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债----桃符
  发于:2010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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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教主不待他说完,又一把揪起他的前襟:“你当这江湖同你见的这样?打打闹闹如同儿戏,正派诛杀邪派好似赶集?你晓得这其中死过多少人命?打我懂事起就教我读书的先生,不过因为误触了我醉酒的父亲,便被一掌拍死。他告诉我的什麽邪不胜正,仁义为先统统都是废话!我父亲呢?还不是同样一时大意便被人围歼,只可惜连累了我那不懂武功的母亲。我十几岁便要统领魔教,多少虎视眈眈的人在伺机而动?我有什麽功夫去学杂务捉雀!”
左冀听得瞠目结舌,勉力安慰道:“你还有石护法相助……”
陆教主又是一声冷笑:“成璧?他确实忠心,可惜不是对我!你当他怎麽入的魔教?不过是我用一本剑谱换来的!为了严家庄,他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分明是我教的後人,只被别人拣去养了几年,便一心向著他们。处理帮务,对外御敌确实无可挑剔。但只要遇见同严家相关之事,那却是连想都不用想的。那日唐歌剑法的破绽被他晓得後,你看下场如何?你当严越自个就能给我下毒麽?你当吊篮绳索那麽容易断麽?你当我上山是平白失足麽?”
这三声责问一声大过一声,在山谷中隐隐回荡。此时的陆教主阴郁夹杂著愤怒,倒真有几分魔头模样。左冀明明应该怕的,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另外一事:“绳索?失足?你明明记得还骗我忘了!”
陆教主更向前近了一分:“我自然是骗你的。这江湖上,你见过几人说过真话?偏你傻到全信!你说你这样的,不安分过你的傻日子,到江湖上来混什麽?碰到的若不是我,若我不是打小被教什麽仁义道德,你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左冀听他说的偏激,却又合情合理,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只是喃喃道:“并非如此……别人我不晓得,起码我就不曾想过防你害你。”
陆教主声音低了许多:“我知道。”抬手放开左冀的衣襟,支到崖壁上。左冀见两人挨的实在紧密,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下,想要让他离开些,方一转头,嘴唇恰好迎上对方过近的唇角。他僵了一下,急忙後仰,却在撞上崖壁前被人挡住扳回来,刚触碰过的地方再次覆上,将他那些尚未成型的念头打了个七零八落,再无一丝冒出头来了。
左冀被咬了好几口才回过神来,急忙撑手挣开那个还在厮磨的人。陆教主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倒退两步。再抬起头来瞪他,神情凶狠恼怒,左冀则是震惊茫然。两人对视,半晌无语。
片刻有风吹过,左冀猛地打了几个喷嚏。等他揉揉鼻子再抬起头来时,那陆教主神情已恢复了平日的平和沈静。
左冀迟疑开口:“你、你中的……毒又犯了?”
“不是。”陆教主回得果断坚定,只是头却偏向一侧。
“哦。”左冀应了一声,略有踌躇,便一瘸一拐地从他身边走过。
陆教主僵著身子立在那里,拿眼角扫到他走近又欲走远,抬手一把抓住:“你哪里去?”
左冀也不看他:“捡柴火呗,你不吃晚饭了?”
陆行大讪讪放手,又僵了会,最终还是拣了个树枝,继续练他的左手剑法去了。
左冀一直溜达到山谷这头,疏林隔著,望不到那边的情景,这才抱头蹲了下来,面上赤色蔓延成一片。天哪,这算怎麽回事?
