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债----桃符
  发于:2010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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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债-第一章
左冀自认为是个本分的庄稼人。
他少年时候,也曾被送到城里的学堂读过几年书,本来家里也指望他能考出个功名来光宗耀祖一番。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爹娘在他十四岁那年,因故双双去世了。留下他和一个八岁的兄弟,彷徨无依。
邻里亲戚们倒也都是厚道的,多少能帮衬著。但是指望人家养著自己读书,左冀还做不出来,於是便休了学回乡,安安分分地当起了农人。再怎麽说,自己也是当兄长的,不能让自家弟弟吃苦受累不是?
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书生,磨砺成粗手大脚的庄户汉子,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现在他侍弄著几亩庄稼,平日里还能帮乡邻写写书信题个匾额什麽的,也算允文允武,左家庄精英人物一个。
这两年世道太平,风调雨顺。加上人勤地不懒,也攒了不少铜钱,左冀也就琢磨著,是该给自家兄弟娶个媳妇的时候了。上次在城里商铺当学徒的兄弟回家时,他探过口风,那小子早就看上了庄子东头赵家的二闺女。只是一直忸怩著不肯承认,只说该是当哥哥的先娶才是正理。
这小子!就爱瞎操心。两兄弟打小就没了爹娘,他风里雨里的,好容易把弟弟拉扯这麽大,不看他成家立业自己能放心麽?他成了家自己没了心事,也算对爹娘有个交代。以後再想自己的事也来得及。
到了第二天,他便去赵家提亲了,赵家人倒也爽快,毕竟是一个村子的,彼此知根知底。只说他们兄弟也不容易,也不用什麽彩礼,只要能让他们家闺女有个住的地方就成。这事怨不得赵家特意提出来,左家兄弟这几年一直就住著三间小土房,还是不隔间的。娶了新媳妇回来,自然没有和大伯同住的道理。
左冀一口应承下来。那天回家後抱著罐子数了半晌铜钱,狠了狠心,决定盖一溜五间的瓦房。虽然花费多点,可兄弟住著舒坦,面子上也好看。
半年後,左冀眼看著房子上了梁,封了顶,再宴请完了一直帮忙的乡邻,望著红瓦粉墙和墙边窃窃私语的小两口,只觉得人生也无大憾了。
左冀的人生无所求,只不过维持了三天。
这一日,左冀在农地里干活。前些日子因为忙著盖屋的事,田地的活多少有些耽误。是以那边一忙完,他便一头扎回田里。正在给高粱点种的功夫,就听见远远村子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左冀直起身子,撑著镐望了一会,没瞅出什麽因果来。正犹豫著要不要回去看个究竟,平日里老跟著他转的几个小娃跑了过来,还隔老远就朝他嚷嚷:“左大个子,左大个子!你家新屋倒了,快回去看啊!”
左冀心里“咯!”一下。顾不得再管庄稼,丢开农具便朝家里跑去。一路上冒出无数个念头来。
已经和赵家说定两个月後娶亲了,现在房子倒了会不会不吉利?家里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真要倒了,拿什麽来修?不过盖屋用的梁木砖瓦都是自己亲手挑的,怎麽会这麽不结实,毫无道理啊。莫非是上梁的日子不对,还是忘了供奉什麽神灵?别慌别慌,也许是这群孩子淘气骗人的也说不准。
心里虽然这麽想著,他脚下却丝毫不敢停顿,一股劲冲回村子,抬头便看到自家那在一片土坯房中鹤立鸡群的新瓦房,顶子不见了一半,露出了里面折断的檩条。
左冀停住脚,噩耗成真了,一时反而有些无措。乡邻们见他回来了,纷纷围了上来。不等他问起,七嘴八舌地说起方才的情景。
原来这事既非时运也非天灾,只是纯粹的人祸。
这左家庄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小村落,既不临名山大川,也不靠近驿路官道。因此平日里来往的不过是临近村落的乡亲和串乡走户的小贩们。谁知道今日里竟然得以接待两位高人。
据说这两位高人一个衣白,一个穿青,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不知道什麽时候冒出来的,在村子里一个追一个逃,望著还在街头,一眨眼已过了街尾了。要不是後面那人边追边骂,几乎叫人以为是白日见鬼了。
