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债----桃符
  发于:2010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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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子说话间已经走近了,左冀又急又不敢如何,只好嗓子压得更低:“他房间内有帮手,你双拳难敌四手!”
被催的尚未搭腔,唐歌那边却发出一声冷哼:“两位既然来了,便在本庄小住数日罢。”话音未落,人便腾身而起,直扑墙上两人。
陆行大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讨出一物来,正好塞与唐公子伸来的掌中,声音也是不高不低:“是友非敌,大公子慢动手。”
唐公子一楞,飘身落地,一瞅手中之物,又抬头发声:“你……”话未说完,一道身影闪过,手中的物件便被从暗影里冒出来的辛显夺走,辛少侠也低头一看,抬头对唐歌冷笑:“魔教密令!看你还如何狡辩,你那好师弟遣人来送信了罢?”
“一派胡言!”唐公子拔剑怒目,“卑鄙无耻!”辛少侠横眉冷对。
墙头上陆教主双手一拂,向左冀示意:帮手没了。然後不待他做何反应,便探手拎起人来,踏檐而走。
左冀临去最後一眼,正好瞅见严家护院打著灯笼火把闯进院子,纷纷攘攘地向唐公子问安:“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来惹大公子?”
“便是此人!”
“唐歌你个小人!”
“哈,原来是杜家姓辛的小贼,放狗!”
热热闹闹中,严家渐渐离远,融入到了夜色中。
夜雾沈沈,冷风嗖嗖。左冀几次想开口问话都被灌了一腔子的风,也就识相的闭嘴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被这人拎得惯了,反倒觉出几分安心来,反正他不会把自个拐去卖了。
翻过一个墙头,又磕碰著跳了次窗,他这才被摆到了地上。呆了一会,摸索到桌边,点燃了油灯。回过身就见姓陆的一脸高深莫测瞅著他瞧。
这幅模样也是见惯的,左冀自然不怵,打量下四周,看来是家客栈的客房。想来是姓陆的歇脚处。起身去门口问小二要了茶水,斟了一碗自己喝罢,又倒了一杯推向杵在原地的陆行大:“呐,喝口热茶。”在夜风里跑了这半天,也不嫌累,还在那端著!
陆行大没接茶水,目光微闪:“你又跑出来做什麽?要去何处?可是左大侠耐不住寂寞,打算重出江湖了?”
左冀从他神色中瞄出了一丝跃跃欲试,於是决定不理这茬:“你打算去哪里?”见他扬了扬眉毛,左冀便又补充道:“我听说了一些事……你现在没住山上了吧?”
前教主大人“哦”了一声,应得漫不经意:“说起来我也有段时日没回崖了,有些事……去一趟也好,明日就动身吧。”
左冀最後一句话说出来时就觉得失口了,这时又听他顺著话溜,更是心中一揪。
要知道传说中陆行大可是被石护法害死了。现在看来,即使他人好好的,可位子丢了,名声也被败坏的差不多了。这次过了半年才出来,只怕憋足了劲要为祸江湖、寻仇生事──就刚才他还挑拨唐公子和辛少侠打起来了呢。这时候他要回魔教总坛,能有好事?
虽说是石护法暗算姓陆的不对,可对他左冀一直照料有加,因著自己多一句嘴,促著陆石两人相逢,姓陆的功夫又这麽高……左冀小心翼翼探口风:“我记得,你是不杀人的对吧?”
“杀人?”前教主大人先是重复一句,稍做停顿便迈开两步负起手来,声音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中显得飘渺萧瑟:“你怎知道是我杀别人?如今我非同往昔,孤立无援,命丧谁手都说不准。”
要是别人这麽说,他也就信了。可这姓陆的步一迈,手一背,他就知道这人又在装模作样不靠谱。既然有心思装,那麽事情就没坏到收拾不了的地步。微一踌躇,左冀还是说出了打一见这人就想说的那句话:“你现在也不是什麽教主了,这江湖打打杀杀的也没什麽意思。你要是没什麽打算的话,不如跟我回左家庄吧。除了练剑读书,还有许多事可以做的……”
话说完了,站著的那人没动静,左冀有些不自在,就回身再去倒茶。喝到一杯见底的时候,听得後面人终於开口了:“许多事?譬如?”