要说他长到这麽大没动过春心,这是扯谎,好歹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碰到俊俏姑娘和他说话,他也会脸红,也想过等日後要娶个什麽样的媳妇之类的事情。另一边,读书时也听年长的同窗私下讲什麽分桃断袖的典故,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有那麽回事。甚至那天在破庙前,还亲眼见著了,姓陆的被下药後也吓唬过他。
可是这些,都是幻想中、言谈中、和神志不清中的,都是不存在或者别人的。就算是统统加起来,也不如今天来的直接刺激。被拥抱了,被人以那麽亲密的姿势贴近,还被咬了好几口。或者说那叫亲嘴?可是没听说谁亲嘴是用咬的……
左冀苦恼烦躁地折断好几根树枝,方才之所以能镇定地走开,是因为他觉察出姓陆的比他更紧张激动。他推开时,那人都是微微发抖的。
可是这算咋回事啊?又不是因为被下药,猛得来这麽一口干啥?左冀一边嘀咕,一边顺手折著树枝。虽然这般念叨著,可仔细想来,他却不能去追问:既不愿听他说是捉弄自己,又害怕他说点别的什麽。
就这麽糊涂著,隐约地欢喜著,挺好的。
反正两人伤都未好,都还得在这里待下去,离不开。
待到左冀打定了主意,才发现手边的树枝已经折了一大堆了。不要说做饭用的,明天一天的份量也有了。
匆匆捆了一些回去,生火做饭。陆教主那边也练完了剑法,凑了过来。两人这一顿吃的分外安静,平日里即便是再不怎麽说话,陆教主总还得指使人,左冀也会抱怨两句。如今反倒是客气起来了。递接之间偶尔相互碰触到,两人也都似烫著一样迅速移开。
两人吃罢了,左冀收拾好摊子,洗漱完毕,也不管天色早晚,回到山洞内自己榻上,倒头便睡。
这山谷内山洞有两处,一边堆放著生活杂物粮食,另一处就是人住的地方了。这洞内床榻原本就备有两张,只是都放置在洞穴里侧。他们掉下来後,陆教主便把其中一张移到了洞口处,美名其曰:腿脚有伤之人,睡外面方便活动。
他睡了一晚才明白过来,什麽行动方便,分明是洞口挡风!
左冀闭著眼静了一会,就听得那人走过来,经过自己榻边时,停了一会,又进去,衣衫希瑟,床榻作响,之後便悄无声息了。
他听著里面呼吸逐渐平稳,自己却是睡不著了。白日里那几幕始终来回飘荡著,怎麽都挥不开。陆行大原是个什麽都不能干的笨蛋,陆行大打小就被教得阴阳怪气,陆行大连个能全信的朋友都没有,陆行大……啃了自己几口。
这些念头嗡嗡嘤嘤,一圈圈地围著他绕。左冀翻了半夜的烙饼,方才朦胧睡去。
似是刚过了没一会,就陷入了梦境。梦中有个面目不清的人恶狠狠地揪著他的耳朵脸颊:“这猪头肉和猪耳朵正好下酒,我先割个半斤!”
左冀被揪得难受,用力挥手打去,啪得一声,似乎碰到什麽东西上,身体一挣,便醒过来了。
他抬起头来眯著眼睛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早晨了。太阳照到对面崖壁上,白的晃眼。
陆教主不知何时就起来了,此时正立在洞外。听得动静他回过头来:“左冀,今日我送你出山罢。”
江湖债-第二十章
左冀迷蒙地呆了一会才问:“你手好了?”嘴上问著,狐疑的目光直射陆教主垂下的衣袖:前两天还一副什麽都不能干的架势,怎麽今天就能窜能跳了?
陆教主轻咳一声,把手负到身後:“走不走?”
走不走?当然是要走的,还能在这呆一辈子?可是今天的柴火已经劈好了,昨天晾晒的衣物还没干透,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这麽走了?左冀不做声,坐直了身子抬眼盯著他看。
陆教主侧过头去,又重复了一次问话:“走不走?”
“走!”左冀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一跃而起。用冷水抹了几下脸,就开始整理山洞。虽然两人空手来空手走,可动了这些东西,好歹也得给人打理整齐了。姓陆的都打定主意了,还罗嗦什麽?
不理会丝丝冒出来的委屈和懊恼,左冀心中默念:出来是为讨债的,现下无事了,趁早回去,还能赶上这季春高粱。打来杀去的江湖,和咱原本就没有一分干系。
他心里念叨著,手上也不停,不过顿饭功夫,就收拾妥当。左冀朝一直戳在那里的陆行大一拍双手,爽快麻利:走就走!
峭壁半崖上。
左冀觉得两人停住了,便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打量。发觉还是在半空中,便瞬间闭上,闷声问:“你又要休憩下?”