村里人都紧紧的闭了门户,只从窗沿门缝里偷偷观望。那两位可都拿著明晃晃的长剑那,这刀剑无眼的,谁又敢凑上去挨两下?後来被追的那位青衣人,可能是街街巷巷地跑迷了,一头撞进了死胡同。然後那人不带停顿地就上了房,三两下窜上左家的新屋,开始四下打量。
这也难怪,左家的新屋是全村最高的,正是居高临下的好位置。白衣人也是身手了得,跟著窜了上去,两人便开始打斗起来。这太阳当头,刀剑晃晃的,村人自然看不出章法,只觉得两团影子绕来绕去,绕了片刻,就听轰隆一声,左家新房的屋顶便漏了。
一时烟尘弥漫,众人只听到几声怪笑,一道青影便朝西南方向奔远了。又过了片刻,那个白衣,哦,此时已经成了灰衣人,也从瓦砾中爬了出来,面色难看得很,发现青衣人已经不见踪迹,便一拳朝墙壁打去。
原本只是破了房顶的左家新屋,墙也倒了。
那人捶倒墙後,也一个闪身便奔远了。只留下村人瞠目结舌。
左冀听天书般听完了方才的经过。只觉得如同做梦一样迷迷糊糊地。怎麽会有人一窜就能上那麽高的屋顶?怎麽会有人一拳就能捶倒一面墙?这事委实离奇,但是乡亲们言之凿凿,又有眼前的残屋在,由不得他不信。莫非闲时看的传奇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真有那种会武功高深的江湖人?
乡邻们见他面色发白,只一味地发愣。心中也都明白,毕竟这样天上掉下来的祸事,摊谁头上也都要懵半天。也不好多劝什麽,慢慢散了。
左冀杂七杂八地乱想了一会,都没个方向。唯一庆幸的是兄弟前日便回城去了。此刻不用著急上火。眼见五间房塌了三间,断墙残瓦的,几乎无法修理,要重新盖才成。两月後兄弟就要成婚,时日和银钱他都消耗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越是心急,反而越无头绪。左冀回到老屋,竟然不知该做什麽好,就这般呆呆地,直坐到掌灯时分,门口传来唤人声。
去开了门一看,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左老伯,左冀虽然烦乱,也不敢怠慢了,急忙往屋里让。左老伯缓缓道出来意:原来是乡亲们都知他艰难,回头一合计便由左老伯带头,凑了些材料和银钱送过来,大约能应支撑起维修费用。人手倒不用找,再过几日农闲,村人一起上阵便是。
左冀又感激又惭愧。乡里亲厚是不用说了,只怨自己,平白招摇什麽,若是安分建几间土屋,也不会囊中空空,还要别人救急。无论如何,燃眉之急算是解决了。欠的债务人情,再勤快些日後慢慢还,总有还过来的时候。
左冀心里一松,才有闲暇想起白日的事情来。越想越觉得怒火上扬。怎麽会有这样的人,平白跑到别人家里,翻墙上屋,祸害了人家,连句话都不讲便跑了。会武功怎麽了?江湖人怎麽了?江湖人就可以毁了人家的屋子不用赔麽?强盗还有官兵抓呢!只要在天底下,还能逃出个理字去?这事不能就这麽过去了,得有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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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那位坚持不懈给我打分的TX。你都让我有负罪感了
江湖债-第二章
饶是左冀愤懑满腔,这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就动身出来追债寻人。毕竟自家修房子,没道理主家甩手只让乡亲帮忙的道理。何况接下来便是兄弟的婚事,虽然赵家说不需大操大办,可毕竟也是一辈子的事,怎麽都得风风光光地才成。
当左冀等修好了新房,眼看兄弟进了洞房,小两口开始红红火火地过起了日子,自己终於有闲暇准备起追债的事时,已经是两个多月後了。
前段时日虽然忙乱,也多少为寻人理出些头绪来。业已向乡邻打听清楚了,那日白衣人在追逐中,一直叫的是“陆行大魔头”。陆行,想来就是青衣人的姓名。清理残瓦的时候,又在瓦砾堆里拣到枚玉佩,上面刻著一个小小的“唐”字。应该是白衣人落下的。
如此有了姓名物证,倒也不怕寻不到人。只是听说他们江湖人行踪不定,讲究什麽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要打听名号容易,要找到本人,可就要看缘法了。又听说他们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生涯,一言不合动辄拔刀相向。象左家庄乡亲这样的,人家是看不上眼的。
这些都是在城里酒楼当跑堂的左小灵回乡时说的。左冀听到这里,登时义愤填膺:“他们看不上都踩塌了我家的屋子。要是看的上能怎麽著,再把我家猪圈给踏平了?”说到这里又有些忐忑:“那照这麽说不是没王法了?只要不合他们的意,便要杀人放火?”