左冀转回来,望著面前神色有些喜怒难辨的人郑重许诺:“譬如我可以教你怎麽支筛子捉雀儿。”
江湖债-第二十四章
他这麽说时,是想起了当时两人在山崖下时,这人除了练武就无所事事,只有端著教主架子发呆,连个乡间小儿个个都会的小把戏都没玩过,也怪可怜的。如今他没教主这个帽子拘著,也该有功夫尝些凡人乐趣了吧,也免得他闲了就捉弄祸害人。
前教主听了这话,先是神色一滞,然後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再上前一步,凑近了问:“就这个?还有呢?”
还有?这是嫌少麽?“要不再教你放纸鸢?到时候还能去逛庙会,那时候好玩的玩意多。你也可以找点事做麽,比如我闲暇时候就爱弄些花草什麽的……”左冀越想觉得越有滋味,这才是过日子,打打杀杀的算什麽!
“就没有,这个麽……”前教主大人终於等得不耐烦了,啊呜一口,又咬了下去。尚在认真举例的左冀猝不及防,被堵个正著。
被啃了两口,又被放开,瞪著身前气息相闻的人,左冀这才回过神来,然後恼羞成怒:“你整日都在想什麽啊!”这人果然是无聊之极,都开始思淫欲了。
“到底有没有?”陆行大背著光,看不出脸红不脸红来。
“你爱去不去!”左冀觉得别扭万端,这种事怎麽好说出来!这人都不知道害臊麽?他两人又不是亲朋故交,都肯让这麽个祸害来自家住了,自然是待他同别人不一样,要有什麽也都是顺其自然罢,偏偏这人还要问问问!
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理,左冀胆也壮了,不理会眼前僵著不动的人,转到床铺边,睡觉!这都什麽时辰了,再不歇息会天都亮了。
和衣躺下,面向内发了会呆,就听到脚步声来到床边,然後肩背上被人用手指捅了捅。左冀也不回头,只是朝里让了让。然後那人解履登榻,躺在了自己身边,再无声息。
左冀又呆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转身过来。方才灯火熄灭了,只有外廊漏进来的一点微光。身边这人闭目卧著,平日这般那般的面孔,此时显得安静且柔和。他犹豫了下,伸出手来,握住了那人放在身侧的手掌。
方握上去,就被对方施力反握,两只手十指相扣。再抬头打量,却见这人眼依旧是阖著的,嘴角却在渐渐弯起。左冀“切”了一声,手也不放开,就这样寻了个舒服姿势,闭眼睡了。
一夜好梦。
第二天起身,左冀本以为可以就此回家过小日子去了。谁知陆行大却依然执意要去魔教总坛。左冀立马就警醒了:“你想干啥,不是说好不当什麽教主了麽?还是想去报仇?人家又没真害了你,还计较这个干嘛。什麽?只许我计较几间破房子,不许你计较被暗算?没房子你住啥?好好好,你去吧,我自个回家。”
话是这麽说著,左冀最终还得老老实实跟著踏上了去魔教的道路。前教主大人说了,要是两人去,这该叫访旧;只一人去,那才是寻仇。
本来麽,按说山崖上是姓陆的从小呆到大的地方,那个教主位子上也呆了好几年,有放心不下的事物也说得过去。只是现在非比往常,陆行大这人,在江湖传说中可是死了的,他就这麽大大咧咧跑出来在大路上晃,万一被哪个江湖人见著了,回头一嚷嚷,再想脱身可就麻烦了吧?
