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狄继续瞪著他不说话，但也许是发现呆在水里的确并不是以为的那麽难受，也或许是不想一再扫他的兴，渐渐地，阿斯蒙狄的表情有所缓和下来。
贝尔菲见此也松了一口气，招招手往池阶那边走去，「到这儿来吧。」
两人在池阶上并肩坐了一会儿，贝尔菲伸手从後方拿过来一个罐子，从里面倒了一些淡青色粉末到手掌心里。
「来，教你怎麽使用浴粉。手给我。」他说，然後将粉末倒了一部分在阿斯蒙狄手里。
「往身上抹就行了，很简单。」贝尔菲边指点边示范，将粉末从肩膀上抹到胸前，接著再到腹部。
这浴粉加工很细致，用在身上十分清爽，在国内一直都颇受欢迎。
但是阿斯蒙狄也不知道是不喜欢这味道还是别的什麽，捧著浴粉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手一甩，把浴粉都洒了出去。
贝尔菲错愕地咦了一声，「你又怎麽了？」
「乱七八糟。」阿斯蒙狄斜瞥过来一眼。
贝尔菲简直没有语言，「……几年不洗澡的你自己才叫乱七八糟吧。」小声咕哝著，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因为以前一直没跟阿斯蒙狄以同类的方式相处，还觉得没什麽。可这一相处才发现，看似什麽都无所谓的阿斯蒙狄，其实别扭超乎想象的多。而且都是别扭在一些其实没必要别扭的怪地方。
想了想，贝尔菲只好再倒了点浴粉出来，然後站起身，对阿斯蒙狄做个手势，「站起来，转过去，我帮你洗後背。」
「不用。」压根不懂得这是多少人做梦都盼不到的超级待遇，阿斯蒙狄表现得意兴阑珊。
「……」贝尔菲忽然有点想抽人了。
「不拒绝人你就不爽是不是？」咬著牙这样说著，贝尔菲捏住阿斯蒙狄的胳膊，硬是把他拽了起来，扳转过去背对著自己。
一巴掌把浴粉拍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用力，谁叫他让自己这麽不爽了。
其实一般情况下，贝尔菲并不是一个容易受到挑衅的人，但是阿斯蒙狄，显然不属於一般情况之内。
到底是为什麽，就是对他的每一个反应都这麽在意？
在莫名的焦躁中，贝尔菲这样问自己，但没有得到答案。
不管怎麽样，就算之前他再怎麽拒绝，至少每次到最後还是服从了自己，贝尔菲自嘲地想。
只可惜这种优势这种特权，并不是那麽值得骄傲。
心情忽然变沈重，贝尔菲看著阿斯蒙狄挺拔的背影，犹如一尊雕像伫立在面前，有一种与生俱来般的傲然独世之感，偏偏，他不具有真正的骄傲。
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想要的事物，没有属於他的羁绊，他的生命究竟还剩下什麽？
一阵微妙的颤动在胸口愈演愈烈，贝尔菲凑过去，环住阿斯蒙狄的腰，在他肩头轻轻压下了双唇。
是同情吗？贝尔菲自问。
不，阿斯蒙狄不会稀罕任何人的同情，而他也从不乐於奉献这种无意义的同情。
那麽，又该如何解释此时心中的感受？
想要守护这个人，想要与这个人公平相处，想要……让他与自己建立起一份羁绊。不是来自契约，也不是由别人给定，而是属於他们两人的，真正的羁绊。
只是，应该怎麽做才可以？
贝尔菲想不出来，心里很纠结，嘴唇却一直在对方肩背上游走，像是自有意识一般。
那麽，这种意识是什麽？
难道是想……拥有他？
你的英雄 26
在因为这个猛然跳出来的答案而吃惊的同时，贝尔菲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什麽时候按在了对方的胸口，并感觉到手掌下方那强有力的沈稳心跳。
忽然，很想让它为自己而跳动，为自己而激烈，或是低沈。
这样的想法让贝尔菲莫名地心跳加速，同时心中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
怎麽能想这样荒唐的事情？怎麽能想？
他将微微颤著的手指压在阿斯蒙狄唇上，低哑地说：「咬我，用力咬……」为了让我清醒，让我恢复理智，咬得越痛越好。
而这一次，阿斯蒙狄并没有拒绝。
张口，紧紧咬住了他。
食指上传来一股刺痛。而又并不仅仅只有刺痛。
「唔……」
一声短促的喘息之後，贝尔菲知道自己完了。
「该死！」他低咒，忽然吻住对方的後颈，狠狠吸吮，像是要把血液从皮肤上吸取出来那样。
没被咬住的那只手滑下去，握住了，以前他压根想都不会想碰触的身体部分。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微微一绷，他却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抚弄，揉捏。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反应。
他要的比这更多。
「阿斯蒙狄，你……」他柔声低语，「请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放松，把自己交给我。」
阿斯蒙狄望著前方，脸上依旧不带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
