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狄回视了他片刻，摇头。
　　「是吗？」贝尔菲微牵了一下唇角，不是笑，只是自嘲。
　　他早该猜到这个答案。
　　纵然阿斯蒙狄身上带有魔族的成分，但在研制过程中经过了洗脑，自然不可能还留有魔族的记忆。
　　不想再就这种解不开的问题烦恼下去，贝尔菲挑开了思绪。
　　「对了，你怎麽样？」他想到，「还是不能够变化吗？」
　　阿斯蒙狄再次摇头。
　　「究竟是怎麽搞的……」
　　一次意外的後果延续这麽长时间，比贝尔菲原本以为的还要严重得多。
　　他觉得再这样拖下去不行，於是凑过去，盯著阿斯蒙狄的脸仔细端详。
　　就像当时研究人员告诉他的那样，这麽严重的异常状况，仔细找找的话，也许能从表面上找出一点端倪来吧。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是车轮磕到了地上的大石块。
　　而这造成的後果就是，原本就没坐得很稳的贝尔菲被颠得往前一跌，倒了下去。
　　而他倒下去的後果就是，半个身子压在了阿斯蒙狄身上，嘴唇覆在离对方唇角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上。
　　可以想象贝尔菲有多尴尬。
　　连道歉也说不出口，他忙乱地试著把自己撑起来，马车却又是一个颠簸。
　　哪个缺心眼的混蛋在路上扔这麽多石头？
　　好吧。这一回，两双唇终於准确无误地覆到了一起。
　　贝尔菲为这顽皮的意外懊恼之极，他甚至想，干脆就别动了，等车完全稳定了再起来！
　　就在他这样想了而被拖延的时间里，他感觉到阿斯蒙狄的嘴唇微微张开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嘴唇被压得太紧，阿斯蒙狄觉得不适而做出的舒缓。
　　总之在那一个刹那，天生的男性本能相当不会挑时机地冒出来，促使贝尔菲的舌头钻进了对方的嘴里去。
　　尽管在下一秒，贝尔菲就意识到这次的本能搞错对象了，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感觉到对方口里的温软的瞬间，他就沈陷了下去，不能自拔。
　　曾无数次试著忘却的片段，在脑海中一幕幕地闪现出来，激起了当时那叫人忘乎所以的狂烈悸动。
　　非常奇妙。好像每触碰阿斯蒙狄一次，那记忆和感觉，就在脑子里越发清晰起来。
　　能不能让它不再只是记忆，而更进一步……成为现实？

 

