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继续移动。

 

你的英雄 16

　　这下可真是苦了罗弗格。
　　其实他的力气不算小，但重量可不能跟对方比。
　　那麽大个体积的魔人，知道有多重吗？
　　别说拉了，连他自己都反被扯得往危险境地越离越近。
　　好在他灵机一动，半跪了下去，并把剑深深插进泥土里，然後他就紧握住剑柄以将自身稳住。
　　最後，魔人终於顺利上岸，罗弗格也得以解脱，当场累得瘫坐在地。
　　还没等他有时间缓一口气，他就看到有一团阴影从面前闪过。插在土里的剑被他的敌人拔出来，并将剑尖对准了他。
　　「啊……」罗弗格的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那一瞬间他很痛恨自己，怎麽能在这种关头如此大意，忘了身边还有个敌人，反而悠闲地休息起来。
　　他很想说，如果早知道这样，刚才他就干脆过河拆桥得了。
　　但事实却是，就算重新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把绳子扔给对方。
　　贝尔菲最欣赏他但同时也最担心他的一点，就是他这种死心眼的真诚率直。
　　约定好的事，他说什麽都不会违反。
　　只不过如果再有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这样大意。
　　魔人用剑指著他好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是定定地直视著对方，同样的目不转睛，只是两双眼睛里流动著不同的思绪。
　　最後，魔人收回剑，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罗弗格感觉浑身的气力仿佛被一下子抽空，冷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坐在原地喘了几口大气，忽然想起什麽。
　　「喂喂！我的剑！把我的剑还我！」他边叫边站起来，由於起得太急，脚踝不慎一撇，他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什麽狗运气？
　　出来找人，把自己给找丢了，剑也被抢了，连脚都崴了！
　　「啊啊，可恶……」罗弗格捂著脚踝，虽然不是特别疼，但一时半会儿也是站不起来。
　　正沮丧著，忽然感到一团庞大的阴影从前方笼罩下来。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到是那个他以为早就离开了的魔人。
　　「你，你……」难道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所以专程绕回来干掉他的吗？
　　罗弗格想这麽问，但又觉得问这种问题真是够愚蠢的。
　　很快，他看到魔人弯下腰，伸出手，那巨大的手掌向著他的脖子探过来，探过来……最後捏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上一提。
　　「呜哇！」罗弗格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然後就整个人被挂在对方的肩膀上了。
　　「你干什麽？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他使劲地又捶又打，但毫无效果。
　　他的拳头敲在魔人身上，恐怕是不痛不痒的，因为魔人就只管扛著他往前走，连身子都没稍稍斜一下。
　　之後的时间里，罗弗格从坚决抗议，到过一会儿恳求一次，再到最後的托著腮打呵欠。
　　他没计算魔人扛著他走了多久，但他有心留意了一下魔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在上山。
　　难道说这个魔人会那麽好心把他送回队伍里？
　　当时的罗弗格对此也不敢确定。基本上，他还是不相信的成份居多。
　　在中途，魔人曾经停下来一会儿，在灌木丛後面蹲了下去。而被魔人扛在肩上的罗弗格看不见对方在观察什麽，但是他听见了有人在说话。而且他听出来，那是他的战友。
　　那个时刻，只要罗弗格大喊一声，他们的藏匿处就会被发现。然而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那样做。
　　那样做的後果只可能有二。一是他们全部被魔人杀死，二是反过来。
　　不论哪种後果，他都不是那麽想看到。
　　其实真正在战斗中，他并不会对敌人手软。他明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现下的情况，多少还是跟战斗有所不同吧。
　　总之，最後魔人是在一个山坡上放下了他，坡的那端就是他所归属的队伍。
　　放下他之後，魔人就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没跟他讲一个字。
　　而他也是直到魔人离开了好一会儿之後才想起来，他的剑还落在对方那儿。

 

