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不一定真的那麽喜欢打仗吧，那样对他们有什麽好处？除了无休无止的死亡。」
　　「但是每次的战争都是魔族先挑起……」
　　「不，这不是事实。」
　　罗弗格缓缓摇头，「事实是，人类的祖先不断扩张领地，把原先居住在那里的魔族都强行驱赶了出去。而魔族当然不能甘心。所以现在，他们袭回来，想要夺回本该属於他们的东西……」
　　「什麽？你不是在瞎编乱造吧？」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啊，罗弗格……」
　　「就是啊，你也不是没看过魔族战斗时的样子，他们简直把杀人当作享受。」
　　其余几位副将议论开来，都不同意罗弗格的说法。

 

你的英雄 29

　　对此罗弗格毫不意外，只是悲哀。
　　他露出一丝苦笑，幽幽地说：「设想一下，如果我杀死你的祖先、亲人、朋友，夺走曾经属於你的一切，当有一天你有机会来找我报仇时，你会不会感到满足，甚至开心地笑出来？」
　　因这一问，每个人都停止了说话，若有所思地垂低了视线。
　　气氛恍然低沈下去，空气似乎在渐渐凝结。
　　直到贝尔菲出声，敲碎了空气中的细碎裂缝。
　　「够了。」
　　他注视著罗弗格，後者同样回视著他，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荡率真。只是那张曾经阳光满满的年轻脸庞，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贝尔菲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自从那天的不愉快之後，这麽多天来，他没有再去找罗弗格，而罗弗格也没有来找他。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思绪，而贝尔菲也知道，罗弗格想的事情多半是自己不能认可的事，否则不可能不来找他。
　　罗弗格所想的自己不能认可的事情，会是跟什麽有关，这一点贝尔菲也很清楚。
　　只是他没想到，罗弗格比起自己原以为的还要在意那回事。
　　魔族，人类，共处？
　　这个设想是不错，但注定只可能是设想。
　　「刚才那番话，现在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会当作从没听见过。」
　　贝尔菲说，表情在严肃中显得有些冰冷，「我也不想再在其它人嘴里听到他们说你曾发表过这种言论，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
　　罗弗格的瞳孔骤然缩紧，脸上瞬间闪过一抹痛苦，他使劲咬了咬已经抿得发白的下唇，最後，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
　　说完就站起来，步履沈重地离去。
　　见他这样，其它人心里也不好受，纷纷起身离开。
　　与贝尔菲一样，他们都不否认那个设想是好的，只是绝无可能实现。
　　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唯有抛弃。
　　人群散後，只剩下贝尔菲和阿斯蒙狄两个。
　　只是这时，贝尔菲也已经没有了再要求阿斯蒙狄喝酒的心情，微垂著脸坐在原地，样子像在发呆也像在沈思。
　　直到阿斯蒙狄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说的是，「喝酒。」
　　「什麽？」贝尔菲愕然一怔，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你说什麽？」
　　「喝酒。」阿斯蒙狄重复了一遍。
　　「啊……你总算……」真不容易啊！
　　贝尔菲的心情骤然好转，微笑著将酒壶递过去，却被阿斯蒙狄用手背挡了回来。
　　他顿时疑惑了，「呃？你怎麽……」
　　「不是我。」阿斯蒙狄定定望著他，「是你。」
　　「我？我又怎……」
　　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个念头，贝尔菲瞪大了眼睛，「阿斯蒙狄，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因为看他状态低沈，所以想到了他刚才想使用的酒精激励法？会是这样吗？不可能吧……
　　虽然觉得这几乎是比天塌下来还要不可能的事，然而阿斯蒙狄的反应却还是不置可否，随他怎样想都行。
　　「你……」
　　贝尔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想才好，呆滞了半天，最後决定，不破坏这一刻难得的好心情。
　　就让他做一回傻小子吧。
　　「谢谢你，我很高兴。」
　　贝尔菲笑著揽住阿斯蒙狄的肩膀，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很舒服很舒服的安稳感觉。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觉得，能得到这个人，真是他最大的幸运。
　　「阿斯蒙狄……」
　　他呢喃著，侧过脸，双唇深深吻进对方颈窝里去，口中发出的话语竟是毫不自觉地，「我想要你跟我在一起……」
　　「一起……」阿斯蒙狄像是有听没有懂。
　　「永远在一起。」
　　「永远？」
　　「是的，永远，不离开我身边。」只要有这个人在身旁，好像不管将来发生什麽，不管还有多少烦乱，都一定能在他身旁找到安定。
　　「……永远。」
　　因著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贝尔菲感到欣喜若狂，突然扳过阿斯蒙狄的面颊，狠狠吻了下去。
　　位於角落的帐篷边，很长一段时间无人经过。

