻嘻地望着两人。“我想要更好的。”
““什么?””
两人还没听懂西里尔在说什么,比荷开门探进一颗头,看了一圈表情疑惑地走进办公室。
“怎么都在这里?”
发现莉可跟斯林的表情不是很好,比荷把视线放在西里尔身上,结果那张脸很坏心地笑起来,对他招招手,比荷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任由手被西里尔握住把玩。
“因为刚才被看到了呀,”西里尔抬眼盯着比荷,在对方手背上落下亲吻。“然后我就问他们一个问题。”
“是什么问题这么欺负人?”
“只要爱我的话,就可以获得我五百年来的钜额财富,比荷,你愿意爱我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比荷皱眉,这真是个过份的题目。
“因为我很寂寞呀,比荷,你会答应吗?”
“不会。”
“你讨厌那种以为用钱可以买到一切的人?”
“是很讨厌,不过,”比荷抽回手,垂下眼。“你说过你不会死,所以当朋友就好,有朋友,寂寞就还可以忍受。”
“比荷,我很寂寞,而你不愿意?”
“我已经在养你了,西里尔。”比荷叹口气,终究还是把手贴上那头几乎摸习惯的头发上。“斯林跟莉可我带走了,别欺负他们。”
西里尔似乎被摸得很痒、发出笑声,比荷收回手,把莉可跟斯林推出办公室,在即将关上门的那刻,比荷听见那一如往日的问候。
“晚上见,比荷。”
******
雪地的反光透过玻璃照出一种朦胧的惨白,比荷走过许多人身边,眼角擦过许多他看到麻木的表情,心中没有任何感伤。
就只是看到,然后:“啊,这样啊。”地擦身而过。
何必那么准时的、固定的、坚持的在每周的同一天同一时间来探望父亲呢?
刚开始的时候是医生说这样比较好,等有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比荷却只是笑,从未说出诊断医师的标准答案。
他知道这样的坚持只是害怕自己再也不来,只要软弱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怎么在等不到奇迹的现实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踏进这里,比荷已经连“这是爱”的这种原因都说不出口了。
刚开始当然还有爱,开始麻木的时候也还有一些,等发现自己偶尔能同情别人的时候,踏进这里已经成为习惯,爱与亲情这种情感看着父亲也无法唤醒。
如同这个人的记忆永远不会恢复一样。
于是最近又多了一个理由——可以毫无顾忌自由倾诉的对象。
在剑塔市理他无法完全放松自己,虽然找钢笔爷聊天是个好选择,但西里尔的眼线实在太多,他并不想什么事都让对方知道,不过,西里尔似乎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离开剑塔市。
他想安全地说些什么,吐露秘密、说出压力,然后这些依然安全的沉默。他没有这种朋友,但如果只是说,不会获得回应也无所谓。
“爸,早安,今天外面雪停了,结果比昨天更冷。”
千篇一律的从天气开始,然后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什么被照顾得不好的地方,那双眼睛跟着自己转动,有时候彷佛会想说什么而发出声音,但最后总是温驯地安静着。
被那样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希望与未来的眼神望着,居然讽刺地令人感到平静。
“爸,你知道吗,西里尔可以变成人喔。”
“他会做很多事,很会交朋友也很会欺负人,但他真的是只猫,所以他虽然不会喵喵叫……”
比荷轻笑两声。
“狗发现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凑过来一副:“你的同伴在这里啊,我陪你。”的样子,猫……一副既然我在这里,那你应该要幸福啊的态度,猫总是这样,他也是。”
“我应该是幸福的,不管怎么说,有个家伙只差没有每天说喜欢我,因为把我骗上床所以一整个早上不敢回来见我……”
比荷又笑,那时候虽然颇害羞、被问得很尴尬,但真的很可爱。
“可是当他问我能不能爱他的时候,我拒绝了。”
“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他究竟是什么的问题,我回答他不会,是因为我不打算爱上任何人也不打算接受任何人。”
被比荷凝视的脸似乎有些变化、又好像没有变化,药物让这人安静、减缓直奔终点的时间,却也夺走这些以外的东西。比荷看不到任何能看到的,反而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会用不幸的角度看待自己,但我的时间也不多,明年春天,我就二十六了。”
“从知道有早发性阿兹海默血统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人生当作到三十岁为止。过了三十岁,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不记得昨天的事、眼前的人,我不知道会不会把失去记忆的焦躁发泄在别人身上,我会开始变得奇怪……”
“因为每个人眼中都有关于我的事,我自己却不记得。”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父亲。”
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的年纪,在接受好意的同时对别人温柔些,然后抱着秘密,在还能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活得轻松点。
“我不打算提供爱情,但也不打算告诉他不爱人的理由,”比荷握着父亲的手,那双干燥微凉的手不提供力量也不提供安慰,却是自己未来的模样。“我觉得大概说了他也不会放弃,但是……这是自私。”
那不是我觉得,而是我期待。
那只拥有无限时间的猫会持续地爱着他,直到他的灵魂开始瓦解、真相造访,只要不说。
这只不是宠物的猫,已经变成“西里尔”的男人,或许会为了得不到的乐趣而待的久一点。
“……不哭……”
比荷惊讶地抬头,老人的脸露出困惑的表情,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眼角,用孩子的语气发出苍老的声音。
“不哭……不哭……”
“我老早就哭干了,父亲。”
恋爱这种昂贵的挣扎不是我能享有的,就算人生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对我来说也只剩下现在。
我的人生不需要茫然回首也已注定一无所有,因为这些全都会忘记。
******
24.