早就该知道,姓陆的从来都不是什麽好人,就算昨天他一时失态,也不能忘了他往日是何等恶劣的。方才这人说他右手虽然未痊愈,可经这些时日磨练,左手亦能攀援。因此出山也并非难事,只是无法提携别人了,问左冀要不要用绳子把自己缚到他身上。左冀自然不乐意,那模样也太傻了!
不背不缚怎麽办?自然是要自己抱紧了。他起初还别别扭扭的,不肯贴紧抱牢,待到脚一离地,山风一吹,左右摇晃两下後,那些扭捏尴尬登时叫恐慌赶了个一干二净。不顾面子地死死扒住陆行大的人,又见著时而山石迎面,时而凌空无依,越发吓得连眼都不敢睁开。偏偏这姓陆的又一副辛苦模样,过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歇息片刻。起初左冀还以为到了地头,松手就要推开人,好在伸手的刹那睁开眼,发现依旧在半山腰,转推为抱,才没生生跌下去。
现在又玩这一出。左冀把头埋到自己臂膀和这人项背之间,有些牙痒。
陆教主一如既往没搭理他问话,却发声问道:“那次是哪次?”
左冀被问得莫名其妙:“什麽哪次?”
陆教主静了片刻,忽然轻哼一声,猛地如箭矢般跃出,向下落去。左冀被带了个猝不及防,几乎要惊呼出声,瞬间想到什麽,要问什麽话,自然也就被抛在方才的半崖上了。
这之後陆教主再无停留,两人顺顺当当地来到山脚下。左冀本想同他说点什麽就自己漂漂亮亮告辞的,谁知脚刚落地,不容他分说就又被拎了起来。
再被放置到地上时,人已经在破庙了。左冀整理著被树枝挂擦过的衣衫,颇感无奈:“你到底想干啥?”
陆教主目无下尘,对著神像说:“在此等著。”然後就攸然而逝了。
庙内依旧那副模样,凌乱的稻草,燃尽的火堆。左冀这次却坐也不敢多坐,站了半晌不见人回来,便跑到庙门外溜达。出去走了几步才又想起,前面这个草窝处,自己曾经绊倒过。左冀忿忿绕回来,姓陆的不是又在耍人罢?
又候了顿饭功夫,他决定不等了:这都在山外没人管了,自己怎麽还这麽老实听话,敢情是被欺负成惯例了?
唾弃完了自己,抬脚出门。刚走不过两步,忽然迎面飞来一物。左冀信手抄住一看,却是一个包袱。
陆教主在几丈外负手而立。
左冀一头雾水:“啥意思?”
陆教主也不望他:“此去你家乡甚远,这是盘缠。”
左冀很是意外,这人方才竟然是为自己寻盘缠去了?
陆教主继续道:“江湖之事,与你本无干系,切莫牵扯进来了。”顿了一顿,见左冀颇以为然地大点其头,才又说道:“若日後有人寻到你,问我行踪作为,你……只管如实回答便是,免得惹祸上身。”
左冀张张嘴,却不知该说啥好。江湖这趟浑水,自己是肯定不能再蹚了。可要真要同眼前这人脱清干系,又不是那麽会事。以後会如何尚且不知,可这大半年的相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怎麽是用说,就能说的清楚的?
若是姓陆的不是江湖人,不是什麽魔教教主就好了……左冀模糊地想著,全然忘却了这人的恶劣和一直腹诽著的阴阳怪气。要不是的话,横竖他就是一个人,自己就可以邀他来家中做客,请他尝些自家的东西,或干脆邀他搬到附近居住,还能教他一些剑法外的乐趣。要不是……该有多好。
这般胡思乱想著,眼瞅著陆行大又迟疑了会,一句“倘若日後……”没说完就甩甩袖子离开,却终究没能发出声来。
人走没影了,左冀才回了神。那麽……就回家罢?掂掂手中的包袱,左冀拆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吊钱和些许散碎银两之外,还有一大张叠地四四方方的白纸。书信?画像?
