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直说吧，宝宝。这么重要的事，瞒着不好。”
“直说？要怎么说？说我钻在冰箱里与一罐肉酱搏斗，最终光荣负伤？”我恨恨地说，“那我未来几十年还要不要做人？”
真是该死的程森，没事买那么大，那么结实的冰箱干嘛，害得我撞成这个样子，还要烦恼怎么跟家里通报。决定了，以后凡是我会用到的冰箱，都得用那种普通家庭用的普通型的冰箱，而不是这种大得要命的冰箱。
最终我还是无奈地选择了有保留告知家人我的受伤事件，原因嘛，就说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
25.
直说的后果，就是我和程森对着一屋子瞪得大大的眼睛后悔。说真的，那么十几双眼睛就这么瞪着你看，要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这个人肯定是个圣人。而我不是圣人，要不是习惯了这种仗势，恐怕早就不打自招了。
“仰宝贝！”开场白是爷爷的狮吼，震得我的脑袋生疼，我不由得畏缩了一下。
爷爷，我知道您老人家宝刀未老，雄风不减当年，但也别在这时候表演啊，您宝贝孙子我可是重创未愈，经不起您这么瞎折腾。
“别这么大声，仔细宝贝不舒服！”奶奶真是观察入微，看我不舒服马上就为我护航了。如果她不是抱得我紧得透不过气来，我会更感激她的。
“不舒服？他要知道不舒服，他还会干这种蠢事？”爷爷直着脖子吼，音量……当然是降了八度。就知道爷爷还是最疼我，舍不得我难受，只是嘴硬。“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白痴吗？走路还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当然如果不加后面这一句就更好了。
如果他知道我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而是头钻在冰箱里忘了挪出来，继而撞到冰箱，他会说些什么？
不过我一向来是“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的忠实奉行者，当然不会以身试法的。
“爸，还是先把宝贝送到医院去看看吧，怕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老爸在老妈的示意下，勇敢地打断了爷爷的“演说”，提出了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
于是在一阵人仰马翻后，我被转移到了大姑父的医院里，在三位据说是国内脑科顶尖专家的会诊下作了一番精密的检查。
终于在五个小时后，三位专家作出了一个更加让人心服口服、无法辩驳的结论：脑震荡，住院观察三天！
我很想对他们三位专家说：“我对您的仰慕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但为了日后中国老百姓的腰包着想，我还是忍下来了。
我这种程度的碰撞，能造成多厉害的脑震荡？犯得着霸占着病房宝贵的床位三天吗？或者说大姑父的医院已经困顿到只能以这种手段增加收入了？可是据说这家医院向来一床难求啊，何况这种贵族式的病房？
只能说，这些专家察言观色的本领也足以登上专家宝座了。
尽管百般不情愿，我还是在高压政策下被强制扣留在医院里三天。
多么无聊的三天！
多么痛苦的三天！
多么漫长的三天！
我想到我要在医院里度过三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我的运气实在不是普通的好，想象中难捱的三天竟成了一个美好的回忆。
那三天，成了我脑海中永恒的定格，我想即使到我老死的那一刻，我也能像电影重放般把它重现在眼前：曾经一个女孩如蝴蝶般飞来飞去的身影，配上有如天籁的嗓音，竟为苍白的病房凭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那回忆是如此的回肠荡气，以至于多年后的现在，坐在电脑前的我，，旧事重忆时，每每后悔当初竟无先见之明。若我那时就能洞悉一些事实，是否今日的回忆就不仅是黑白？若我那时思虑周到一点，是否今日她的身影就可以重现屏幕而非仅存于我的脑海与日记中？
那一天，我正为自己被强留在医院而火冒三丈，一个人跑到医院里的小公园生闷气。
“死程森，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这个时候，来什么大CASE。少接一个程氏保全又不会倒……”
我对着池塘边的柳树，倾述着自己的不快。正说到尽兴处，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仰大哥，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从自己的思绪里跳脱出来，回头一看，晨星那张飞扬的脸出现在面前，我一时大喜。
“晨星，你也在这里？真巧！是不是知道仰大哥一个人在医院无聊，来陪我啊？”
“我不知道仰大哥也在这里，我来医院……是来例行检查的。仰大哥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身体不舒服吗？发生了什么事？”
晨星本来还很开心，但说着说着就急了起来，语气中的焦灼已毕露无遗。
“晨星！”
我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顾自猜测。再让她这么猜下去，接下去说不定她能得出我不久于人世的结论。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医生说有一点点脑震荡，偏偏我家里的人小题大做，一定要我在这里观察几天。”
我尤其强调“一点点”，以免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什么，你摔倒了？要紧吗？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尽管我已尽量轻描淡写，但晨星还是担心不已，围着我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
我无奈地抓住她，迫使她停止转圈的动作。
“晨星，我除了撞到后脑勺别的啥事也没有，你别穷担心！”
“仰大哥，你别老是大大咧咧地，凡事要小心一点，毕竟健康才是最大的幸福！”
晨星突然说出那么一句颇有深度的话，令我一时之间有点不习惯。正想岔开话题，正好大姑父来逮我回病房，晨星便没有再说下去。
“晨星这几天有空吗？”我问。
“有啊，仰大哥有事吗？”
“那正好，不知你介意陪我三天吗？”我小心翼翼，语带讨好地问。
一个人呆在医院里，虽然爷爷奶奶他们会常常来看我，但也蛮寂寞的，找个人陪我聊聊天正好。
“仰大哥，你真的愿意让我陪你吗？”
怎么陪我是一件快乐的事吗？晨星果然太善良了，愿意陪我不说，怕我过意不去，还装出一副乐意之极的模样来安我的心。我太感动了！
“林小姐愿意陪我们家宝贝那真的是太好了。这只猴子，我们正怕关不住他呢，有林小姐在，大家就可以放心了。”
大姑父一脸惊喜。但他吐出来的话，却让我忍不住想去翻他们家的族谱，祖上是否由狗精修炼成人的。为人长辈还这么口没遮拦地，看人家晨星都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低头不语。
26.