但是他的身体，并没有拒绝贝尔菲。
当贝尔菲感觉著手心里越发坚硬分明的形状，他的心情是愉悦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在这方面，阿斯蒙狄没有排斥他。
竟然没有因为那夜的混帐而排斥他。
因著这个认知，贝尔菲格外地振奋起来，也兴奋起来。
不厌其烦地亲吻，从颈到肩到背，不知道为什麽，每一处地方都让他异常心动。
在爱抚著对方的同时，自己的硬挺也在对方身後来回磨蹭著，仅这样就让他忘乎所以，别的什麽都不多想。
一池的水，似乎也因为染上这两人身上的热度而悄然升温。
当听见阿斯蒙狄轻微到几乎不能察觉地一声吸气时，贝尔菲猛然用力紧紧抱住了他，脸孔深深埋在他的颈窝，等著那简直叫人无法站立的晕眩缓缓散去。
过了有一段时间，贝尔菲才松开手，後退了一步，按住额角，感到一股比刚才更甚的晕眩。
竟然，在这里……
竟然，对阿斯蒙狄……
竟然，丝毫没有悔意……
他完了。
回想一下，刚才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入对方，却已经足以到达顶点。
这是不是说明，其实阿斯蒙狄能带给他的，比他原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但是在怎麽面对阿斯蒙狄的事情上，他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碰碰阿斯蒙狄的胳膊，「我们上去吧，水……被弄脏了。」
阿斯蒙狄没有回头，默默踩上池阶走到地上。
贝尔菲猜不出他是不是在介意，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同样沈默地跟著上了地面，走到屋角抱起一只常备的水桶，浇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接著走到阿斯蒙狄面前，把剩下的一半给他淋了下去。
在回房间的途中，两个人也一直保持沈默。不同的是，其中一个的样子显得若有所思，而另外一个，看上去永远都什麽都不思。当然，这只是看上去。
回房後，贝尔菲从柜子底层翻出备用被褥，铺在地上，然後向阿斯蒙狄招招手。
等阿斯蒙狄过来之後，贝尔菲盯著他看了半天。
再不好意思也得看，因为这会儿是有正经事要考虑。
最後贝尔菲说：「天气快要转凉了，你不能老穿这麽点儿。改天我带你去裁缝铺，给你定做几身衣裳，你觉得呢？」
「不需要。」虽然前一会儿才那麽亲密过，但阿斯蒙狄依然冷淡不改，也是毫不体谅人情。
不过此刻，贝尔菲就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
「可我还是觉得需要。」他摸摸鼻梁，「你应该不是不清楚荷鲁斯加的冬天吧，一次降雪能持续十几天。你穿这麽点儿，肯定会冷得受不了。」
「不会。」
「不会？难道你完全不会冷？」
「不会。」
「……我不信。」明明对那种事有感觉，又怎麽可能对冷热毫无知觉？
贝尔菲站起来，托著下巴仔细打量对方几圈，「你的体型跟我差不多，那就让裁缝按照我的尺寸来吧，也省得你跑一趟，这样总行了吧？」
「多事。」
「什麽？！」
「没什麽。」
「……」
有时候贝尔菲真是想象不出，自己将怎麽跟这样一个完全不懂相处之道的家夥相处下去。
不过，唯一能明确的就是，不管有多辛苦，他都一定要跟这个家夥相处下去。
以他目前还不能明白解释、但就是十分想要的方式……
你的英雄 27
随著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贝尔菲渐渐发觉了，前些天因他总是躲得远远而没能及早发觉的问题。
那就是，阿斯蒙狄不睡觉时还好，一睡就会睡得很死，死到贝尔菲终於能想象出他是怎麽从树上摔下来的程度。
其实睡觉睡得死并不算什麽毛病，但问题就在於，以前的阿斯蒙狄不会这样，他就连睡觉时都异常警觉。
更离奇的是，贝尔菲留意到，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论在做什麽，阿斯蒙狄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极不明显的疲惫。
这不能不让贝尔菲深感忧虑。
作为召唤兽，倒不能说是完全不知疲惫。但在从前，阿斯蒙狄跟著他行军征战，连续几天不睡觉是家常便饭，也没见那只黑猫发懒来著。
贝尔菲担心的是，这会不会跟阿斯蒙狄无法变成其它形态的异常状况有关。
最近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再把阿斯蒙狄送到国家研究中心去检查看看。然而考虑至今，他却还是心存犹豫，迟迟没有将这个想法实施。
虽然那天在提到研究中心的时候，包括前一次去到那儿的时候，阿斯蒙狄的神情淡漠如常，但是在他心底深处，一定对那个地方有著极深极强的阴影。
自从那晚听到阿斯蒙狄说了那番话之後，贝尔菲就对此十分确定，也因此才不大想把阿斯蒙狄送回去。