左小灵嘴角一撇:“这你就不懂了,江湖人,讲究的就是‘道义’二字。不管黑道白道,江湖规矩总是要讲的。不是江湖中人,不掺和江湖事,自然不会被波及。”
左冀想,自己追回多年辛苦钱这个,怎麽都归结不到江湖事里去,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坚持到底。左小灵听了他的打算,颇不以为然。只劝他别惹这个麻烦,那玉佩成色不错,索性当掉抵房钱更来得划算一些。
左冀想了想,没听劝。一则既然玉佩价值如此,想来是人家的贵重之物,即便是他们有错,也不该昧了起来。这般做了,比起乱踩人家房顶捶人家墙也好不到哪里去。二来不光是银钱的问题,这两人,还欠他个说法。
左小灵见他较真也无可奈何。便叮嘱了若是得空寻人的话,先去城里贵临酒楼寻他一趟,好歹给他指条明路。否则左冀单去寻江湖这个地方,也要寻上半年。
於是现在,便有左冀拎著行囊迷迷蒙蒙地站在酒楼门前这一幕情景。他适才已经进过酒楼见过人了,听完了金玉良言才得以脱身出门来。
方才左家跑堂说,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譬如这酒楼,譬如左家庄,对於江湖人来说,便是天涯海角;江湖人不是头上贴个字据的,只要有颗江湖心,便是江湖人,他们也有可能是镖师,是强盗,是富贵公子,是跑堂小二;不是拿刀剑的才是江湖人,心中有剑,手中握的什麽,都可以是剑,如棋子,如洞箫,如酒杯,如毛巾。
如此林林总总说了半日,左冀只觉得云山雾罩似懂非懂。最後终於听到一句明白话:最近白道侠士们要在洛阳召开诛魔大会,若是寻人,去那里找比较省时方便。姓唐的青年侠士有好几位,到时一问便知。至於陆行这个人名,左跑堂是没听说过的,必然不是什麽知名人士。
既然目标已定,也没什麽好拖延的。左冀辨了下方向,趁著天色尚早,向洛阳方向赶去。
清晨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货车。车把式挥鞭声,吆喝牲口声此起彼伏。尚有点惺忪睡意的马匹拉著重负缓缓前行。
左冀便在其中一辆车前座上。他出门时候没带多少盘缠,原本就是打算临时做点短工补贴。上路第一日,便遇见这个去洛阳方向的商队,正巧队里也因为一个车把式生病留了缺,左冀便顺利补了上来。他手脚麻利又不多话,与众人都处得来,这几日走得自然是顺风顺水。
正行进间,忽然听得队後有杂声传来,左冀蹦起来,站到马车上向後一望,就见著几个劲装打扮的人向这边奔来。他看那些人来的迅速,手中还都握著兵器,心中不由一惊。正猜疑著,那几人业已奔近。就听他们呼喝道:“武林争端,闲人闪避!”