你的英雄 20

　　贝尔菲离开了之後，罗弗格在原地坐著发了很一会儿呆，叹口气，站起来走到窗台边，望著窗外继续发呆。
　　其实严格来讲，不能说他是在发呆，因为在他的脑子里还是在想著事。他在想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时候，他的心情有点烦闷，所以习惯性地爬上了房顶。
　　当时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星星却也还没现身，他就躺在房顶上望著黑压压的天空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头一偏，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尊高大异常的人影。
　　当然，那并不是人。确切地讲，是魔人。
　　其实不论是魔人还是魔兽，他们被叫做魔族，其实并不是因为懂得魔法。
　　人类也好，魔族也好，都不具备天生的魔法体质。
　　而要想用魔法，只有通过使用魔法石。那是一种天地间自然形成的带有神秘力量的石头，种类很多，但数量很稀少，使用方法也相当复杂。
　　所以一般都是在进行魔法研究，比如说召唤兽的研制时，才会用上魔法石。当然这是针对人类而言。
　　至於魔族，一向都不屑於借助魔法石的力量。他们本身就拥有魔鬼般的力量，也因此才被称作魔族。
　　此时此刻，当罗弗格看著这个褐色皮肤、外表粗旷到粗野的魔人，在呆怔的同时，心中响起那天贝尔法对他讲过的话。
　　无论如何，一定要提防魔族。
　　所以尽管他很好奇对方是为什麽再度找来，但并没有贸贸然开口，他缓缓地坐起来，目光坦荡地注视著魔人。
　　魔人也注视著他，目光同样坦荡，但是并不具有目的性。罗弗格从中找不出善意也看不到恶意。
　　就这样互看了一阵子，罗弗格觉得累了。
　　今天他的心情本来就不算好，更没情绪玩什麽心理战。
　　将双手抱在脑後，他重新躺了下去，望著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你来干嘛……」他咕哝，「反正来都来了，看样子也没准备拿我怎麽著，闲著也是闲著，就听我讲讲话怎麽样？」
　　魔人没有答话。
　　而罗弗格自觉地将之归为默许。
　　所以从现在起，魔人就成为了他理所当然的听众。
　　「刚才啊，母亲又跟我老调重弹了，叫我一定要努力要刻苦，要成为帝国数一数二的将领，最好……要成为英雄，啊啊……」
　　他低低地喟叹一声，「我也知道啦，这是父亲的遗愿，母亲是想让我达成父亲生前未能达成的成就。可是，英雄啊……的确我是觉得这个名头很好听很响亮，但是我更觉得，这麽好听这麽响亮的名头，只适合大将那样的人。他那麽勇猛，又充满魄力，整个人就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我想跟在他身後……因为如果不那样做，如果没有他的光给我指引方向，说不定我会迷失……我没有那样坚决的战斗心，所以，没有他在，我一定会在战场上迷失。可是这种想法，如果对母亲说出来，她肯定会很生气很失望……我该怎样对她说呢？唉……」
　　他的话语从低转为无，烦恼地蹙紧眉头。
　　想表达自己，想说他觉得做这样的自己其实并没什麽不好，但又不想令母亲难过，这让他感到很为难。
　　在矛盾的情绪中翻滚了一会儿，最後他决定先不要自寻烦恼。也许总有一天，母亲会从他的行动当中理解到他吧。
　　就算不得到英雄的称号，他一样可以做英雄的事，做力所能及的事让大家受益，这有什麽？
　　如此一想，就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他自我振奋地拍拍手，又转头向魔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不好意思啦，让你当了一回水桶听我吐苦水，抱歉抱歉。」
　　魔人没有接话，自始至终都是静静地看著他，只是目光不知道什麽时候变得深沈了，浅绿的眼珠泛出一种茶色。
　　罗弗格仔细瞧了瞧，其实魔人除了长相凶悍一点，气质粗野一点，外加体型庞大给人很重的压迫感，倒也并不是一直感觉的那麽丑陋。只是在杀戮时那狰狞的神态确实丑陋。
　　话是这麽说，其实人类在杀戮时又美得到哪儿去？
　　「我说，你……」罗弗格突发奇想，「会说人类语言吗？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魔人似乎怔了一下，但并没有沈默很久，「隆塞。」低沈的声音，很沙哑，却不难听。
　　「隆塞……」
　　其实罗弗格压根没以为能得到答复，偏偏居然得到了。
　　「啊……啊，不错嘛！」
　　他雀跃地坐起身看著隆塞，笑得很灿烂，又觉得还可以再进一步，他腾地站起来。
　　「来握个手怎麽样？」抱著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伸出手去，却忘记了房顶的斜度，以及他这会儿踏在屋檐的半只脚──失重了，他的身子往後一仰，手还保持伸在那里的姿势。
　　就是在那个瞬间，他看到隆塞也对他伸出手，但没能抓住他，只有指甲刮过他的皮肉。
　　手臂上传来一股刺痛，再然後他就摔落在地。好在房子不算高，人没摔残，就是後脑勺磕破了。
　　他摔得一阵头昏脑胀，隐约听见有人惊呼，但不知道身边围了多少人，又是怎麽被抬回了房间里。
　　总之当他清醒过来以後，就听人说那个魔人逃走了，没能逮住真是可恶。
　　不过，当然了，他本人的意见刚好相反。
　　他想，隆塞没被逮住真是太好了。
　　後来面对每个人的询问，他都是含糊其辞，不说和魔人之间发生了什麽，也坚决不承认是魔人故意伤害了他。
　　即使是对一向敬慕的贝尔菲，他也无法坦诚相告。
　　他知道事情说出来不会被责怪，但也不会被认可，那麽又有什麽好说的呢？
　　视线下移，落在绑著绷带的手臂上，他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的，他怎麽会想要跟魔人成为朋友呢？为什麽……为什麽只有他一个人，愿意想要跟魔族成为朋友呢？