******
电视里跑着“Now loading”,客厅获得短暂安静的喘息,坐在地上的西里尔回头,比荷正拿着书在沙发上打瞌睡。
拿起遥控把电视调成静音,打算等电动跑完存档关机,想到这里,他放下摇杆、爬上沙发,试探地贴近比荷身边,打瞌睡的人惊醒过来,看着他疑惑地微笑,自然地接受他的吻。
……又来了。
西里尔边吻,边压下心中的焦躁不安。并不是非得要有挣扎抵抗他才满足,但这种毫无理由的顺从比拒绝更让人觉得难受,想生气的推开这个人,猫的本性又出来作祟,总是自己跑开再凑回来,然后比荷好像什么也没察觉的照单全收。
“……嗯……”
比荷被压进沙发里,炽热的深吻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攀在对方肩膀的手忍不住轻轻推拒,没想到西里尔立刻惊讶地放开他,书落在地上。
“……怎么了?”
比荷轻喘着,西里尔的表情看起来既不是真的被吓到,也不是真的不开心,那双可以倾尽千言万语的眼睛静静亮着,诱惑比荷自己靠上去。
比荷伸出手,闪烁虹光的眸子愉悦地弯起,邪异幻惑的气息和着欲望,在碰触时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比荷忍了忍,眉眼含笑,终究没有靠上去,他可以卑鄙地放纵自己去接受,但放纵自己主动索求就超越卑鄙的界限。
再怎么放弃自己的人生也没办法烂到这种程度,毕竟放弃人生和放弃自我是两回事。
“……电动,不玩了?”
“不玩了,睡觉。”
西里尔这么说着,却没有移动的意思,比荷撑起身体,疑惑地望着西里尔,犹豫自己现在该离开还是该做什么,最后却因为眼前略显郁卒的脸而忍不住开口。
“跟斯林和好了?”
“本来就没吵架啊,”西里尔转头存档关机关电视,动作熟练得让比荷觉得自己还比较像古董。“是斯林在闹别扭,真是,这年头的人类怎么比猫还纤细啊!”
“那不是纤细,”苦笑。“本来就是大多数的人都不能接受同性恋,至少连莉可都是不能接受但可以相处的人,已经很幸运了。”
“你怎么不说那些人是大口吃肉却怕血怕得要死的家伙?”
“这是什么比喻?”
“你觉得那种人是怎样的人?你知道那种人也不只有女人,”西里尔笑得近乎恶毒。“有不流血的杀生吗?有不牺牲的夺取吗?那些不接受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吗?”
“不一样,西里尔。”
“你说的算,”西里尔不打算辩驳,而是又把比荷扑回沙发里蹭,觉得很舒服。“比荷……”
“嗯?”
“我正在撒娇,所以快点多摸我两把。”
西里尔抓住比荷捡书的手往身上放,比荷只好苦笑地让手缓缓抚摸那线条柔韧的背脊。
“总之,你跟斯林看起来就跟以前一样好。”
“因为本来就没有理由不能跟以前一样,”西里尔撇撇嘴。“就像他找了个超怪的女朋友我也只会说他品味差,不会装作不认识。”
比荷愣了下,才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回身上那颗头。
“……超怪?”他还以为斯林没女朋友……
“超~~怪,连我都觉得怪,保证一定超级怪——真的,相信我,那女人让我觉得很亲切。”
怪到有亲切感吗?
“你因为这样而跟斯林和好?”比荷简直哭笑不得。
“他感动的说我是他的挚友。”怎样?厉害吧?
“……和好就好。”比荷拍拍西里尔的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呢~~”
“还有所以?”
“当然,为了我好玩的挚友,我准备了超棒的万圣节礼物,因此之故,”西里尔笑眯眯地捧住比荷的脸亲一个。“我先帮他请假,他第二天一定没办法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