你的英雄 17

　　「就这样？」贝尔菲在听完罗弗格的讲述後这样响应。
　　「就这样。」罗弗格老老实实地点头，「没有任何虚假或遗漏，这就是全部了。」
　　「好吧。那麽，这跟几天前你的房间出现魔人有什麽关联？」
　　「因为……那个魔人，就是那天的那个。」
　　「哦？」
　　贝尔菲并没有显得很意外，「所以呢？」
　　「所以，所以……」
　　罗弗格烦恼地猛抓几下头发，「没有什麽所以啦，我只是想说，那个魔人不像是对我有恶意，但我又不知道该怎麽跟其它人讲，我……我只希望您能够明白我。」
　　「我不明白。」
　　贝尔菲沈沈看著他，「你不把那天晚上的详细情形告诉我，你叫我明白什麽？」
　　被吓了一跳的罗弗格这才弄懂了贝尔菲的意思，干干地牵了牵嘴角。
　　「哦，那天啊……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那天我本来是在房里看书，看著看著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房里多了一个人，然後我回过头，就看到那个魔人站在後面。其实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也想过拿剑防身，但是剑放得太远不好拿，所以我只好坐著不动，看看他到底是想干什麽。」
　　「可是等了半天他都不动，也不讲话。我想这样下去不行，就先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然後我站起来往他那边走，而我一动，他忽然转身往门那边走。刚走到门前，给我送茶水的女佣就开门进来了。她被吓得大喊大叫，那个魔人立即就跑了出去……也没伤害她倒是了。再然後，就是整个府里骚动了。」罗弗格耸耸肩，看起来有些遗憾的样子。
　　显然他还是有些在意，那个魔人连句话都没跟他讲就离开了。
　　「就这样？」贝尔菲对这样的结果只觉得莫名其妙。
　　「嗯……差不多就这样。」
　　罗弗格想了想，「不过在昨晚的骚动结束了以後，我在门口捡到了一柄剑，就是那时候被魔人拿走的那柄。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不小心把剑落在这儿的，而如果他是有意，我就猜想，他是不是为了把剑还给我，所以才……」
　　「那他一定是疯了。」
　　贝尔菲冷冷地下了断定，「他不可能不知道，一个魔人闯进荷鲁斯加城，如果被逮住了会有什麽样的下场。只为了还一柄剑，他犯不著冒这个险吧？」
　　「也……是啊。」
　　罗弗格同样很困扰，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其实挺荒唐的。
　　「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麽理由，会是什麽原因促使他来找到我。而且他也没出手攻击我，他明明有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贝尔菲无法再接话下去。
　　虽然通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在这件事情上，旁观的他也得不出任何结论。
　　「总之，以後你还是当心一点。」最後他说，「那魔人找到你一次，就有可能再找你第二次。到那时他会对你做些什麽，这谁也说不准。你不能够掉以轻心。」
　　「嗯，我知道。」罗弗格点点头。
　　他垂下视线盯著地上，像是发呆了一会儿，忽然又看向贝尔菲，眼神中带著困扰又有些迫切。
　　「大将，我很想知道，魔族和人类，是不是只能永远这样敌对下去？没有和平共处的那一天吗？」他问。
　　贝尔菲一愣：「什麽？你怎麽这麽问？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是想……既然人类能够和召唤兽相处，那麽为什麽不能试著跟魔族相处呢？」
　　罗弗格脸色复杂地皱了皱眉。对於这样的心态，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是不忐忑。
　　「又没有谁规定，魔族跟人类非得要战得个你死我活。如果能化敌为友，也减少双方的牺牲，那不是很好吗？」
　　「你……」
　　贝尔菲瞪著说出这番闻所未闻的话语的罗弗格，很想说他真是不可理喻！但同时又不能否认，他的设想，其实很好。
　　只是，不可能实现。
　　「罗弗格，我不得不说，有时候你实在太理想主义。」
　　贝尔菲叹息著说，顿了顿，「所以你刚才问我和阿斯蒙狄相处得怎麽样？但是我要告诉你，那不一样。召唤兽和魔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这不用我解释，你不是不明白吧。」
　　「我……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才更加无力。
　　「明白就好。记住，那种想法很危险。」
　　贝尔菲正色说道，「假如你在面对魔人时因为那种想法而犹豫，吃苦的人只会是你。」
　　「我……」
　　罗弗格张了张嘴，看样子还想再说些什麽，但最後他还是妥协地低下头。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原则性极强的贝尔菲，对於他的异想天开，也许不会责怪，但一定不会认可。
　　「嗯，我会记住的，谢谢您，一直这样照顾我。」他说，掀了掀嘴角。
　　但是他笑得那麽牵强，让贝尔菲看了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你的英雄 18