 

你的英雄 21

　　在那之後，一连十几天，贝尔菲每天都会去操练场亲自练兵。而在以往，他很少很少这样干。
　　前面已经说过了，他不是一个热衷於对部下晓以大义严加鞭策的长官。他要做的只是带兵征战，至於训练和教导士兵，那是操练官的事情。
　　之所以这段时间这麽一反常态，是因为他实在不想留在家里，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阿斯蒙狄。
　　那晚在马车上，他居然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吻了阿斯蒙狄，并且是那种唇舌交缠的深吻！并且不是吻了一小会儿，而是差一点就一路吻回家门口！
　　他是不是真的有这麽饥渴，这麽欲求不满？
　　问题是，他一向并不把那种事看得很重要。有则有，无则无，他从来不会强烈要求什麽。
　　但那会儿他却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渴求，渴求著阿斯蒙狄，从头到脚……
　　而这是多麽多麽的不应该。
　　同样的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怎麽能再犯第二次？
　　再者，尽管阿斯蒙狄当时的反应不冷不热，似乎并不介意……好吧，其实无欲无求的召唤兽能介意什麽事？
　　但贝尔菲始终不能接受这种单方面情愿的关系。
　　而如果，阿斯蒙狄也需求他，也许就，另当别论？呃，也许……但这还是不应该。
　　嗯，是不应该，完全不应该……可要是阿斯蒙狄真的有需求呢？再怎麽说，阿斯蒙狄作为人类时是不折不扣的男性。男性在这方面有需要是很正常的事。
　　而作为他的召唤兽，遇上什麽麻烦了，好像也应该由他来负责解决才是。
　　怎麽解决……给阿斯蒙狄找个女人？不不，他才不想那麽干！
　　呃，他只是觉得随便找个女人很对不起阿斯蒙狄，没别的想法，没有没有……但不找女人，难不成他自己来？这不好吧……
　　就上面这些个想法，这段日子在贝尔菲脑子里反复出现，你说他能怎麽面对阿斯蒙狄？
　　有时候他觉得真是累透了，带兵打仗都不会这麽累。
　　一个罗弗格还不够让他烦神，现在又多出了一个。最可恶的是，这两个家夥都完全不体谅他的烦恼，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发愁。
　　贝尔菲怀疑，照这样下去他会不会人未老先白头。
　　不过，在他真的愁白了头发之前，他却接到了一个堪称大好的消息。
　　他的妹妹薇奇，怀孕了！
　　结婚这麽几年，到现在才怀孕，真是值得大大庆贺。
　　当天贝尔菲就前往薇奇的夫家。当然，是一个人只身前往。
　　见到薇奇之後，除了祝贺，贝尔菲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个总是缠著自己撒娇、好像总也长不大的妹妹，就要升级做妈妈了。
　　他盯著薇奇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想象不出那里是怎样孕育出一个生命。
　　薇奇本人也想象不出来，反正她觉得很开心，尽管离生产还有好一段日子，她的笑容里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母性。
　　她拉著哥哥，不厌其烦地讲述这感受是多麽神奇。而贝尔菲就静静地听，为她的喜悦而喜悦。
　　只是，在交谈末尾，薇奇却提了一个以前没提过的问题：「哥，你也不算小了，别的男人像你这岁数，很多都已经拖家带口了。你看到这些，会觉得羡慕吗？」
　　「羡慕？」贝尔菲摇头，「没什麽可羡慕的。我还没到想要子孙承欢膝下的年纪。」
　　「是吗？」
　　薇奇眼中闪过一抹惆怅，「可你将来肯定是要有小孩儿的，而琳兰……」
　　她停顿了许久，贝尔菲只得接著问：「琳兰怎麽了？」
　　「不，没什麽。」薇奇眼神闪烁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当时贝尔菲还不明白妹妹在顾虑什麽，不过到了下午，那个名叫米雅朵的女子造访时，他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在米雅朵看著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倾慕。而薇奇在旁以默许的姿态看著这一切。
　　当米雅朵暂时离开一会儿时，贝尔菲一看向薇奇，她就耸肩，无奈地笑著招供：「抱歉，哥哥，是我自作主张了。其实我对琳兰没有任何偏见，平心而论，我也很喜欢她那种温柔的性格，但是你也知道，她的身体……她能为你生孩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我才想为你物色一个侧室，这没什麽的，很多贵族都这样。况且米雅朵各方面都很不错，既漂亮又开朗，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欢你。她对我说过，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嫁给你呢。」