 

你的英雄 30

　　这次战役，魔族的来势非常凶猛，不出几天就冲破了第一道防戊。
　　也就是说，在部队来得及去支持之前，那座城市已经被魔族扫荡一空，而接下来的这座城市是他们侵袭入境的第二关。
　　当军队来到前线时，魔族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不过，由於城门前有一道护城河的阻挡，他们要想突入进来也不是那麽容易。为此要首先采取的，一定是远程攻击。
　　火枪不断地被投掷而来，从城外飞越城楼，另外还有魔兵在分批渡河。
　　在城门上方，贝尔菲迅速观察了一番底下的情形，敌人的数量。
　　在如此大规模的攻击之下，牢牢守住城门就尤为紧要。而要怎样才能将魔族尽量格挡在城门之外？
　　贝尔菲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阿斯蒙狄，後者还是一脸不紧不慢的从容，身上找不出丝毫的紧张感。反正作为为战斗而生的召唤兽，他要进入战斗状态，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让贝尔菲顾虑的，还是阿斯蒙狄最近的表现。
　　随著行军的时间越长，阿斯蒙狄流露出疲态的次数就变得越是经常，尽管嘴上从来不提。
　　这样让他进入战斗，真的不要紧吗？
　　贝尔菲还在犹豫时，却看到阿斯蒙狄上前了一步。
　　「阿斯蒙狄！」突如其来地一阵心慌意乱，贝尔菲伸出手想将他拉住。
　　而阿斯蒙狄的视线，却来到了他的手上，手腕上那一圈黑色的契印。
　　再看回贝尔菲时，阿斯蒙狄微微一颔首，就像在跟他说，我会给你胜利。
　　然後手在城楼围栏上一撑，纵身跳了下去。
　　并没有落地，就在半空中转化了形态，瞬间变为一只庞大威猛的召唤兽，张著硕大的双翼於空中呼啸。
　　无数的火枪持续向城门方向掷来。
　　半空中，阿斯蒙狄垂著双手，像是在望著下方的河水。忽然，手向上挥起来。
　　受到无形的力量召唤，底下的河水跟著哗哗地向上涌，迅速形成了一道高耸的水墙，足以遮挡整座城楼。下个瞬间，水墙冻结成冰。
　　火枪纷纷在冰壁上折断，掉落下去。而原先那些准备渡河的魔兵，也不得不退回了後方。
　　一时间，进攻完全无法展开。
　　不过这种情形不会继续维持下去。
　　阿斯蒙狄慢慢地转了一下手腕，手掌轻握起来，随即摊开，向著敌人的方向。
　　哗啦一声，冰墙在一转眼间融化，大量的水一下子仿佛化作洪潮，气势汹汹地朝著魔兵呼啸而去。
　　许多魔兵一瞬间便被惊涛骇浪吞没。
　　这还不是结束。
　　紧接著，阿斯蒙狄合拢双手，又慢慢拉开，其间，一道紫白色的电光嘎嘎作响。
　　一旦雷电落入魔兵与水之间，後果可想而知。
　　见此情景，城楼上的士兵们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但就在这时，阿斯蒙狄手中的电光突然熄灭，就连他本人也很显然地微微一愣。
　　不过没关系，再来一次就是了。
　　他高高举起手臂，很快就有一道新的电光在他掌上迸发出来，并越来越剧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电光却又一次消失了。
　　紧随其後的，是一声仿佛什麽东西被撕裂了一般的狂啸。
　　城楼上，贝尔菲清楚地看到，阿斯蒙狄蜷起身体，失控般地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然後直线坠落下去。
　　刚刚还庞大的身影，恍然间在一道白光中缩小，最终掉进了还汹涌著的河水里。
　　从开始到现在，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
　　「阿斯蒙狄──！」
　　贝尔菲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了这样一声，呆呆地瞪著远处的水面。那里已经找不到阿斯蒙狄的身影。
　　情势陡然遽转，众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後，立即转换状态。
　　其中一位将领侧头看向一直伏在他肩头上的老鹰，下一面那只老鹰就展翅飞了出去，在越过城楼的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白头鸟，翅膀却像是跟双脚长在一块儿似的，形成了两片扇状。
　　它在上方盘旋了一圈，蓦地脖子一缩，张开长喙，吐出大量的淡绿色烟雾扑向了魔兵。
　　魔兵看出这是毒气，连忙掩住鼻口後退。
　　很显然，那是一只毒素型的召唤兽。当然，它的毒并不会立即致命，但怎麽说毕竟都是毒。
　　守城的将士们都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罩。决战即将开始。
　　只有贝尔菲，并没有像正常情况下那样进入战斗状态，而是盯著仍未平静下来的河面看了片刻。
　　「罗弗格，布劳洛，费加，所有副将！」他忽然後退一步，大声唤道。
　　当全体副将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时，他下达了战斗方针，「先不要急著进攻，等一会儿。那毒气即使碰在皮肤上也会有作用。」
　　「是！」
　　「另外……」顿了顿，紧紧将牙关一咬，「掩护我！」
　　说完便转身跑下了城楼。其它人都呆怔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们的大将牵过一匹马跨上去，奔向紧闭的城门。