　　在那天与罗弗格的交谈之後，贝尔菲本以为那件事会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就在不久後，他收到罗弗格的母亲托人捎来的讯，说是魔人又出现了，而且罗弗格还因此受了伤，偏偏又不肯说到底是怎麽伤的，所以想请大将去介入一下。
　　对於这样的消息，贝尔菲担心之余，又觉得很生气。
　　他明明已经警告过罗弗格，在面对魔人时一定要多加小心，可罗弗格显然是罔顾他的话了。要不然怎麽会被魔人伤到，而且还被魔人给逃掉了？
　　贝尔菲立即乘马车前往罗弗格的家，并带上了阿斯蒙狄一道。
　　如果阿斯蒙狄还能找得到魔人留下的痕迹，这次他一定不会放过那家夥。
　　在罗弗格的房间里见到本人，左手绑著厚厚几层绷带，头上也缠了纱布，看来伤得还不轻。
　　见贝尔菲到来，原本在房里的其它人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这次又是怎麽回事？」贝尔菲走到罗弗格面前，神情异常冷酷。
　　罗弗格很少看到这样的贝尔菲，不自觉地白了一张脸，但却莫名固执地不断摇头：「对不起，大将，请您……请您不要追究，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
　　贝尔菲讥诮地提高了音调，「一个意外把你伤成这样？我倒是不知道，我的副将原来是这麽不堪一击。」
　　「不是的，您弄错了。」
　　罗弗格忽然站起来，一脸认真到可怕的认真，「隆塞没有攻击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总之他没想伤害我，他也是无心的，真的！」
　　「……隆塞？」贝尔菲诧异地瞪著他。
　　「嗯，隆塞。」
　　罗弗格低下头，「那个魔人的名字。」
　　「……」贝尔菲再也讲不出话来。
　　魔人的名字。
　　魔人居然告诉一个人类他的名字！
　　闻所未闻……
　　「你们……」
　　贝尔菲有些头疼起来，他越来越无法理解现下的状况，「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别告诉我你跟那个隆塞成了好朋友！」他几乎是用吼的喊出最後一句。
　　这简直荒谬到极点！
　　「不，朋友还算不上。」
　　罗弗格露出一丝微笑，「但是，这次我真的确信了，他对我没有恶意，也没想过要伤害我。」
　　「哦？他是这麽对你说的？」
　　「他倒是没说，但我能感觉出来。」
　　「你……」
　　贝尔菲咬咬牙，想说这纯粹是异想天开，但却说不出口。
　　的确，如果有心伤害，又何必把名字告诉对方？闲著无聊，吃饱了撑著？
　　越想越头疼，贝尔菲没好气地责问出来，「说吧，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
　　「其实没什麽，就是……」
　　罗弗格显得很犹豫，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将，请您不要问了，好吗？这件事我有分寸，请相信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会注意把握的。」
　　贝尔菲怔怔地，「把握？……你到底在想什麽？还有那魔人，到底在想什麽？」
　　视线一拐，看到站在一旁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态的阿斯蒙狄，连日来的烦躁情绪猛然汇聚到一起急剧膨胀，贝尔菲觉得自己就快要爆发。
　　「你们这些家夥到底是怎麽想的？……该死！」
　　蓦然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你的英雄 19

　　夜色中，随著马车的行进，贝尔菲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他放下支在额上的手，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阿斯蒙狄，这才发现原来阿斯蒙狄一直都在盯著自己。
　　虽然他的眼睛里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但这麽盯著一个人，总会给人一种被认真关注著的感觉。
　　再想到自己先前那反常的恶劣态度，贝尔菲深感抱歉。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会好端端地焦躁到那种地步，虽然他这麽些天来的焦躁，也就是为了这个不知该怎麽对待才好的人。但那并不是阿斯蒙狄的错，他不该把自己的私人情绪发泄在阿斯蒙狄身上。
　　在抱歉的同时，他却还有一种莫名的舒心。
　　因为无论他说了什麽做了什麽，阿斯蒙狄都会在他身旁，这感觉真的很好。尽管是某种意义上的自私。
　　「唉。」
　　贝尔菲无声叹口气，往後靠在了座背上。
　　「阿斯蒙狄，你知道吗？我之前从来不会花精力去琢磨别人的心思。我认为那没有必要。如果别人想跟我好好相处，那就相处。如果别人想毁掉我，那麽我就反过来毁掉他。就这麽简单。」
　　他低声诉说著，虽然他一向不会这样对人坦承自己，虽然他明白倾听者未必会用心倾听，但他这会儿就是很想很想诉说。
　　「直到这段时间，我才觉得会被别人的心思所困扰。像罗弗格，我希望他好，但我从来不会指导他什麽，因为我知道，只要看著我怎麽做，他就清楚该怎麽做。然而这次，他没有按照我的步调来。」
　　「当然了，我没想过要控制他的每一步路，我只是希望他的前进方向在我所认可的范围中。那样对他不会有害处。我不可能害一个我当作弟弟看待的人。我希望他能理解我这样的想法，但现在看来，他似乎不能理解。我到底该拿他怎麽办？我不想束缚他，却又希望他在我给定的路上走……我这样想，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再干涉他和那个魔人的事？」
　　回想起刚才，罗弗格为了那个魔人而对他缄口，对他保守，这在以往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这让他感到有些沮丧。他也是很难得这麽的照顾一个人，却是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说他自有分寸，可我担心他能否拿捏好那个分寸。毕竟魔人，从来不是人类能掌握住的……魔族，真的可能会想和人类交朋友吗？他们真的具有这种感性的情感吗？」
　　贝尔菲在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中搜索，很遗憾，他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他只见到过魔族红著眼睛、疯狂地将对手四分五解的那一面。
　　他侧过脸，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阿斯蒙狄，「告诉我，阿斯蒙狄，你对魔族有没有一点认知？你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