 

你的英雄 22

　　贝尔菲默然以对。他能够理解妹妹的好意，但目前他真的没心思放在感情上面。
　　他要愁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只不过，虽然不喜欢，他也还是没有当场叫米雅朵死心。因为他更不喜欢让一位女性受到伤害。
　　从前，由於父亲总是很忙，很小时他就担起了照顾柔弱母亲的重责。而母亲死後，照顾年幼妹妹的事情，也有很大一部分落在了他身上。
　　大概是习惯成自然吧，对女性，他总是会格外的礼待。他认为女性生来就应该被好好呵护。
　　後来，他被留下来共进晚餐。而晚餐结束後，薇奇就怂恿他带米雅朵到花圃那儿坐坐，说是前段时间种了一些新品种的花，最近开放了，香气十分宜人。
　　「你也去吧。你不是最喜欢闻花香吗？」贝尔菲希望能多一个人，说到底，他还是不想和米雅朵单独相处。
　　「我就不去了，怀孕了之後总觉得特别倦呢。」
　　薇奇打了个呵欠，「而且不晓得怎麽搞的，我最近在花圃那儿呆得一久就头晕胸闷，所以不要了。你们去吧，去吧。」
　　贝尔菲无计可施，只好带米雅朵去了花圃。
　　果然，花圃周遭的空气中都弥漫著香气，很是怡神。
　　不过对於眼前的状况，贝尔菲只觉得很是伤神。
　　他不知道该对身边的女人说些什麽，太冷淡则伤人，太友好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他一直保持沈默，直到米雅朵先开口，「今晚的月色不错呢，再配上花香，感觉真好。」说著闭上眼睛，显得很享受的样子。
　　而贝尔菲，却鬼使神差地想到，已经是晚上了，而他在外逗留至夜间的话，阿斯蒙狄会找来。
　　这会儿，说不定阿斯蒙狄就已经在门外等著了……
　　「抱歉，我稍微离开一下，请稍等。」贝尔菲说完就匆匆转身离开，没有等待对方的响应。
　　这样子似乎有些失礼，他也不是不明白，但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阿斯蒙狄的事。
　　他来到大门外，在路边的树下走了走，试著喊道：「阿斯蒙狄。」
　　立时，一道黑影在他前方不远处落定。就是阿斯蒙狄。
　　「你真的来了……」
　　贝尔菲拿他没辙地叹口气，想了想，说，「别在外面干等，跟我到里面去吧。」
　　而後两人就一道进了府，贝尔菲带著阿斯蒙狄回到花圃那边。米雅朵还在，当看见贝尔菲带来的人时，她很显然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