车队此时已经行缓,很快便将车赶到路边停了,左冀学著其他车把式模样,靠著牲口蹲下来抱住头,再从车缝里打量著路中那些人的动静。
不知何时,那几人身前不远处又立了两人。一白一青。白衣公子只管负手立著,由那青衣人同这几人对答。
那几位劲装人士如临大敌,青衣人却是嬉皮笑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两边未说几句便动起手来。打斗间尚有只言片语传来,左冀听著,无非是什麽正邪不两立,江湖败类之类的言辞。听那话语,那两位公子反而是邪道上的。左冀摇摇头:可惜了两张好面皮。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几位劲装人便被青衣人放倒。那几人在地上喝骂著“石成璧你个为虎作伥的小人”、“姓石的小子,有胆你就等著”之类的场面话,青衣人也不理会。拍拍手,笑嘻嘻走向白衣公子。
左冀方才看的呆住,这才想起,这两人也原也象踩过自家房子的江湖人。不过看来青衣人不是了。正想上前去询问下白衣人是否姓唐,忽然见刀光一闪,又听得!啷一声,一股寒风掠过耳边,左冀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转头一望,却见一柄钢刀明晃晃的插在车厢上。自己左颊边微微发疼,用手一摸,居然摸出半手的血来。
左冀吓了一跳,又见那两人就要离开,这般伤人居然也不曾问过一声,心中不由得来气,走过去冲著白衣公子道:“喂!你伤了我。”
白衣公子颇感意外,挑眉道:“那便如何?”
左冀气闷,怎麽这江湖人连处事道理都不懂得,便耐心道:“你该赔罪,还得为我治伤。”
白衣公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漫声道:“成璧,拿银子给这位夫子。”
左冀一楞,心道什麽时候自己成了教书先生了?又见那青衣人已取出银子递了过来,左冀急忙摆手:“我也不是很疼,随便包扎下就好,不用这许多银钱,你们道个歉……”
话未说完,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商队老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车把式是憨的,两位大侠切莫与他计较。”话虽是这麽说著,那只手却已握牢了银子。
那青衣人石成璧微微一笑,便转头追白衣公子而去。
车老板待两人走的人影都不见後,才松开捂住左冀口鼻的手,低声急斥道:“你活腻也莫牵连我们!和江湖人讲什麽道理,何况这两位还是邪道上的,不杀人便是好事,你居然还想要他们道歉!莫非是疯了?”
左冀被捂的已是头昏脑胀,一时答不上话。老板犹自不肯罢休,只说请不起这般大牌的车把式,与他结了前几日的工钱,又数出几文来说是给他的治伤钱,便匆匆赶著车队走了。
左冀在路上立了半晌,忽然想明白过来,那老板收了青衣人给的银两,居然就这麽走了!
江湖债-第三章
第二次遇见石成璧二人,是在官道旁边一家茶馆里。
左冀正在此地替临时有事回家的茶博士看摊。那两人飘飘摇摇的进来了,还要了两杯茶。左冀一直想上前问白衣公子姓氏,奈何客人骤然增多,忙的几乎脚不沾地。根本腾不出空来。所幸那两人也一直安分坐在那里,一时半会想来也不会走开。
终於将这一轮忙完,左冀正待走上前去,忽然店中一个虬面大汉拍桌而起:“你爷爷的,笑什麽笑!”
左冀一楞,顺著那人目光望去,却见怒火所指之处,正是窗边坐著的石成璧两人。
左冀暗叫一声不好,只怕这又要打起来!果然那位白衣公子懒懒打了个哈欠:“成璧你去!”
石成璧应声站起,这边登时也齐刷刷立起五六个人来。一时剑拔弩张,茶客里机灵的,早就见势不好溜了。剩下的再不济也晓得保命,纷纷抱头蹲到桌下,若大个茶铺,看起来倒也空旷肃杀,就是桌椅抖动,震得茶壶茶碗当当做响,有些坏了气氛。
左冀叹了口气,躲到柜台後,心中默默数著瓷器碎裂和桌椅折断的声音。过了片刻,听到已无动静,左冀生怕他们跑了找不到人,便探出头来望望风。
然後便觉得一股寒风掠过耳边,身後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右颊微微一疼,左冀摸了一把,不出所料,果然又是半手血。
白衣公子手中的茶盏,没了盖子。
青衣人与左冀一照面,便笑出声来:“怎麽又是你?”
白衣公子闻言也扫了他一眼,漫声道:“成璧,拿银子。”
左冀这次却不推辞:“你们砸了茶老板的店铺,赔些银两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好好的分说不成麽,一定要打起来……”絮絮叨叨尚未说完,两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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