 

你的英雄 31

　　「大将！」
　　「您要做什麽？！」
　　「危险啊！大将！」众人的惊呼接连响起。
　　贝尔菲命令守城卫兵将城门开启，等门开到足以让一人一马通过的大小时，才抬头望向城楼上。
　　「我要去找他。」
　　贝尔菲答道，用力攥紧了手里的剑，「你们不会给我输掉的，我坚信。」
　　扬起马鞭冲马股狠狠一挞，骏马长嘶一声，从城内飞奔而出。
　　已经没有谁能拦得下了。
　　出城後，贝尔菲循著水流的方向一路往前。幸运的是，刚刚受创的魔兵还没有那麽快来阻截他。很快他就策马奔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再往前，回头就已看不见城楼了。
　　在没有找到阿斯蒙狄之前，他不会放弃。
　　沿著望不见头的河流，他一边仔细环顾，一边尝试著呼唤，但始终没人答应他一声。
　　就这样一路寻找，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路旁的景色也渐渐由绿色的密林，转为了黄色的荒凉山道。
　　河流顺著山的坡度哗哗而下，不做片刻的停留。
　　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暗下来了。
　　贝尔菲还是没有放弃，沿著河边继续寻找，终於，他看到了。
　　前方有一个人影，半跪在河岸边，显得很疲惫地低著头。
　　「阿斯蒙狄！」贝尔菲跳下马背，跑过去抓住对方的胳膊把人拽起来，然後用力一把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我终於找到你了，终於，太好了……」一连串的呢喃脱口而出，贝尔菲紧紧闭著眼睛，像是害怕一睁眼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不见，即便此刻对方明明正被紧拥在怀中。
　　「……」阿斯蒙狄还是很辛苦地喘著气，没有做出什麽回应。
　　贝尔菲很快也察觉到他的呼吸粗重得不寻常，握住他的肩膀，认真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实很差。
　　「你怎麽样？哪儿不舒服？我能做些什麽？」担心地这样问著，贝尔菲用手指顺了顺对方被水弄乱的头发，眼神中尽是怜惜。
　　阿斯蒙狄还来不及回答，身後的水面上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紧接著又是一道。
　　「当心！」贝尔菲反应迅速地将阿斯蒙狄往身後一推，横剑挡开了那个魔人砍下来的一剑，随即又接下了另一个魔人的攻击。
　　双剑相抵，贝尔菲被魔人那恐怖的力道震得虎口一阵麻痹。硬拼显然是不行，他迅速将手腕一转，用剑拧过对方的剑，然後拼尽全力一个撞击过去，将对方撞回了河里。
　　只是在下一秒，他也被另一个魔人狠狠一拳击中脖颈，闷哼一声趔趄了几步，还没懒得及站稳，便被对方扑倒在地。