出於劳动人民的天性,左冀没有想到要雇马车轿子之类的代步工具,只是找了个斗笠来给陆行大戴,结果被冷峻拒绝了。左冀没办法,就只好尽快赶路,尽量带著姓陆的走路边。尽量少说话,少引人注目。因此跑了半天,左冀一句话都没说。
当两人在歇脚的时候,陆行大忍不住问他,就这麽不愿意去总坛?左冀看了眼左右才低声回说:“我是怕人认出你来。”
前教主大人嗤笑出声:“你看我现下和以前一样?”
左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软冠束发,苍青色衫子,白底快靴。穿著是和原先白衣披发、佩玉折扇的扮相不同,可人还不是那个人麽?於是答道:“没什麽不同。”
陆行大没回他话,一扬手叫过忙碌的店夥计:“店家!”待夥计走过来接了铜钱,便继续道:“打听点事,你可晓得魔教的原教主形容如何?”
那夥计得了赏,自然尽心:“您算是问著人了,要说别人我只能跟您说个大概,这个陆魔头,小人是亲眼见过的。”瞅了眼前两位一个震惊一个点头,说得更是得意:“当日诛魔大会上,咱也混进去看过热闹!那魔头一身白衣,目光如电,武功煞是了得。身畔更是常有个护法跟著,打眼的很!不过再嚣张也还不是被窝里反斗死了麽?小的还刚探听到一些江湖新鲜事,两位客官可有兴趣?”
谢过了意图再套小钱的夥计,前教主大人回过头来:“如何?”
左冀瞠目结舌:“怎麽会这样?”
陆行大悠然叹气:“这混江湖,想让别人记住,总得有点特色才成。要不哪来那麽多奇形怪状的江湖人。换下那副扮相,除非是熟识的,又晓得谁是谁。何况我相貌平常,也没几个朋友仇人。”说到此处眼神一转,“也就是你,才觉得我和旁人不同罢?”
左冀冷不防被呛住:“谁、谁觉得你……”咳了两声,终於还是没把话说完。不想刚抬起头来,就听他慢悠悠续道:“我也觉得你显眼的很。”
这下左冀真呛住了,大咳了好几声,憋得脸通红才直起身来。这人打哪里学了这些花花道来?原先多呆的一孩子啊。
经此一番,再上路时,左冀也有略有些放心了。两人走走说说,倒也惬意。左冀问他为何非要去总坛一趟。陆行大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失踪的?石成璧怎麽当上教主的?当初我同那兄弟两人中的是什麽毒?要知道这可是多少江湖人花钱都没处打听的。”
左冀也奇道:“你的事你若愿意自然会同我说,别人的事我要知道做什麽?”
前教主大人摇了摇头,不再搭理这个乡下人。
江湖债-第二十五章
两人一路顺顺当当,来到魔教的地盘。快走到崖下的时候,左冀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姓陆的不是好迷路麽?怎麽这一路上碰见岔道就没见他犹豫呢?此时也没什麽不敢说的,於是他便问来了。
前教主大人道貌岸然:“无稽之谈!当人人同你一般麽?”