小心地展开了,居然是一副简易地图。上面用朱笔细细地标注了从此处到左家庄的行径线路。他反复端详,正面看到背面,可地图就是地图,没发现什麽别的门道。再仔细折好了放进包袱,左冀一头雾水,这算什麽意思?
江湖债-第二十一章
踌躇了半晌,也一直再没见著有人来。左冀最终还是踏上了回乡之路。
姓陆的说话虽然云山雾罩的,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听得明白:他左冀只是个种地的庄稼人,不是那些武林人士,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不是他能明白的。即便是他有那个心,也应付不来打打杀杀的事。
左冀扪心自问,确实如此。他打出门寻债起,就一直过的提心吊胆的,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中的累赘,他拖累过严小公子、唐少侠、石护法,自然,最多的还是陆教主。这麽想想的话,能平安到现在都是侥幸。
陆行大说石护法害他,可让左冀来说,石护法和唐公子也不是什麽坏人。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打来杀去的?果然江湖上这些事不是他能明白的。做人要本分,庄稼人就该老实种地才是正经。
因著盘缠充裕,又记挂著春耕,左冀回程路上走得顺顺当当,不过十余日功夫,便回到了左家庄。
村子里倒是一切如旧,乡邻们见他回来,都热络著上前招呼。族里五伯问,小冀你回来的正好,五伯家里养的花病了,你来给看看咋回事;村东大娘说,小冀你可算回来了,大娘正打算给你四兄弟写封信,连过年都不晓得回来一趟,你可帮我好好骂骂他;村里小娃们起哄,左大个你不是去城里做活去了麽,咋没带个媳妇回来?
口中答应了五伯,被大娘拽著,再挥挥巴掌吓散了小娃们,左冀连家都没进,就马不停蹄地忙碌开来。顺道从乡亲们口中打听著他没在家这些时日的事情。
先是一直让他悬心的耕地,这大半年没荒了,有他兄弟和乡邻照料著呢。然後是自家房屋,他去了没俩月就有人来了,还是前後两拨。第一拨来的人很好说话,打听出房已修好,便赔偿了银两,也好声好气的同村人陪了不是,说是惊扰到乡亲不该。
第二拨人就怪了,村人同他们说房修好了,债也有人偿了,无须再做什麽,那群看著颇凶悍的人居然开始犯起愁来,说什麽也不肯就这麽走了。最终让他们寻到左冀的旧宅,楞是乒乒乓乓给原地重起了一座同左家兄弟住的一模一样的新屋,又写了封报安信,让左冀兄弟按了手印,这才消停了走人的。
说到这里乡亲们很是赞叹,原来那些拿著刀子的大爷们也不是不讲理啊,左冀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这样的屋子咱们得攒好几年那。这下可好,自个娶媳妇的新屋也办利索了,你算是没啥愁事了。
左冀无法同他们细说,只有嗯嗯啊啊应著。熟门熟路地做完那些杂事,回家同兄弟聚了,自然又是一番热闹。转过天来,又一一去谢过宴请帮忙照料的乡人,这样折腾了几天,才算安稳下来。
本来以为就此能安生度日了,谁知道门前来往的人却开始多了。那些串门听故事问城里门路的也就算了,可这连著好几个的媒人是怎麽回事?
那些七大姑八大婶的众口一词,都是说临近哪村的哪个姑娘正当年纪,人也般配,左冀你也不小了,都不知道为自己打算打算,还得让我们操心。
左冀活了这些年头,可是第一次被这麽关照过。按道理来说,这事很好说通。原本自家就没什麽依靠,自己还拉扯著个兄弟,无人问津也是常理。现在兄弟自立了,新屋也有了,又出门见过世面,长得……左冀对著水缸里的倒影点了点头,嗯!也是端端正正,一表人才,有人家惦记自然也是正常。
可是心里总是有那麽点别扭。即便是当时应著去相亲,後面也总有事由让他反悔了,为此媒人都得罪了两位,左冀自己还浑然不觉。
直到那天,兄弟愁眉苦脸地问他:“哥啊,你到底想要个啥样的啊?这些姑娘你都不满意,难不成要找个天仙?还是你早就有了相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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