第九回：碾冰为土玉为盆
不忍心看着晨星窘迫，我拉了她的手迳自往病房走去。
“别理他，我大姑父这个人就是没正经。也不想想自己是长辈，只知道拿我们小辈开玩笑。他的话啊，你下次就当过耳东风好了。”我安慰着晨星。
“宝贝，你这小子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大姑父跟在后面抗议。
“为老不尊，还怕人说？”我顶回去。
“别这样子，仰大哥，其实大姑父人很风趣的。”
晨星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还帮那个老狐狸说话。
我推开病房的门，对晨星说：
“晨星要喝点什么？我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哦！”
不得不佩服爷爷他们的行动能力，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把这里布置得像个普通人住的卧房了，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个病房。
而冰箱里更是应有尽有，活像我要在这里生活三年，而不是三天。
而程森更是夸张，他还说要叫家里的工人过来给我料理生活。我很怀疑，他是不是以为我受伤的是四肢？
我关上门，不理在门外大叫的大姑父，拉着频频往后张望的晨星到小冰箱前挖宝去了。
老实说，看到冰箱我就忍不住一股气往外冒，很有砸了它的冲动。但我不能砸，砸了岂不是把自己干的蠢事摊到大家面前展览了？因此我只能乖乖地呆在冰箱前面等着晨星挑好东西。
“仰大哥，你的病房好漂亮哦！”
“是啊，呵呵……”
我尴尬地笑笑，当然漂亮。不说这病房普通人住一天要多少钱，只要有我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人在，这病房没布置成杂志上的样品房已经是万幸了。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起来。
“仰大哥，还是我去开门吧。”晨星制止了我想去开门的动作。
进来的是小翠和阿成，两人手上提了大包的东西。
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是不是我平时挺惹人嫌，所以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他们就想把我扔在医院里，让我成为医院的常住居民？
“宝贝，这是奶奶叫拿过来的靠垫、拖鞋、水杯……（以下省略37个字，合计13样东西）这是几本书，有《红楼梦》、《三国演义》、《孙子兵法》，不过将军说了，不让你看，让阿成念给你听就好了。”
“阿成念给我听？那爷爷奶奶出门谁开车？”我问小翠。
“将军说，他们可以打的，再不济还可以乘公交车呢。其实我也可以开的。”厉害，连这点都先想到了，不过，小翠的车，估计没人敢坐的，除非那人不要命了 。
“那可不行，爷爷奶奶一大把年纪，怎么可以跟人家挤公交车？坐出租车也不安全，现在出租车司机不安分的多着呢。阿成回去，我最多就不看书嘛！”
“对啊，阿成还是和小翠姐姐回去吧。仰大哥要听书我也可以念啊！”一旁的晨星提醒我。
是啊，放着一个好好的厦大才女不用，太不合理了。我连忙点头称是，合两人之力把阿成劝回去了。
看着他们消失在病房门口，晨星拿起书问我：
“仰大哥要听哪一本？”
“《红楼梦》。”
我指了指《红楼梦》。
“仰大哥也喜欢《红楼梦》吗？”晨星的声音听起来煞是惊喜。
怎么这个小妮子也喜欢吗？我也惊喜地往她看去。
两双发光的眼睛正印在彼此的瞳孔里。
“你最喜欢谁？”两个同样因兴奋而有点颤抖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黛玉！”又是异口同声。
不禁相视而笑。
不能怪我过于兴奋。实在是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喜欢《红楼梦》又同时喜欢林黛玉的少之又少。不是嫌《红楼梦》过于罗索不够大气的就是嫌林黛玉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那些个评语差点没把我气得吐血。因此今日碰到如此知音，我能不兴奋吗我？
“仰大哥你最喜欢林黛玉的哪一点？”
“我觉得林黛玉并非她自己，而是一个精灵。古今所有不得志者的魂灵、精神聚合成一个人。”我向往地说。
听了我的话，晨星马上接过了话题。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从她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身影，她代表了一类人，如同精卫鸟。从她写的诗词中，可以明白这种代表意义。