　　白色剑尖，对准他的脸直刺下来。
　　当即头一偏，危险地躲开这个致命攻击，接著甩剑挥过去，趁魔人身形往後一跌的时机，他死劲将魔人推开，并乘胜追击，反将对方压制在下。
　　双手握剑高举起来，剑尖向下，将这致命的一击还了回去。
　　在魔人的脑袋鲜血飞溅的瞬间，猛然察觉身後有动静，贝尔菲迅即回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被冻结在冰里的魔人。
　　那个魔人就像他刚才一样，双手高举著剑，只是没有机会刺下来。
　　贝尔菲微微愣一下，随即转头看向阿斯蒙狄，却看到他正在倒下去的一幕。
　　贝尔菲连忙跑过去将他抱起来，用手臂环住他的肩膀，「阿斯蒙狄，你没事吧？不要再吓我，不要有事……」
　　阿斯蒙狄回视著他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目光也是淡漠，却不再如往常那麽锐利，甚至显得有些空洞。
　　「阿斯蒙狄，阿斯蒙狄……」贝尔菲真的吓坏了，连连叫著对方的名字，只可惜始终得不到响应。
　　渐渐地，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比之前有所升温。
　　难道是发烧了？
　　贝尔菲脸色一白。在这种荒郊野外发烧，绝对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四下张望，荒凉的山道没有可供人好好休憩的场所。
　　要回城，也不大实际。
　　刚才那两个魔人，不论是被早前的河涛冲下来的，还是有意追踪而来的，这条往战场方向去的路，都不可能安全。
　　如果他独自一人倒没什麽，然而现在还有个人需要他照顾。
　　想了想，贝尔菲将马牵过来，把阿斯蒙狄扶到马上，然後继续沿著来时的方向，也就是与回城的反方向，前进。
　　至少要先等阿斯蒙狄的情况有所好转了，再想办法回去。
　　在山道上前进了一阵子，前方出现一座峡谷。贝尔菲策马进去，不经意地抬头，发现山壁上有一块空洞。
　　以过去的丰富经验，他看出那块空洞里多半有个洞穴。比起在路上走，显然还是藏进洞里比较安全。
　　於是贝尔菲就地下马，将阿斯蒙狄背在背上，又拍了拍马颈，让马儿自己找回去。
　　仰头望著山壁，目测一下，那块空洞离地面大约几米高。而山壁十分陡峭，几乎没有可供落足的地方。
　　「阿斯蒙狄。」贝尔菲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额头，轻声说，「抓紧我。」
　　阿斯蒙狄没有应声，闭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不过，手臂还是圈住了贝尔菲的脖子。
　　而後，贝尔菲开始攀岩。一只手拿剑，一剑一剑地插进山壁当中，另一只手紧捏住任何能捏住的凸起，就这样一步步艰辛地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