左冀回想了下,这话是听唐大公子说的,那次逃离也确实很顺利,於是他就信了。可同陆行大在一处时,也没看出有哪里迷糊来,看来唐公子那边也许是误传。可什麽叫人人同他一般?於是便问:“我不认路?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你我初相遇时,是谁在三五天的路程上盘桓了半个多月?”看看,铁证如山。
“啥?你说第一次进城那次?我那是没盘缠,顺便找了点活干,陆少爷。”左冀一下想起那时每次碰到姓陆的总要被他故意失手打伤,心中只顾著恨恨,也就忘了想为何自己磨蹭了半个月还能一直碰见陆行大这件奇事。
“不迷?”陆少爷从来没有为阿堵物犯过愁,所以判断失误也是在所难免。
“一点都不,我闭著眼都能从这里走回家。”左冀斩钉截铁。
“哦。”陆行大转过头去专心赶路。
左冀跟在後面紧跟慢跟走了一会,後来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索性停下来不走了。前面的人见他这样也停住了,立在荒草漫长的山路旁。左冀慢吞吞度上前去,寻了个树干靠著,瞅了瞅面色平常的陆行大,忽然嘿嘿笑出声来。
陆行大扫了他一眼,负起手来仰望巍巍高崖陷入沈思。
左冀咳了两声,勉力正色道:“原来要我回乡那日,给我包袱里放朱笔标记的地图是这个缘故。真是难为教主大人费心了。”
前教主大人索性转过身去,背对他望向另一侧的苍茫群山。
左冀本待多取笑他几句,可此时瞅著那人迎风而立的背影,忆起被困山谷中时,这人被识破了短处,也曾这般死撑的。再想想当时他说的那些话,一时心中既是欢喜,又柔软酸涩。也就不再做声了。
两人静了一会,最终还是左冀嘟囔了一句“再不走都要过晌午了”,陆行大才回过头来,恍若无事般继续赶路。
上崖的时候,左冀本来打算坐吊篮来著,也好顺便给上面的人通个消息。结果还没等他找到吊绳,便被姓陆的一把拽过去,嗖嗖嗖向上窜去。说起来左冀多少还是心有余悸的,毕竟从半山崖上生生掉下去这样的事太过难忘。可看看陆行大神色坚定行为果断,一副“今日定要一雪前耻,若你信不过我不妨上下多窜几次”的模样,也就只能摸摸鼻子随他去了。
好歹姓陆的也是个武林的高手不是?要是别人因为他左冀耽误了一茬地就指责他不会种庄稼,他也会再打点精神下次比别人一亩地多收几斗粮食找回场子来。推己及人麽,忍忍罢。
所幸陆高手这次也不负所望,两人翻上崖来,落得稳稳当当。左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得前面房屋拐角有脚步人声传来。他回头看看身边,陆行大摇摇头。於是二人便朝旮旯里又退了退,安心听起墙角来。
“师哥,师哥你等等我!”
“严公子留步。你我正邪殊途,这些旧日称呼还是莫要挂在嘴边罢。”
“师哥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
“哦,此地乃我教驻地,严公子日後也莫要再来了,你不顾惜你派声誉,我教的面子还是要的,再这般肆意来去,莫怪石某下手无情。”
“师哥我真知道错了,又被父亲罚面壁,我好容易才跑出来……”
墙内忽然没了声息,左冀这才有空仔细打量了下四周。此处并非熟悉的前方平台,而是侧面院落外靠著山壁的一方空地。想来是姓陆的平日上下崖走惯的後门了。而里面那两人,应该就是石成璧和严越小公子,没想到平日笑嘻嘻的石护法也有这般正经的时候……正胡思乱想著,忽然听得石成璧朗声道:“属下恭迎教主回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翻过山墙进了院子。左冀瞅瞅被石成璧挡在身後却非要探头探脑跟他轻声打招呼的严越,又看看一脸恭谨正抱拳施礼的石护法,最後转过身来,向拎他过墙的陆行大问道:“你不是高手麽?怎麽这麽容易就让人发现了?”
陆高手视他为无物,抬手还了石成璧一礼:“石帮主过谦了,你我云泥有别,这些旧日称呼还是莫要挂在嘴边罢。”
石成壁面皮一抽,随即又挂上了笑容,向左冀道:“左兄弟别来无恙?适才我听得是你的声息,又晓得此处艰险,便猜教主同你在一处,果然叫我猜著了。”
原来姓陆的是被自己拖累了。左冀摸摸鼻子,後退了一步,把前场交给两位教主大人。
石成璧忠心耿耿:“属下对教主对本教从无二心,当日也是接到教主手令才暂摄教主之位,这些时日一直战战兢兢。如今教主回山,属下可算松了口气。”
陆行大不为所动:“江湖上人人都知如今魔教教主姓石,前教主如何又有何干系?陆某如今不过一介白丁,石教主莫再客气了。”
石成璧神色认真起来:“当日教主邀我入教时可不是这般说的。属下从未应过接掌教主之位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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