可一直这样拖著，万一他身上的异常越来越严重了怎麽办？
到底该怎麽做才好，为此贝尔菲著实伤透脑筋。
没等他做出选择，远方却又有战事传来。
那是在国土边境的一个城市，遭受了相当规模的魔人与魔兽联合袭击。
这时新王才刚登基几十天，位子还没坐稳，就面临了这麽大的战事，不得不说这个新王的运道是在不怎麽好。
经过一番商议，最後，带兵前去退敌的任务落在了贝尔菲身上。
在离城头一天，贝尔菲分别去向薇奇与琳兰辞行，并叮嘱她们要好好保重身体。
如今薇奇有孕在身，以她那活蹦乱跳的性子，贝尔菲始终不能完全放心。但也没办法。
至於琳兰，身体还是不见好转，对此贝尔菲也有心无力。
这两位都是他有责任好好照顾的人，无奈时势不允许他尽责。好在还有一个人，不论去到哪里，都会一直在他身边，他随时都可以照顾。
自然，这个人就是阿斯蒙狄。
由於是大规模出行，贝尔菲不可能再像两人独处时那样让阿斯蒙狄与自己共乘一骑。出去征战，也没有马车供人乘坐，除了运送物资以及武器的马车。
所以当他看著阿斯蒙狄一个人骑在马上，偶尔会皱起眉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时，他只觉得好心疼。
到底是什麽意外，使得那个从来都所向无敌的阿斯蒙狄竟然不再无敌？
对此，贝尔菲不得而知，他只能在适当的时候照顾一下，但也效果甚微。
这次行军的路程较远，少说有十几天。一想到阿斯蒙狄还要受十几天的苦累，贝尔菲甚至想干脆让他回荷鲁斯加，舒舒服服地在府里等著自己回去就得了。
只可惜这是一个不能实施的设想。
召唤兽作为大型战役中不可或缺的战斗力，如果让他临阵离开，国家不会允许，渴望安定的人民也不会允许。
所以，贝尔菲注定要顾此失彼。世事就是这麽无奈。
你的英雄 28
行程进入第四天，晚上，贝尔菲看看将士们也都有疲态，再这样连夜赶路就吃不消了，於是下令就地扎营休息一晚。
在大夥儿都享用著简陋晚餐的时候，贝尔菲拎著一壶酒，在一间帐篷外找到坐在地上的阿斯蒙狄。
贝尔菲在他身边坐下去，把手里的酒往他面前递了递，「喝点吧，能暖和些。」
离边境越近就越寒冷，尤其到了晚间，更是寒风刺骨。而阿斯蒙狄还是那身最初始的装扮……
提到这个贝尔菲就很无奈。
明明衣服都给阿斯蒙狄定做好了，可他就是说什麽都不穿。哪怕用逼的强迫他穿上去，只要贝尔菲一个背转身，再转过来就会看到他又换上了原先的衣服。
这麽多来几次，就是再强的积极性也给消磨干净了。
反正荷鲁斯加还没到太冷的时候，他也就暂时先这麽著。只是现在出城在外，情况又不同了。
万一阿斯蒙狄真的病倒了，想送他去国家研究中心还要不少天呢。
然而对於贝尔菲的关心，阿斯蒙狄却还是没有学会领情。
他摇头：「不用。」
「又来了……是不是不喜欢的酒味？」
考虑到他是身体不舒服，贝尔菲也就格外地好耐心，「没事的，闭上眼睛就是一口，再辣口也就只有一下子。」
「不要。」
「……这几天晚上你不是睡得不太安稳吗？」
贝尔菲一直留意观察和自己睡同一帐篷的阿斯蒙狄，方方面面，「这酒不单暖身，多少还能改善睡眠。所以，你还是喝吧。」
「不喝。」阿斯蒙狄就是有这种能让贝尔菲抓狂的坚定。
不过此时贝尔菲是不会想要抓狂的。
归根到底，他还是更为担心阿斯蒙狄的身体。
他叹了口气，还想继续进行劝说，这时候，包括罗弗格在内的几位副将正好经过，看大将在这儿一脸发愁的表情，就一起过来坐下了。
「怎麽了，大将，脸色挺差的，行军行累了吗？」其中一位副将问道。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将一直是整个队伍里最能受累的一个。
「不是。」贝尔菲摇摇头，脸色却又更难看了些。
一下子多出这麽多人，他就不好再软磨硬泡地劝阿斯蒙狄喝口酒了。真是愁死人。
「其实会累也正常啦。」
布劳洛误解了他的脸色变化，还体贴地安慰道，「大将终究也不是铁打的。其实每次带君出征，最累的人还不是您？能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吧。」
贝尔菲抿著唇不言语，虽然心里很想叫他们离开这儿，但是这样做实在不适合。
他们也只是关心他而已。就像他关心阿斯蒙狄。
「不过说真的，总是有这麽多战争，就算真是铁打的，也迟早有一天扛不住啊。」另一位副将如此感叹。
「扛不住倒还不至於吧。」
布劳洛说，「虽然的确挺累人，不过，别忘了我们还有很多备战部队。我们要是累了，就退场让他们上呗。人手嘛，是取之不竭的。」
「嘿，我们是这样，魔族难道就不是这样？赶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前仆後继的，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是个头。」
「这个……说的也是。没完没了的战争，看样子是永远都不会真正结束吧。」
这时候，一直保持沈默的罗弗格突然开口，低声说：「有没有想过，其实魔族或许也希望战争能够结束？」
话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这些目光中有错愕，有惊奇，也有不可理喻。
罗弗格轻吸一口气，继续他的观点。