虽然她个人并非最杰出的人，诗词并非是最美的诗词，但我们能够深深地被她的故事打动，超过了我们看单个人如屈原、曹植、贾谊等人的故事。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她是这一类人的综合，她虽然才华比不上他们，但她在‘伤感’方面的才能是无可比拟的，因为她是女儿，可以尽情伤感，而不会有人奇怪。男儿却不行，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流一滴眼泪，无论心中如何痛苦，说出来的依然是豪言壮语，是悠闲自在。而我们总是容易被表面迷惑或者赞赏他们有泪不轻弹。从林黛玉身上，我们看见了他们心中的斑斑血痕。她把其它人不方便表达的感情表达出来了。林黛玉是代表的‘有才补天，生不逢时’一类人。那么，书中的真宝玉应该是林黛玉！贾宝玉居陪衬。甄宝玉则是‘陪衬的陪衬’。大石上的‘无才可去补苍天……’也是送给林黛玉（她代表的那一批人）的。再从另外一个方面，若《红楼梦》中缺了林黛玉，代以另一人，再省去黛玉所说的一些话、诗词等，《红楼梦》的意境就立刻会差一大截，变成了普通的才子佳人小说了。可见其中的主角（灵魂）确是黛玉。”
我听着晨星的话，不停地点头，惊奇地看着她，心中激动不已。不愧是厦大的才女，居然能说出如此深刻的话来。
“那你觉得林黛玉究竟与崔莺莺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以为，林黛玉对自己的要求时非常严格的，并且她的任何一件事都是诗化的，是雅极的。因而与其它小说中的人物分辨开，二者正是那些有才之人与普通人的区别。假若林黛玉也弄出什么‘后花园私订终身’还有一些缠绵悱恻的话语、行动，那将失去她的特殊的美。黛玉之所以能打动人，并非因为她的爱情悲剧，而是因为她的高贵品格，她的人格美！”
27.
“对啊，尤其是‘五美吟’，更让我惊讶地发现，林黛玉那如同照水娇花、扶风弱柳的躯体里，还蕴藏着一股如此不同凡响的脂粉英雄之气。林黛玉似乎是将自己的希冀凝聚于红拂的形象中。”我兴致高昂地接下话题。
“说到诗，我更推崇
《秋窗风雨夕》。读着它仿佛也置身于那秋花、秋草、秋灯、秋夜、秋窗、秋梦、秋屏、秋院、秋风、秋雨之中，感受着黛玉的孤独寂寞、哀怨愁怅。它的凄凉惨淡，比之《葬花吟》别有一种声泪俱下的震撼力。”晨星无比向往而又无比惆怅地说。
“只可惜林黛玉的至真至纯至美，是为社会所不容的，也就注定了她悲剧的一生，这是令人悲哀的，却也是无可奈何的。”那样的一棵世外仙姝，只能零落成泥，又怎能不叫人感叹呢！
“所以你把那家餐厅命名为‘掬林轩’，就是为了表达你对林黛玉的惋惜与仰慕，对吗？”
如果说之前我对晨星是出于欣赏美好事物的心态，那么在那一刻则已经变成惊奇与钦佩了。
她的学识、她的洞察力、她的睿智，在在都让我叹为观止。第一次，在同辈人的面前，我有了仰望的感觉。而她，仅仅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才22岁的女孩。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原来拥有一个知己，人生就不再寂寞。自己的思想、行为能被人了解是一件如此令人欣慰的事，从没有过的感动几乎淹没了我。
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参透过，比如森。那家伙，在得知“掬林轩”这个名字是我取的之后，就紧张兮兮地到处寻找我周围名字中带“林”的人，像堂哥与大厨小林子都曾荣幸之至地成为他的假想敌，被他的眼刀砍了不知多少次。弄得他俩对他的脉脉凝视无力招架，尤其是小林子，只要森在场，就不愿意来与我聊天了，害我错失了许多与小林子讨论美食的乐趣。
正想着他，他的电话就来了。
“宝宝，想吃什么？”
“你的事情忙完了吗？”我有点不敢置信。不是说是一个大CASE吗？怎么这么快就搞定了？
“是啊，忙完了。说吧，你想吃什么？”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可能心情不错，那当然要趁机敲诈喽。
“定胜糕，我要清河坊的定胜糕，记得要热腾腾的才好！”
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定胜糕了，非常怀念那种口感。
“永和豆浆的珍珠奶茶，要冰的，一定要四季青的那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